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这么定了。”见几个人都没意见，李老疙瘩才拍了板，把绺子托付在家大哥管理，他和孙小个子带了几个弟兄掖好短枪，骑马去了双龙镇。
　　 卧虎力山附近的各路绿林好汉齐聚到了双龙镇，一起商议三四天，结成了同盟，孟五爷自封总司令，下设三个旅，一个独立团，取消原来各股绺子江湖上报的山头：李老疙瘩为独立团团长。
　　 几个人从双龙镇回来，李老疙瘩和几个弟兄商量说：“总躲藏在山里，只能等着挨打。我看不如就势撒些人马出去，四处打探消息，瞅准时机，干他一家伙，多弄些枪支弹药，把队伍壮大起来。咱们的人马多了，小鬼子才轻易不敢奚落咱们了。”
　　 孙小个子随帮唱影地说：“老六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咱们不能挺着挨打，要么只会钻山林子，要学会主动出击。”
　　 他们几十号人总躲在山里，尽管可以捕获到一些野兽，靠兽肉充饥。可缺油少盐的煮肉吃得他们闻到那股膻腥味儿就恶心，早想换换口味了，都赞成李老疙瘩的意见，找了几个比较精明能干的弟兄，在老四的带领下，扮成货郎子，走屯窜镇，四处观察动静。
　　 外面有了自己的眼线，瞅准了目标，他们连夜下山干了一家伙，不仅弄到十几杆长短枪，还获得一些粮食和其它物资。短短一个来月的工夫，他们已经增加了四五十支枪，百十号人马了。这天只见货郎子打扮的老四一头从外面闯进来，兴奋地说：“老六，又有好事了！”
　　 听说有好事，李老疙瘩赶紧问：“啥好事，赶紧说！”
　　 原来，孟五爷带领双龙镇的农民暴动后，鬼子立刻调来上千号人马前来镇压。没等鬼子和伪军大部队赶到，孟五爷带领着人马已经逃到虎林县境内。来势汹汹的鬼子在双龙镇扑个空，不甘心这样返身回去，在后面一路追赶，如今双龙镇只留下五六十个小鬼子看守。听到这个消息，李老疙瘩决定连夜偷袭双龙镇。
　　 尽管独立团有几十支长短枪，但顶家伙的并不多，除了三八大盖以外，还有鸟铳和洋炮，杂七杂八的，什么武器都有，远不是小鬼子的对手。孙小个子想出个主意，跟李老疙瘩一说，他连声叫好。拿定了主意，把独立团人马分成三伙，连夜下山，悄悄摸进了双龙镇。
　　 这里留下的是个小鬼子骑兵中队，听见枪声，赶紧组织抵抗。只是对手火力太弱，不禁打，枪声响了不到一顿饭工夫，独立团开始撤退了。见把那伙绺子打跑了，小鬼子骑兵追赶出来，一直冲进独立团设下的埋伏圈。一阵乱枪过后，小鬼子连死带伤从马上掉下去一多半，只有少部分冲出了包围圈，逃回双龙镇。
　　 独立团打了场大胜仗，不仅打死打伤三十多名鬼子兵，还缴获了三十多支马步枪，事情很快传到孟五爷的耳朵里，派人捎信，让他们把新缴获的三十支马步枪赶紧上交。李老疙瘩哪里舍得把缴获的枪支给孟五爷送去呢？赶紧和几个拜把子兄弟商量。孙小个子愤愤不平地说：“孟五爷不过徒有虚名，还没见到小鬼子的影子，早尥蹶子跑没影了。现在听说咱们缴获了武器，一句话就想抓到他的手里，哪来的那样的美事！当初，咱们决定夺下金矿抢金子，求他帮忙，满口答应，调过来就反桄子了。这些枪可都是咱们兄弟用血拿命换来的，凭什么给他？！”
　　 孙小个子的话立刻像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炸得噼里啪啦乱响。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说：“对，绝不能把枪给他！我看那个孟五爷最终也不见得能成啥气候，还不如干脆退伙算了！”
　　 李老疙瘩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做任何事都不会藏在心里，总是表现在脸上。他一直都想着孟五爷对自己的好处，尽管他的要求有点过分了，仍不想这样掰了。于是对几个弟兄说：“确实不能把这些枪上交给孟五爷，暂时也不能退伙。依我之见，不如暂时把队伍拉到卧虎力山西北，在那里既可牵制小鬼子对双龙镇山的进攻，又远离了孟五爷。至于今后咋办，还是看看局势发展再说。”
　　
　　 8
　　 夜里睡觉时，雪梅时常做这样梦：一个骑枣红马上的汉子朝她跑来，而她躺在雪地上，怎么也挣扎不起不来。一着急，从梦中惊醒，浑身全是汗。从山里回来后，再次像以前那样，和李老疙瘩彻底失去了联系，也不可能再见面了，那段短暂的姻缘也彻底结束了。
　　 那天在旷野上头一次注意到白月亮，再过了半年，她再次看见了白月亮。那天的半下晌也不是晴天，半空中布满阴霾，无意中再次看见白色的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西边天空。后来才知道，每个月的初七，当空中日光不那么强烈时，才能看见白月亮。
