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岸(小说)
“那就谢谢王村长了。我是当过兵的人,你安排我做什么,我完成任务就是了。”父亲身上一直带着部队的作风。
“对了,郭昌珉,听说你是滨城那的一个镇长啊。那是大干部呀,来我这里,你就放心,只要你们听话,村民是不会欺负你们的。这一点,我敢保证。”王大壮是个非常爽快的男子汉。
批斗还是少不了的,革委会的人不来,王大壮就走走过场。革委会的人如果参加,他会提前知会父亲一声。总之,那么黑暗的日子,对于我们家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阳光的。
五
我算是在泥洼村长大的。七岁进村,一待就是十年。
这个村,母亲说是世外桃源。日子虽苦,到了后来的几年,真的没有人再去打扰我们,我们也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只有大哥始终没有放弃读书,拿到一点点的工分钱,就跑去镇里买书。母亲的观点改变最大,在她认为,我们搬回去是没有希望了,她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农村主妇。
在这里生活,我们最怕下雨。一下雨,道路泥泞,而且还会积水,积很深的水。我几次下雨出门,都把鞋子丢在了泥水里。那时的日子也像这样的阴雨天,心情会一直一直地低下去。因为有王大壮村长撑着,我和几个姐姐也有书可读。不过,那时候,学习语录的时间要比读书的时间长得多。
进村的第七年,父亲这个老兵得了肺病。乡村条件不好,缺医少药。父亲每天坚持锻炼,准备不用药去战胜疾病。结果,他失败了。
父亲走了,母亲带着我们把他埋在了泥洼村的大田边上。那里有村上唯一的几株杏树,一到春天,杏花开得很是灿烂。“再也没有不顺心的日子了,老郭。你就好好地在那边等我。”在母亲心里,父亲是苦命人,无父无母的孤儿,参加了革命,最后客死他乡。母亲知道父亲的苦,她更知道父亲忠于他的信仰和事业。
父亲走时,泥洼村正在下春雨,绵绵的春雨,打在身上冷冷的,冰一样的感觉。给我的感觉就是天塌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那一年夏天,大哥开始去大队帮忙,做了王大壮的助手。父亲走了,那些人不再关注我们这一家人了。偶尔,也会有一些人跑来寻事儿,只要王大壮村长在,我们还是很少吃亏的。
大哥很有本事,他帮助了不少村民,因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村民眼里那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有不明白的事情,第一时间就会跑到我们家找大哥。现在想来,运动对一些没读过书的农民来讲,就是一阵子的激动过度。冷静下来,大家又都去种自己的地了。
大哥边工作边学习,王大壮见到母亲就唠叨,“这孩子,总在农村就毁了。这本事,是做大事的呀!”
母亲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一切了。她让大姐跟着王姨婆学接生,当上了大队的接生员,大姐嫁给了一个老实的农村汉子,姐夫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种田能手——田庆余。二姐,21岁时,喜欢上了邻村的李建国,家里有点祖传的手艺,做得一板板的好豆腐。以至于后来,我无论走到那里,尝过那里的豆腐以后,马上就会说,还是二姐夫家的豆腐好吃。这也是我的口头禅之一。
1976年,哀乐奏了太久,村民们把天都哭得阴阴的,见不到几个晴天。可是,大家也终于盼来了雨后初晴的日子。
父亲平反,恢复高考,接二连三的喜事来到了我们这个沉闷已久的家庭。天变得湛蓝如洗,风里都夹杂着花香迎面扑来,我哼着小曲一路小跑地去告诉母亲,哥哥中榜的消息。
我们和哥哥一起离开了泥洼村,王大壮还是那个王大壮,一手拎着我们的行李,一手拽着哥哥的手,“郭梓明有出息,是我先说的吧。嫂子。”母亲点着头,回身不停地向田边张望。“大壮村长,我们家老郭就留在这里了,我们会经常回来的。”
“好好,放心放心,嫂子你就放心吧。”王大壮不停地点着头,憨厚的样子和我们初见他时一个样儿。
哥哥一路向南,去北京读书。我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滨城。说得详细点,其实只有母亲带着我和三姐回到了东风镇的家里。二哥在前几年和邻村的一个女子恋爱,母亲那是坚决反对的。因为女孩子的父亲是国民党军人,解放前去了台湾,她和她的母亲被下放到了农村。我们家被歧视,他找了一个更被歧视的家庭的孩子。这在当时,就是闻风丧胆的事情。
母亲大吼着,“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泪流满面的母亲没有留住儿子,二哥跑去和那母女俩相依为命去了。那时候,我想起了那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二哥这般相思入骨,便是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自己苦,为了爱情把自己变得更窘迫了。不得不说,二哥的牺牲精神是谁也比不了的。
