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较，就看不到距离。
　　 此时，单位来了一个学习的机会，没人愿意去。为了排解我心中的困扰，我报名了。
　　 “你是当妈的人，你想过彤彤吗？你现在根本不适合去学习。再说了，你就是一个加油员，跑那么远去学什么？三年，孩子谁来看。”这一次的战争是有硝烟的，而且是乌烟瘴气，一直延伸到了两个家庭。
　　 母亲来了，婆婆也来了。
　　 母亲支持我读书，因为她一直和大哥的思想保持一致，对知识改变命运的认知度很高。而婆婆进门就大哭，说儿子娶的不是媳妇，是个祖宗。他们家要供着我，我还要走。她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还在那里大声地嚷嚷。
　　 我还是选择了去舟山学习，虽然离家几千里，但却是我改变命运的机会。婆婆接走了彤彤，晋琰没有去送我，留给了我一个冷酷的背影。
　　
　　 十
　　 走出去，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北方和南方相比，改革的进程慢了很多。这一次去舟山财经院校学习，我选择了会计专业。脱产学习，便是脱胎换骨的机会。大多数来学习的同志都比我年轻，但是我比他们刻苦十倍。虽然，我还会经常在梦里梦到女儿哭着找妈妈的情形，但是，我还是努力地坚持着。
　　 寒假，我回到了小镇，看望了母亲后赶去婆家接女儿。没想到，我被拒之门外。
　　 “我们晋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我已经告诉小琰了，你回来，就让他休了你。”婆婆理直气壮地挡着门，窝着腰，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唾沫飞溅地嚷着。
　　 “妈，我是回来接孩子的。我和晋琰还是夫妻，我是彤彤的妈。”一月份的北方，冷到可以冻掉下巴，我说着话，脚得不停地动着，以至于不会被冻僵。
　　 “我不会让你见的。我们家妞妞没有你这样的妈！”婆婆居然管彤彤叫妞妞，连小名都改了。
　　 我们就这样耗着，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不得已，我坐上末班车回滨城了。
　　 那个出租房还是老样子，不过，它的主人换了。晋琰搬走了，居然没有写信告诉我，怪不得我的那些信都石沉大海了，一点回音都没有。
　　 赶到母亲那里，已经是八点半了，外面漆黑一片，我疲惫地倒在客厅的长椅上。
　　 “华，是不是没见到孩子啊？你走之后，你婆婆也不让我见孩子的面，她没什么文化，你别跟她一样。找到晋琰，你们好好谈谈。”母亲叹着气，给我一杯热乎乎的热水。
　　 第二天，我去了晋琰的单位，他现在住在集体宿舍里。房间里一片凌乱，袜子衣服也是随便地躺在那里。
　　 “你回来了，不一样了，现在是大学生了。”他胡子拉碴，使劲地吸着烟。不大的房间里，飘起一层烟雾。
　　 “咳，咳……我回来就感冒了。你就少抽点吧，我想去接孩子，妈不让我见。你怎么把房子退了，我们住那？”
　　 “你出去念书，三年，我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再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未来吗？”很少颓废的晋琰，今天特别低落。
　　 “我一直在寻找学习的机会，现在就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晋琰，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好的，会很好……”我知道，我的话很没有说服力。晋琰需要的是一个天天在家等他的媳妇，而不是我这个满脑子只想着打拼的女人。
　　 “咱们差别太大了，家庭和个人因素都有。他们都说我在攀高枝，我压力很大的。听说，你哥又要调回市委了，好像又一次提职了。”
　　 “我哥和我们的家庭没关系的。我们自己选择如何去生活，那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我，不是。我妈，彤彤，都等着我去挣钱养活呢！我得拼命去干工作，也不会有你哥哥那么好的前程。”
　　 “我从未想过让你和大哥比的，你是你，他是他。”
　　 “可是，你有野心。我没有……”
　　 沉默，房间里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晋琰是了解我，也了解我的“野心”。他很不确定会一直陪我走下去，改变现在的生活，打破我们生活的格局。
　　 我们的分手，在别人眼里是意料之中，但是这场婚姻对我的打击很大。我选择，然后，我放弃。生活围着我转了一圈，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我们没有财产可分，我也再没见到彤彤。婆婆用她的固执阻挡了我们母女相见的任何机会。晋琰会给我寄一些彤彤的照片，孩子还是那么单薄，瘦得可怜。我时常看着彤彤的照片落泪，心里的痛只有自己最清楚。
　　 我开始更加发奋地学习，成了最年长的班长，学习真的锻炼了我和我的性格，同学们说我很“北方”。