　　 看见白月亮，本以为那次在山林里的巧遇还能发生。但她一直看到太阳落山，也没看见希望见到的那个男人。那以后，她又见到几次白月亮。不过那白月亮多出现在东方，而西面悬挂着即将落下的残阳，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很少发现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方向。在那时甚至有点痛恨那同时出现在天空中的白月亮和太阳了。如果不是看见它们，可能这辈子也不可能再遇到李老疙瘩了，心里也会少了那份牵挂，更不会总像揣了几只兔子，不得片刻安宁。
　　 在荒野里遇见李老疙瘩后，尽管怀疑他在山里当胡子，但是那个男人还是再次钻进她的心里，说啥不能像把他放下就放下了，尤其有了他的孩子后，更加惦念他了。心里多了这种牵挂，经常找个借口领老福子回娘家。尽管在那里见不到李老疙瘩，但是还能见到老疙瘩的父亲和哥哥。要知道那可是儿子最亲的亲人啊，是老福子的爷爷和奶奶，是儿子的大爷和大娘，是他的堂兄弟姐妹——儿子的亲人，自然也她的亲人，感到格外地亲切——儿子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把他们连系在一起，是血缘将他们紧紧地连系在一起。
　　 中国人最讲究的是血脉相承，血液连系，别管时间多么久远，也冲不淡，打不散！但让人遗憾的是，面对着亲人，却不敢上前相认，而李家大院的人也不知道老福子是他们的亲孙子亲侄子和亲兄弟，这使雪梅怅惘不已。
　　 她和儿子回娘家第二天中午，街上传来一阵卖拨浪鼓的货郎子叫卖声：“针头线脑，日用百货喽——”
　　 听到拨浪鼓响，李家屯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各自从家里跑出去，把货郎子围在中间，这个买根针，那个要桄线，还有领孩子买糖块或小玩具的。雪梅领着老福子也来到货郎子前，正赶上李家二媳妇也带着孩子在买东西。这个孩子也是个男孩，比老福子大一岁。看见两个孩子，货郎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这两个孩子是双棒吧？”
　　 周围几个在挑选小百货的女人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尽瞎说！两个孩子一个姓刘，一个姓李，连一家的都不是，哪来的双棒？”
　　 李家二媳妇听了货郎子和几个女人的议论，也觉得有点好奇，仔细端详两个孩子一会儿，随口说道：“哎，还别说，这两个孩子长得还真有点像呢！”
　　 听见那些女人围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议论，雪梅心里有鬼，也不买东西了，拽着老福子赶紧离开。
　　 货郎子说老福子和李家二媳妇的儿子是双棒的话，很快传到靠山屯刘老贵的耳朵里。对这个孩子，早已有所怀疑了，曾几次问过雪梅，都被她坚决地否认了，再加上他也没有抓到任何把柄，那种疑团才一直憋在肚子里。如今连货郎子都这么说了，更加引起了他的怀疑，等雪梅领着老福子从娘家回来，立刻虎下脸来问她：“这个孩子到底是哪来的野种？今天必须给我交个实底，否则没完！”
　　 雪梅当然不能承认老福子是李老疙瘩的孩子，也把脸撂了下来，冷冷地问：“你又听到什么闲话了，刚回来，就这样逼迫我们娘们儿！？”
　　 刘老贵索性打破砂锅纹(问)到底：“你给我说清楚，老福子既然是我的儿子，长得咋一点都不像我呢？！”
　　 “孩子长的有像爹，有的随像娘，一家亲哥五个，长得还不见得都一样呢！要是长得像你，还不磕碜（俚语，出自满语：难看，丑陋）死了。”雪梅尽管心里阵阵发虚，可仍旧百般抵赖，死也不能道出其中实情，更不可能承认老福子的亲爹就是李老疙瘩。
　　 “不用你不承认，早晚我会把这件事弄明白的。到了那时，看我怎么收拾你！”刘老贵指着雪梅大声地咆哮。
　　 这次逼问是暂时停了，可没有彻底消除刘老贵的怀疑，心里在暗暗地想：别看你现在嘴硬，到时候让你哭都找不到坟头！刘老贵当然也知道，单凭长相，确实无法判断老福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即使一窝里的孩子，长相也不见得都一样，有的甚至相差很多，这种事在那儿都常见。
　　 他们哪里知道，那个挑担子到李家屯卖小百货的货郎子，恰是李老疙瘩拜把子兄弟中的老四，利用走街窜巷职业，四处打探消息。这天在富锦县城门外看见一张白纸黑字布告，悬赏捉拿李老疙瘩，只要拿来他的人头，可以得到二百块现大洋。他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随后赶紧离开了。
　　 这天，他不仅在城门口看见了那张布告，还在李家屯见到了老福子，怎么看那个孩子和李老疙瘩二哥的儿子长得都像亲哥俩，赶紧回山，准备把两件事告诉李老疙瘩。在回山里路上，让他有点心神不宁，似乎有人在身后跟踪他。猛地站住，回头朝身后张望一眼，什么都没发现，以为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疑神疑鬼。况且凭多年钻山经验，即使有人跟踪，也会很快把那人甩掉！