六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感动那是少不了的。至少,我是万分高兴的,不用起早种地,不用剁鸡食,下雨天也不用趟泥水……
显然,母亲没有我们兴奋,她有点彷徨。我们三个人回到这里,怎么生活是个大问题。父亲已经去世,现在只是平反了,没有其他安置,我们没有收入,怎么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呢?母亲彻夜难眠。
我已经十七岁了,不能再去插班上学了,我跟母亲说,要出去找工作。三姐那一年二十一岁,“妈,我去找镇里的领导,看看能不能让我去镇招待所去工作,那天我听崔姨说,招待所要招工,我去试试吧。”三姐长得很像父亲,方脸浓眉,看上去英姿飒爽。在农村十年,她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也不知道行不行,试试也好。我想着,你妹妹还小,让她去念两年高职,再寻个工作吧。”母亲心里有打算,只是没了父亲,她一下子缺少了信心,总是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做事情也就开始了举棋不定了。
幸好,三姐的性格很外向。她第二天就去镇里,自报家门去找工作去了。
我和母亲在家里把搬过来的东西归整好,做好了午饭,坐在桌旁发呆。“妈,妈!”三姐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我和母亲赶紧起身。“妈,我跟你说,新来的邹镇长说了,我是革命的后代,要求去招待所工作,那是不给组织添麻烦。还表扬我了呢?说我能把工作干好。”三姐说话一向如此,像一顶机关枪。
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三姐第二天去入职,第三天就参加培训,半个月后,她就光荣上岗了,工资每月34.8元。母亲笑了,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笑一次了。
好日子来了,好事也是应接不暇的。我们回城的第二个月,镇政府的相关领导就找到了母亲,不光是谈父亲平反的事情,还给了在母亲看来是很大的一笔补助费。母亲额外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想让我去读书。
镇办公室的李主任,很热心,“孩子已经十七岁了,您看看能不能考虑让她也去工作。现在,镇里成立的部门都缺人,我听说这孩子画画画得不错,做个宣传干事怎么样?现在刚刚恢复高考,想送去读书,还不能落实,那咱们就先解决一下实际问题。这么大的孩子呆在家里也不是事。您说呢?以后,有了学习的机会,我们一定优先考虑让孩子去读书。”
母亲感动得一个劲儿地落泪,一个劲儿地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镇政府的同志,当然,还有这位办公室的负责人。
本来打算去上学的我,直接去上班了。虽然是临时工作,没有编制,但是在镇政府宣传办工作,还是很体面的。
我和三姐不一样,她是外刚内刚型的,适应能力强。我性格偏内向,还达不到刚柔并济。可能因为喜欢画画的缘故,大多数时间,我比较安静。
三姐很快打开了局面,不到两年,就成了招待所主任的左膀右臂了。而我,还在按照要求出板报,听话,只是没有任何的突破。我还是想去美院读书,多学习,不想就这样工作,天天画一些我不喜欢的画。
三姐是个工作狂,她根本没有时间跟我说上几句话,而且,自从当了先进,基本上以所为家了。我也想像三姐那样,可是我却没有她那股子拼劲儿。
宣传办加上我,才三个人。科长,副科长,还有我。张科长是父亲的老部下,对我疼爱有加。副科长李志斌,是年轻干部,不过他文化底蕴不错,是个笔杆子。我的工作,就是每周换一次镇政府大院黑板墙上的宣传内容,文字和画面协调一些,能引起大家的驻足就好。
我在静静地等待着转正的机会,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些麻烦事和烦心事。
七
在泥洼村的时候,大家生活单一,没有什么让你闹心的事发生。过于平淡的生活,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女孩都叫什么花,男孩子都叫什么强啊,铁啊的。名字简单,做事情也简单。
回到了东风镇,感觉和之前有很大的差别,差别在哪?我也说不清楚。
这事要怪,还得怪母亲,谁叫她把我生得这么漂亮呢!对于容貌,我向来有自信的。但是我从来不和男孩子搭话,更没有想去谈情说爱了。可怪就怪在人心复杂,我就这样躺着中枪了。
那天,我下班,刚进屋就听到母亲喊我。“丫头,你来一下。”母亲声音有点冰冷,她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叫我的。
“妈,我想去洗个脸。外面风大,我一脸的土。”
“先过来吧,你韩姨来了。”母亲的声音有点急迫。
韩姨,就是邻家的阿姨。我跟她不是很熟悉啊,见面时也就是很礼貌的点一下头而已。
“哎呦,这小秀华越来越标致了呀!怪不得,怪不得呢?”这个韩姨说话总是夸张,拿腔捏调的。她有个女儿,好像和计生办的小王在恋爱。唉,不知道她的女儿什么样?我是真真的受不了她说话的声音。
