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小丑(小说)
路道也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辛夷说,大概因为再委屈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既然过去的,事过境迁再谈起肯定会不一样的。
路道也说,是这样的,都会成为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像尘埃一样。
六
路道也放下了手机,转眼发现任丹的电脑还开着,但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拿起了手机拨出了陈怡静的电话,心想,昨天到现在都没有给
她打个电话,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呢。
电话接通,陈怡静说,喂,喂。
路道也说,小静,怎么样,到了广州那边怎么样?
陈怡静说,还好,挺好的。
路道也说,昨天晚上我没给你打个电话,你没生气吧?
陈怡静说,没有,怎么会呢,我这会有事要忙,有空再聊吧。
路道也说,好的,你的声音为什么会有些颤抖,没什么事吧?
陈怡静说,没有,可能是信号的问题吧,再见。
路道也说,再见。
路道也放下电话后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但他以自己的心理安慰强行把这种不安感压制了下去,这时任丹从外面回来,费劲地挪着腿说,妈的,蹲时间长了,腿麻得要命。
路道也说,我以前跟你一样,现在我上厕所都不敢拿手机了,就是争取尽快把战斗解决,省得腿麻。
任丹说,路兄,最近我想改变一下,但我还是勇气少了点。
路道也似乎洞见了什么,笑着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任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路道也大笑,我什么不知道,人送外号路半仙,说,到底是哪一个?
任丹说,好像是在电子能源厂上班的,叫刘意雪吧。
路道也抿着嘴思索了一下说,这样,我这次帮你一把,我有个朋友就在那个厂工作,我争取能把这个刘意雪的联系方式给搞过来,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任丹喜出望外,那可太感谢了,我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路道也摆手道,那倒不用了,你省下这钱留着以后请她吃饭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凡人而已,男人和女人都一样。
七
路道也在宿舍睡了一大觉,中间醒了几次,每次醒来之后就再无所顾忌地进入下一次睡眠,人生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尽情把一切烦心事都抛开。
直到最后一次醒来,他的睡意渐消,看到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于是他慢悠悠起身决定去吃点什么东西了。
在一家饭馆他要了一份盖饭,等待期间,饥饿感正肆意地折磨他的耐心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那男人先问,你是路道也吧?
路道也应道,我是,你是?
那男人的话如炮弹一发接一发袭来,我是古守诚,是陈怡静的正牌男友,你以后不要再联系她了。
路道也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一直和陈怡静在一起相处得好好的,你是不是要从中破坏啊?
那男人这时反倒笑了笑,是这样的,我一直和陈怡静是男女朋友,先头都同居过一阵,后来感情出了点问题闹了些别扭,她为了气我所以假装找了你这个所谓男朋友,现在我们和好了,我先回的广州谋职,她也紧接着把工作辞了回到广州,所以,你就别再自讨没趣了。
路道也这时的表情就是瞠目结舌,自言自语,怎么会呢?
那男人又接着笑,告诉你吧,今天白天你打电话,我们两个正在浴室翻云覆雨,嘿嘿,她总是这么欲求不满,昨天晚上我们一夜都没睡,怎么样,要不要把我们俩今天早上的好事也告诉你?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狂笑,笑得路道也越来越发毛,他只得说,好吧,好吧。最后还觉得似乎少点什么,又添加如同神来之笔的一句话,祝你们幸福。
当路道也撂下电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叉。他想想以前那些存在过的瞬间,那些触动自己的感觉,他认为都是真的,但此刻将他认为的真实打碎之后,他又开始对何谓真实产生了怀疑,这世界到底存在不存在真实?还是所有的现实都是经过矫饰过后的产品,一旦探讨它的核心才发现一切华丽盛装都会转眼灰飞烟灭了呢?
