【荷塘】思颖和我们的故事(小说)
他抿了一口水,有点费力地咽下,说:“我在老家有个承包的小煤矿,刚刚可以来钱,村长便眼红,一个借口管理不善没收了。我典卖家当打官司,无奈村长上头有人,我注定会输的。我认识一个蛇头,他可以帮我到英国来挣钱还债。临走时我给父母跪下,保证一定衣锦还乡……”
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流淌在嘴角……
我告诉妻子赶紧给他收拾房间,那窗口朝东南方向,比较暖和。
接下来就是找律师、看医生,他着着实实让移民局大吃一惊,大小头儿们喜出望外,马上开出条件,只要他把偷渡方式路线、所知的各个蛇头、那五十八个偷渡者是怎么回事都说清楚,立即就给他开居留身份证。
他当然答应了,然后就是配合。随着两片嘴唇后面舌头的抖动,英国的警察们在欧洲、英国本土展开了大搜捕。他彻底地展开了眉头,上万公里的颠沛折腾,终于在英国,在我这儿安下了家,他可以挣钱了。
他没骗我,他的手艺确实地道,做鸡汤的方式残忍而科学,一只活鸡在他手里,他生生地干拔下后胯的毛,露出雪白的肉,一把锋快的小刀熟练地割下片片鲜嫩,爽滑地落进沸水里。
我的食客们开始品尝这道鸡汤,发出了无次数“啧啧”之声。
我哪里知道,这位主厨竟然还有一个嗜好——玩女人。
出了这片街市,便是一条A级公路的交叉口,这口子上有个加油站,每天廿四小时营业,白天车水马龙,夜里便是静悄悄的。油站的窗户上有一个寂寞的小脸儿对外张望着,很年轻很漂亮,英格兰女人,有着激情四射的魅力,锐不可挡。
“你晚上不好好休息,每天去那儿干嘛?”我质问他。
“我去为民族争光!”他的眼睛在笑,散发出诡异和轻薄。
又一天我问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手里擒着一只鸡,一把小刀在手,那鸡战战兢兢的,即将要嚎叫了。
“我去雪国家之耻呀!”他答非所问,这时鸡开始惨叫了,我赶紧走开了。
他掩饰不了兴奋,这夜酒后三分醉,他亲口对伙计们炫耀了此事。
我很吃惊,我从小受过爱国主义的教育,我接受的是一种对民族对国家的爱,那是高尚的,应该世代相传。我也接受那种恨,恨一切欺侮民族和国家的人。前者可以广泛可以无限,可以超越人种和国界,而后者必须有是非和底线,如果失去了是非底线,那会变成什么人?
五、思颖和屎精
思颖给我来了电话,她说她想来利物浦工作,伦敦太远了,他想每星期看大林,他离不开她。我一秒也没疙瘩,告诉她:“来我这儿上班吧。”我不须和妻子商量,我告诉了她大林和思颖的故事。
我借故炒掉了一个英国妹子,一个很有经验的伙计,我加付了她半年的工钱,负责她半年的失业和养老金保险,在和工会协商下签了字,同时我要承担雇用非法移民的风险,可是我觉得值,为了思颖,为了大林,为了我的同胞。
还是在那个站台上,在人群里思颖在唤我,她拉着一个小皮箱,高高扬着她的头,她看到了她的新生活,我感到一种愉快和颇有自豪感的责任。
妻子一把抱住了思颖,说:“妹子,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的英文好吗?没关系,姐姐帮你。”
看到妻子比我还要高兴,我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妻子早就把她的房间安排妥帖了,就在主厨的隔壁,虽小但很温馨,有自己的淋浴卫生间。
我领着她参观了我的餐馆,伙计们难免轻佻。
“美女呀,赛过洋妹!”
“是我的呀,你们站远点!”
“放心吧,我只中意男的,哈哈哈!”
主厨把脑袋从厨房里伸了出来,活生生的,摇晃晃的,今天脸洗得特干净。他只是看了思颖一眼,那个脑袋便动也不动了,发了怔。
思颖指着他脱口而出:“屎精!他就是诬告大林进监狱的那个屁精!他就是侮辱艳红姑娘的那个屎精!”面对这种情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怔在了那里。
这一切都是我的所为,对也错也,善也恶也,是聪明还是愚蠢,我都得认下。
思颖很开心,尽管依然带着忧愁。她工作勤奋,英语进步神速,她经常坐在床沿对着窗户凝望,她念叨着大林,她在等着每一个星期天,等着在去往监狱的路上。
大多数时间都是妻子和思颖一道去看望大林,我也见过大林,每次和他眼光的接触都是一种洗濯、一种荡涤。他憨厚的脸庞、真挚的眼神、热切的期盼、满怀感恩的神情,令我刻骨铭心。
我感到我有一种责任感,有责任保护好思颖,因为大林就是我的兄弟。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责任,我的善心,霎时就是满目的黄花落叶。
两个礼拜了,思颖竟然没有去探望大林,她的脸色很不好,眼睛里透着一股送不走的疲倦,每次看到她都像是刚刚哭过。她强颜欢笑嘴唇在抖颤着,见到我总是把头一低便走开了,我很担心她会出啥事,就对妻子说:“你去问问思颖的心思。”
一会儿妻子回来了,沉着脸说:“唉,屁精强奸了思颖。”
我自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道德楷模,就像一个卖膏药的在得意中被人从背后猛地一脚踹倒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是皮肉疼痛难忍,是我的面子呀,我不是要做好人么?要做思颖和大林的兄长么?