　　 第二年，假期我选择了参加社会实践，没有回家。母亲来信说，她搬家了，跟着大哥进城了。那一年，大哥的事业飞速发展，是滨城新上任的市委副书记。
　　
　　 十一
　　 三年的时间不长。毕业之后，我可以回本单位，也可以再就业。
　　 大哥建议我去富锦县的住滨城办事处，那里需要一名会计。我算是第一个借上大哥光的人，其实，现在想想也不算借光，毕竟，那时的我也是一名大学生了。不过，有大哥在，我还是受到了不少关照的。
　　 办事处在南区与西区的交接处，这里离母亲的住处也很近。转眼，我又成了家里的老姑娘。
　　 母亲又开始关心我的亲事。晋琰在我们离婚的第二年就结婚了，听说对方也是离婚的，只不过是因为不能生育离婚的。为此，晋琰的母亲还大闹了一次。这一次，晋琰没听她的话，坚持把媳妇娶回了家。
　　 想来，这是一件对彤彤特别好的事情，我也因此心里宽慰了不少。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依然没有见到我的彤彤。
　　 关于晋琰结婚这件事，是他亲自过来找我谈的。
　　 “小华，丽敏一定会对彤彤好的。她特别喜欢孩子，可是她不能生育，她视彤彤如珍宝。彤彤那么小，你就离开了，孩子心里只有丽敏。所以，我求你，别在孩子面前出现了，她会更幸福的。你要相信我们。”
　　 我心里很痛，但是为了彤彤，我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自此，我彻底地失去了女儿，一并失去的还有她的消息。
　　 这个城市让我感到压抑，五年，六年，七年，日子实在是难熬，我总是会在夜里梦见彤彤，梦见她在哭着找妈妈。逃离，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逃离这个城市。
　　 这一次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参加了成人高考，再一次成为了一名大学生。这一年，我已经三十四岁了。
　　 这一次，母亲是十分反对的。
　　 “好好的工作，又放弃。这学是念不完了，有了文凭，还想读，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让我省省心啊！”我沉默以对。
　　 我出发那天，收到了三姐提升的消息，她当了镇上的工商局的副局长。出去多年的二哥也有了消息，母亲忙着去高兴了，我赶紧提着行李走向车站。
　　 其实，我一直相信，很多次的离别，就是为了更好的相遇。二哥和二嫂与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关系。二嫂家一直纠结的问题，在改革的浪潮中，渐渐地得以解决。大陆和台湾可以通信了，他们也摘下了特务的帽子返城了，只不过，二哥跟着二嫂去了南方，在厦门落户了。
　　 这一次，二哥只是给大哥写了信，告诉我们一切安好而已。可是这个消息，让母亲哭了又乐，几天几夜不睡觉，天天开始盼着二哥回家，那真是望眼欲穿的想念。
　　 我只顾着逃离，只有远离的这个城市，那种疼痛才能降低一些。
　　 我是第一个赶到吉林财经学院报到的新生。偌大的校园，到处是欢迎新生的标语，我把行李搬进宿舍也是第一个。我喜欢靠窗的位置，于是，那个靠窗的床铺就成了我的安身之所了。
　　 总感觉这一次上学没有了之前的冲动与动力，还是继续我的会计学专业的学习，感觉一切都很熟悉，没有了新鲜的味道。
　　 我们班是全脱产的成人教育班，大家从各个工作岗位来到学校，年龄大，生活规律，但是少了朝气。不过，我们班级的指导员是一个刚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听说是学校在华东师范大学“抢来”的教师。
　　 八十年代，正是人才紧缺的时代。戴老师就是这个学校最年轻的人才，他个头高挺，小眼睛，白白的皮肤，书生气质，操着一口浙江普通话。后来听说，他是舟山人，这让我感觉很亲切，毕竟我在那里学习了三年。
　　 戴老师那年二十四岁，朝气蓬勃，工作特别有激情。他口才极好，饱读诗书，枯燥的会计学让他讲得很有生气，他的课座无虚席。他成了学员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大家都在猜测，这样的戴老师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当新娘呢？小老师，大学生，大家变得无所顾忌，有时候在校园偶遇，还有几个同学直接叫他小戴了。师生关系完全不在语言上体现，好像叫邻家的弟弟一般。
　　 在我学习期间，跟我联系最密切的是三姐。三姐自从当了局长，那说教式的语言说起来更顺溜了。从学习到生活，样样俱细，在从生活到学习，每样都会过问。有时候，我就觉得三姐当局长都亏了，应该当总理，她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因为大姐二姐都留在了农村，我还是和三姐更亲一些。她说教，我是这耳朵听，那耳朵冒，留下几分她就不得而知了。
　　 有时候，我在想，平静的生活是能净化纷乱的心的。这两年，我基本上过着安静的学习生活，心无杂念。每次回家，三姐都说我身上有了佛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赶紧让佛祖保佑你找个好人家吧。”母亲总是怕我从此孤单地走下去，她双手合十，面向西方，很虔诚地叨念着。