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周围都是旋转的看客,他们在戏台上看着戏,他们笑着,他们洞悉着所有真相,而自己始终一无所知地驶在错误的轨道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和期待的呢?也许会有未来,但那是什么样的未来呢,不过重复那些被别人牵着线操控的未来而已,自始至终,生命于你,身不由己。
当路道也想到了这些的时候,他以往的那些失落和沮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八
人所期待的美好往往需要确凿无疑的证据才能被打碎,否则人总是容易怀抱一种侥幸心理来自己骗自己。
路道也绝望之后确实有一阵是燃起了沸腾着的希望的,他跑到了陈怡静先前工作的公司去询问,得到了一个回答,陈怡静在一个月前就递交了辞职申请。
他打陈怡静电话,电话已经成了空号。
他给她的微信发信息,他的微信已经被拉入了黑名单。
一切已经彻底地昭示出是什么样的真相了,再也无需多言与证明。
路道也躺在床上,看着那天花板。他不知道这会儿该去想什么,也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了。他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直到把自己抽得头晕咳嗽。
他又拨通了辛夷的电话,辛夷应道,喂,道也。
路道也听到旁边似乎有男人声,周围是人群的喧哗,路道也知道那人应该是辛夷的男友包时源。包时源和辛夷在同一所大学任教,不同的是包时源比辛夷大了十岁,四十岁已经当上了化学系的教授,是著名的硕士研究生导师。
路道也说,我打扰到你了吧。
辛夷说,没有,我和包兄正在外面吃饭,所以有点吵,你稍等。
路道也听到辛夷和包时源说了句,是道也的电话,我先去一会儿。然后声音似乎越来越远离了喧嚣。
辛夷说,我到外面了,这里安静多了,有什么事吗,我听你刚才声音明显不正常啊,哎哟。
路道也急忙问,怎么了你?
辛夷说,没什么,还不是我从小就得的那个关节炎,天气稍微一寒就疼得厉害,今天有点冷结果还穿少了,别管我,先说你的事吧。
路道也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活得真挺没意思的,现在都想死了算了。
辛夷那头一下子半会儿没有言语,路道也都觉着似乎信号断了,辛夷忽然说道,你个混蛋,是不是想赖帐啊?
路道也疑惑,什么赖帐?
辛夷说,你上次说要请我吃大餐的,你死了这顿大餐可怎么算?
路道也苦笑说,这,要不我先请完你再死吧。
辛夷说,说吧,又怎么了,是不是还是工程师那事给你闹的?
路道也说,不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都有点受不住了。路道也把陈怡静的事又从头至尾给辛夷叙述了一遍。
辛夷沉默半晌,说,这样,下午我正好没课,我去找你跟你谈谈。
路道也别扭一笑,怎么,你这个心理学老师要开导我呀,不用了,况且我要出一趟远门了。
辛夷觉察他的话锋似乎不对,急切地说,出什么远门?你别固执,这样,下午你在公寓好好呆着,等着我。
辛夷回到餐厅里面,一直心神不宁,自己平时爱吃的东西也没吃两口,包时源关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辛夷说,道也可能有点问题,不行,我必须赶过去看看他怎么样了,这次他跟每一次都不一样。
包时源说,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辛夷说,不用,人越多也许越不好,我自己去就行。
包时源说,那好,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赶过去。
说罢辛夷和包时源道别,立马出来开车急急忙忙地往路道也的公寓赶过去。
跳进公寓电梯间,辛夷的心就咚咚直跳,路道也以前也沮丧过,但没有像现在这样,她怕他会真的一时想不开,即使再理性的人都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她敲响路道也公寓的房门,任丹开了门,把她让进屋,屋内没有路道也的人影,他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
任丹说,路道也收拾完行李刚走,他说要出一趟远门,他请了一个月的假,这是他让我给你的纸条。说着把一张纸条交给了辛夷。
辛夷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请放心,我没事,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辛夷问,小任,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任丹说,他没说,我问他了,他也没告诉我。
辛夷拿出手机打路道也的电话,回馈是已关机。辛夷望着窗外的迷蒙的天空轻声道,这个混蛋。
九
如果没有深入探寻的话,你会觉得所有的山似乎都是大同小异的,但当你亲临一些山才发现世上的艰难你才刚品尝到了。贵州的山区就是其中之一。那一重一重叠在一起的山,看着似乎没有尽头,那未经开发的天然山路你要走起来真是让人叫苦不迭。你要想走进它又不得不屈从于它的威严和冷酷,硬着头皮走下去。