屁精知道思颖不敢告他,她是非法居留,告了会被遣返回中国的,他知道思颖心地善良,决不想连累我们,也知道她的存在对牢里的大林意味着什么。
他也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今天老子绝对绕不了你!我火冒三丈,一抄手撸起了一根棍子,有两根擀面杖那么长,也是橡木的,货真价实,硬邦邦的。
我冲进了厨房,他正准备割鸡肉呢,看见我的脸色,第一秒是发傻,第二秒是明白,我一棍子甩上他的脑袋,“咕咚”一声就是一个大包。
“这一棍子是为了艳红!”话音刚落就是第二棍子,两个大包,他嚎叫了起来。
“这一棍子是为了加油站!”第三棍子还没落下,他就喊饶命了。
我放倒他骑在他的身上,双拳像饺子下锅,“这几拳是为了思颖和大林!”
我不计后果,就知道打打,他双手拼命护着那千锤百炼的脑袋,双腿扭动着、伸缩着。
“你还TMD爱国呢,你就是个流氓!”
伙计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热闹,我急了眼,“都动手打,听到没?!”没人动手,“老子抄你们的鱿鱼,快给我打!”还是没人动,一个伙计挤出一丝微笑,哭丧着脸对我说:“老板啊,他都不动了,要出人命啦!”
“打死算我的,地球上少个祸害!”看看他一抽一抽的,听到有人递话,他立马开始翻白眼珠子,还算个爷们吗?我的火气更大了,拳头不停地落下,他的脸一片青肿。
我打他,是为了自己那点不值钱的做好事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是为了自己做老板的面子?是为了艳红和加油站的女士?是为了思颖和大林?是为了还人以公道?是为了正义?全都是,更叫人气愤的是,这颗毒瘤竟然来自于我的祖国。
妻子劝道:“别打了,够了。”
思颖也站在了我的面前,她拉住我的手说:“老板,就饶了他吧。”
看着她,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的列车上,又看见了她的忧伤、她的美丽。我也难以忘记监狱里大林那真诚纯洁的目光,那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信任。可我却害了他们,我的手再次伸向了那根橡木棍子。
思颖一声尖叫,扑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求道:“打死他就等于打死我,我决定嫁他了。”
这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嘶力竭。
屁精从地上爬了起来,那颗脑袋已经是血和鼻涕的混合物了。
“老板,我承认是我告发了大林,我害了他。”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脸色说:“我一定好好对待思颖,别打我了,我的身子早被打坏啦!”
接着他嚎啕大哭、伤心欲绝,“老板,我每星期都给我老婆寄钱,可她在外偷人,我做了王八呀,村子里个个都知道我离了婚啦!”
我无可奈何,手中的棍子跌落在地上,那棍子击中了我心中的软处,他也是中国人,也是自己的同胞。
过了几天我参加了他们的婚礼,按照英国的法律,我和妻子做了他们的证婚人,并咬牙切齿地送上了我们的祝福。由于屁精已经是英国公民,思颖也顺之取得了合法居留权,两年后就可以转为绿卡。
很快思颖和他离了婚,并和狱中的大林正式结了婚。一年后大林出了狱,免遭了被遣回中国的厄运,二人在利物浦的南港开了一家餐馆,几年后在富人区买了房。
说老实话,我自己有时很惶恐,无才的东西拿出来,底气是鼓不起来的,像小学生呈上手工制作,低着头不敢看老师。回过头坐下,眼神又是巴巴的,心里渴望着老师的赞许鼓励,还希望得到掌声,此时的心悬着,就怕掉下来。
这里,编辑就是老师,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是这么在乎,洋洋洒洒两万字,你要叫读者有兴趣地看完,编辑还得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寻找校对修改,作者自己头皮都硬了,看看老师,却总是微笑,总是托着你,你能不感动、惭愧和致谢?!
我们大家都想着自己的东西、自己的孩子,想想编辑们吧,他们要照看每个人的东西,留心每个人的孩子,不容易,可敬!
荷塘的编辑都是很尊重每篇作品的,这是尊重一个思想,一个主题,一个人。我很迟钝,似乎是刚刚看出来,也希望大家都来荷塘走一走,欣赏这儿的月色,和荷塘的编辑、读者打个招呼,一同沉醉不知归路。
再谢阿巧老师,谢谢您的辛苦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