　　 他甩开了大步，边走边注意身后，往前走了几里地，再次朝四周张望一番，还是没发现有人跟踪，这才放心了，离开大路，叉上条毛毛小道，径直朝山里走去。但老四绝不会想到，在他的身后确实有人在跟踪。
　　 那人远远地跟随在老四身后，一直摸到独立团密营附近，才跟头把式地朝山下跑去，赶紧向孟五爷汇报发现了独立团密营。真可谓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呀！
　　 老四到山下主要打探刘老贵，准备派人打他的响窑。尽管雪梅一再不让李老疙瘩打刘老贵家的主意，但李老疙瘩不可能那样轻易放过那家伙！有些时候，女人肯定不了解一个男人的心思，更理解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夺走的痛苦，简直比一把尖刀扎在肉上还要疼上千百倍！
　　 李老疙瘩一家住在李家屯，那里不仅有他的父母，还有几个哥哥和嫂子，况且和靠山屯相距不过十多里地，怕家里人遭到了报复，才没轻易动刘老贵。而一旦朝那个家伙下手，必须把他置于死地，以免留下后患！
　　 货郎子老四这次出去，走了好几个屯子，也到过靠山屯，讲完了刘老贵家里的情况后，想了想又说：“大当家的，我在李家屯见到一件怪事，越寻思越觉得有点好笑。”
　　 “见到了啥怪事，让你那么好笑？”李老疙瘩漫不经心地问。货郎子老四说，“今天回来时，经过李家屯，在那里卖货时，二嫂领孩子来买针线，而刘老贵的小老婆也回了娘家，领孩子来买糖。你猜咋样，想不到那孩子长得和二哥的儿子太像了，我把他们当成双棒。你说好笑不好笑？”
　　 李老疙瘩也觉得有点奇怪，赶紧问：“啥，你说什么，刘老贵家的孩子长得很像我二哥的儿子？别胡扯！”
　　 货郎子老四赶紧说：“要是不信，哪天你自己去看看。那个像呀，简直太像了，连高矮胖瘦几乎都一样。”
　　 别看李老疙瘩不动声色，装成那件事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可他的心里已经多少有点数了，顿时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怀疑那个老四说的那个孩子，很可能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由得心里暗暗想，抽空一定过去看看，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没等他抽空下山，队伍上先出事了，独立团被日本人和伪军包围了，成了人家的饺子馅。
　　
　　 9
　　 第二天，独立团开拔到卧虎力山西北，暂时在那里驻扎下来。随后派出眼线，打探孟五爷那边动静。当了一年多首领，李老疙瘩头上戴的还是在淘金时那顶旧毡帽，整个队伍也只能以森林为家，等到大雪封山后，在山里打野兽，烧木炭，靠山吃山，自给自足，轻易不扰乱当地的老百姓。自下山聚义，见识了山外的生活，队伍里的几个头目也学坏了，有的学会了抽大烟，有的偷着下山到双龙镇的妓院里去玩女人。李老疙瘩想把部队整治一下，以敲山震虎。也是巧了，一天有个老太太哭着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李老疙瘩跟前，声泪俱下地说：“长官，你开开恩吧，咱们穷老百姓，实在架不住呀！”
　　 李老疙瘩赶紧把那个老太太搀扶起来，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他。原来她家有两条半新裤子，被李老疙瘩队伍里的弟兄拿去了。一听有这种事，李老疙瘩肺子都气炸了，大喊一声全部集合！把集合起来的队伍拉到村外，站在列队前，怒气冲冲地问：“你们当中哪个抢了老百姓的裤子？赶紧给我交出来！”
　　 他连喊两次，队伍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应。李老疙瘩疑惑地扫一眼队伍，让所有人把包袱打开，翻了一阵，并没找到两条裤子。让老三挨个点名，才发现少了两个人，说是病了，躺在老百姓家的炕上。让人把两个家伙找来，一瞪眼珠子，那两个家伙脸色顿时变了。李老疙瘩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把老太太领到跟前，指那两个人说：“你看看，是他们吗？”
　　 看了俩人一眼，吓得老太太朝后连退两步，嘴唇不停颤抖，一句话不敢说。让人把他们包袱打开，从里面翻出条两条半新裤子，立刻真相大白了，人物俱在，李老疙瘩也不说话，随手拔出匣子枪。看见事情不好，那个老太太赶紧上前把李老疙瘩拉住，但是已经晚了，他手里的枪已经响了，眼看着那两个人随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