路道也沿着这山路走了三个半小时,汗浸透了衣服,但似乎离他要去的目的地还没有什么头绪。他心想,会不会是我获取的信息错误了,还是走错路了,那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本身,他背的东西并不多,但在疲劳的袭击下,背上包的重量仿佛沉了数倍。
他停下来给自己灌足了水,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路,这样走下去,他把自己越抛越空,那种落寞情绪也经由此漂洗掉很多,因为在此你也无暇去多想多思什么,只能不停地命令自己的双腿去走路。
路道也放空思想机械地走着,直到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远处的石头房子,他的兴奋点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快步向前,没错了,这就是他要来的安西村。
在村头的石头堆和烂泥地玩闹的几个孩子带着惊奇的眼神看着路道也的到来,他们全身沾满了污垢,路道也刚一开口没说两句话,他们就裂开大嘴哈哈大笑,闹得他真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路道也想起了什么,在包里拿出了巧克力,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块,他们灰黑的双手拿着巧克力,竟然给人一种融合一体的感觉。他们看了看,没拿准这是什么东西,路道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使劲地嚼起来演示给他们看,他们才搞清这东西原来是可以吃的。于是群起效仿,竟然发现这玩意是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路道也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和认同之后,才说道,请问你们谁知道你们这安西村的小学在哪块?
一个十岁的男孩举手用带着地方特色口音说,我知道,我领你去吧。
路道也喜道,好,一会儿我再给你好吃的。
路道也这话音刚落,其他孩子全都齐齐举手抢着叫道,我领你去,我领你去。
路道也这时为难了,悔恨自己不应该这么快说出口,只得道,他领我去就行了,但你们其他人也全都有吃的。于是又掏出了几包薯片、饼干分给他们。
在去找学校的路上,他们路过了蜿蜒沟沟坎坎的小道,还有村里其他人投来的无神又好奇的眼光。路道也询问后得知这男孩名叫施清。
在一个院落里有所千疮百孔的房子,确认这就是安西村的小学了。课堂里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讲课的声音,路道也趴在破损漏风的玻璃窗外往里观望,教室坐着二十来个学生,大小不一。
讲台上的老师大概有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头发如鸟窝,人也精瘦,立在那佝偻着背,说话也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一字一句倒是很是认真。
那老师正在讲语文课,刚讲完了几个生字,发现了窗外的路道也和施清。他走出来先冲施清说,上课多半会儿了你又跑哪去了,看看你妹施玲听课多认真,还不快进教室。
那施清吐着舌头进了教室,那老师才仔细打量起路道也说,您是?
路道也说,我叫路道也,您是不是王如树老师?
那老师说,我是,你这是?
路道也说,是这样,我听一些来过您这学校的人介绍,然后就想亲自来这里看看。
王如树有些恍然,你是不是说那些来支教的?他们有来过,多数见这条件太差,逐渐都离开了。
路道也说,我倒不是,我不是来支教,我更多就是想来看看。
王如树苦笑,一般绝对没人想来这里,有人能来当然欢迎。
路道也说,您这有没有能住人的地方,我也没什么讲究,能住就行,住这些天我还可以给交房费的。
王如树说,这倒有,我住的那个房子旁边还有一间小土屋,也正没用,你可以住在那,就是怕你们城里人住不惯,至于房费那就算了。
路道也忙说,那可不行,对了,王老师,刚才那男孩是叫施清是吧?他还有个妹妹?
王如树走到窗前挥挥手,你来看。
路道也也来到窗前顺着王如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红着脸蛋大概比施清小个两岁的小姑娘,正在认真地在一张纸上写着,正面写满了又翻到背面接着一笔一划地写着,路道也出神地凝视着那女孩,他感受到了她的坚定和不一样的气息。
王如树说道,施玲学习要比他哥哥施清用功多了,是个苗子,就是,唉。
路道也听着这叹气里包含了许多东西,就追问,怎么呢?
王如树看着院外,说道,能来这上学的只有一部分,不能来上学的还有很多,即便来上学的也有许多问题。
路道也没再细问,他已经从王如树的这句话里通晓了一些,这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而是持续在进行在发生的事情。
老师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