　　 在我看来，婚姻就是缘分，这一点我十分笃信。爱情来了，坦然接受，不受外人投来的诧异目光，我想我能做到。我这样说，三姐就会大声地笑起来，打断我对爱情的敬畏。
　　 我没想到，我的家人们也没想到，我这话说了没有半年，真的迎来了一段让大家惊掉眼球的爱情。
　　 那个在同学们眼里的戴仁才老师，在我毕业之前，我们居然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个消息在我看来有点狗血，没有逻辑的闹剧。我三十五岁，他二十五岁。就是抛开年龄，我是离婚的寡居女人，而他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太多的不合适立在我们之间，我根本没时间考虑，我们之间会不会有爱情的事，那是有一万个理由都不成立的。
　　 然而，这一切却被一次偶然的宿醉改变了。
　　 我们之前，算是不错的师生关系，因为我在舟山念过一段书，知道一些舟山的故事。戴仁才喜欢倾述，我自然成了他最聊得来的学生。
　　 正是因为这种熟悉，我们在无意之间出轨了。周末，同学们为了庆祝考试过关，要出去聚餐，也邀请了戴老师。那一天，大家都有点兴奋，酒喝得有点嗨，一个个的东晃西晃的，没有一个能站稳的。后来的后来，我们走出酒店跑到路边的羊肉串摊儿上去撸串，再后来，我就没有了一点记忆了……只记得自己很疯狂，从未有过的疯狂，好像勾引了一个男人，我们疯狂地做爱，一直累到呼呼大睡。
　　 阳光好亮，有点刺眼。对了，是周末，可以睡懒觉。不对，这不是我的床，我“啊”的一声惊叫。一丝不挂的我，看到了刚刚睁眼的戴仁才，他一丝不挂地看着我，居然没有尴尬的表情。
　　 “你——你——这是哪里？”我感觉脸在发烧，烧得厉害。
　　 “酒店，这里是酒店。昨天，我们喝多了，你不肯回宿舍，还和我哭闹。还有，你很热情，一点都不像之前的你……”一向口才颇好的戴仁才，说话也有点结巴了。
　　 “我——我是醉酒了。这个，我们都是成年人，你千万别记着这件事哈，也别受这件事的影响。那个啥，我先走了。”我有点慌乱，在地上捡起来一件件衣服往身上套着，飞奔着离开了酒店。
　　
　　 十二
　　 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简单。戴仁才算是情窦初开，他一有时间就偷偷地约我出去吃饭。我也像鬼画符一般，很是痴迷这种偷情的愉悦。说实话，我和戴仁才做爱很和谐，是那种水到渠成的欢愉。
　　 戴仁才正当年，我是风韵犹存的少妇，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很般配的，至少，我们疯狂的时候很一致，不考虑未来。
　　 学校里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虽然我看上去依旧是年轻貌美，但是我毕竟比戴老师大十岁，很多人怀疑过，又放弃了这种荒唐的想法。总之，我们还是很和美地过着我们想过的日子。
　　 在此期间，我看了很多关于爱情的小说。越凄苦离谱的爱情，越能让我看得痛哭流涕。爱情，可以不分国籍，不分肤色，更不用说年龄啦。
　　 现在回忆起那段往事，我还禁不住一身鸡皮。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比第一次恋爱疯狂得多。后来，大哥几次劝导都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他说，我的爱情属于稚嫩型的，从不考虑亲人们的想法，也不考虑未来生活的困扰，十足的为爱痴狂的痴者。
　　 毕业前夕，我想带戴仁才回趟家，告诉家人我的选择。戴仁才退缩了，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我不想去滨城。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家人不同意，我们怎么办？”我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之久了，他才开始有顾虑。
　　 “我的选择，我自己说了算。你跟我回去吧，让大哥想想办法。要不怎么办？你家里的人帮不上我们，我在这里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真的是一心一意想把戴仁才介绍给大哥，他真的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老师。
　　 “你要给我时间。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要不，你先回去，我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好一些。”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敢正视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