“韩姨,你好。”我乖乖地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秀华呀,韩姨问你个事儿。你认识王大军吗?”韩姨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在单位见过几次,不熟悉。”我如实回答。
“只是见过几次面这么简单?孩子,你还小,要说实话呀。”这个韩姨什么意思啊!我皱起了眉头,回头看着母亲。
“丫头,你韩姨就是来问一下,你和那个王大军熟悉吗?”母亲的表情很为难,我看得出来。
“妈——我们就是在镇政府大院遇见过几次,根本就没说过话,我们不熟悉。”我暗想,这个韩姨精神有问题吧。问王大军怎么样?也要找一个年龄大一点的问啊!再说,直接问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韩姐,你看看,我说了,我家秀华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母亲这样的解释,让我很纳闷。
“这就好,这就好。再说了,我家于洋也不是好欺负的,干嘛要受这个气呀!他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突然就闹起了别扭。那个王大军提起了你家丫头,我这人沉不住气,就跑来问问。真是不好意思,大妹子,你也别见怪啊!我就是一个家庭妇女,不知道应该怎么帮我家这个丫头。”韩姨的话里有话,我听着十分的别扭。
“没有误会就好,那就好。”韩姨转身往外走,母亲说着话,赶紧跟上去送她。
我坐在那里,想着他们说的话。
这个王大军我虽然不熟悉,但是作为同事,我还真得同情他。这个未来的老丈母娘可是不简单,有点泼。
“小华呀,你想什么呢?咱女孩子一定要有分寸,可不能让人家说三道四啊!”回到房间里的母亲,嘱咐我的话让我听着有点刺耳。
“妈,我很少和男孩子说话的。再说,也没有让我想跟他们说话的人啊!一个萝卜,再来一个还是萝卜。那个王大军就是个萝卜,短粗胖。哈哈,笑死我了,我都没正眼看过他。”人家走了,我开始放肆了。
“还是注意一点的好。你这个韩姨,是出了名的泼货。我们娘三个过日子,可得小心谨慎点。”母亲自从父亲过世后,一直是这个状态,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不知道三姐今天回不回来,我要跟她诉诉苦,这日子过得有点憋屈。”我故意大声地说着。
“丫头,赶紧去洗脸,咱娘俩吃饭。你三姐说晚回来,你也别跟她说了,她那火爆的脾气,我都吃不消的。”回到镇上以后,我发现母亲很顾忌三姐。
无巧不成书。第二天一进镇镇府大门,我就遇见了王大军。我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然后,我们彼此尴尬地点了一下头,擦肩而过了。
又过了两天,我在食堂吃午饭。大家都在议论王大军的事情,说他未来的丈母娘来单位闹了,王大军甩了人家姑娘移情别恋了。这种事情正好是茶余饭后的调料,大家是说了又说也不嫌腻。
可是议论几天的话题,突然转变了,张科长找我,说是王大军因为我才和女朋友分手的,他喜欢上了我。
我是一脸迷茫。“科长,我没有,我们不熟悉。”
“我观察你几天了,知道不是你的事。可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单位风言风语的,小王的女朋友也是不依不饶的。刚才,就要来找你,我给劝回去了。你休息几天,我来处理。”
张科长很客气,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会不会把工作丢了呀。我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科长,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们都没单独说过话的。而且,我还小,没考虑过个人问题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孩子,你别哭啊!我是想保护你,过几天,你再回来上班,张叔叔保证。”科长的语气好了很多,可是我的心情却还在低谷里。
问好,祝夏安。
很多人是平凡人,平凡人走过看似平凡的路,其实并不平凡。走过的足迹是一个时代的缩影,缩影里,或喜或悲,这是真实人生的经典重播。
个人的沉浮或者说是荣辱,与时代紧紧相连,这样,这篇小说在写主人公人生岁月的时候,读到的恰恰是时代的变迁。从上世纪60年代的反右、文革风雨到生活的极度贫困到恢复高考到改革开放,一个家庭就能把社会发展历程全部映衬出来。是的,善良正义而饱受批斗的父亲,慈爱宽容任劳任怨的母亲,为了革命工作奉献了自己一生的大哥,仗义执言敢爱敢恨的三姐,还有小说中波浪起伏的“我”,由此延伸众多人物。想说的是,读这些故事就是读一个时代在发展中的变迁。
个性鲜明的人物,跌宕起伏的情节,细腻的心理描述,恰到好处的环境铺设,相互交融中,一份从始至终的真情贯穿其间,如此带着读者同乐同愁同苦同悲,文学作品能如此,不就是成功的吗!?
老妹的小说,确实出彩,点赞,必须的!
这么长的小说,让兄长受累了。回味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