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可以啊！产权可以是两个人的共同财产的，您别着急，我马上去帮你们申请，办理手续。”小伙子一路小跑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回上海的路上，翟立刚一直沉默着，这个小气抠门的上海人估计是被我今天的行为感动了。在小区门口的菜市场，翟立刚买了一兜子的菜，还买了两条我最爱吃的鲈鱼，他要做拿手的清蒸鱼，庆祝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那一天，翟立刚很激动，他端起酒杯说，“秀华，等城隍庙的房子动迁进户，我也一定写上你的名字。”
　　 因为我们买的是期房，所以还要在君越小区住上一年。
　　
　　 二十二
　　 佛说，人和人相遇就是缘分，就要珍惜。我和翟立刚就有了这样的一种缘分，我知道我们没有这么深厚的情感，但是却能相敬如宾。我对佛家的话深信不已，一些有着禅悟的话也成了我内心的支撑力。
　　 我们入住锦溪的新房的时候，我已经五十六岁了。五十三岁的翟立刚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天天跑市场买装修材料，不知疲惫。六十八平米，两居室，落地窗，大明厅，都是我们喜欢的，就是离上海远了。不过，这不影响我们的生活。翟立刚就是喜欢“宅”，他在哪住都可以。我呢，辞掉了上海的工作，少了奔波。在锦溪找了一个轻松的，不坐班的工作，每周只去两天，帮企业跑银行，报报帐。很简单的工作，适合我。当然，工资也没有之前高了，只有六千元的收入。不过，这也足够我们生活的开销了。
　　 翟立刚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宅”。而且，“宅”到了新高度。前些年股市不错，他挣了一些钱，我出资买了房子，他拿出十万元买了一台国产汽车，我们也算是出行方便了。这台车，买了两年了，只跑了一万多公里。某人就喜欢做在电脑前，股市开市，他看股票。股市休息，他玩游戏。游戏玩够了，他就直接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睡觉。总之，只要不让他出门，他总是千恩万谢的。他总是在把我惹恼了的瞬间，就变乖了，陪我出去散散步，或者去看场电影逛逛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熬了过来。孩子们都长大了，每一个家庭都变得很平静，几乎都是两个人的世界了。
　　 我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上海人了，十几年的奋斗终于有了结果，去了我的一块心病。康儿很争气，高考成绩不错，被华东师范大学录取了，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不过，康儿来了上海，却成了翟立刚的一块心病了。
　　 我知道翟立刚不喜欢孩子，但是没想到这么不喜欢。我们因此争吵了数次，一直没有结果。康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这个翟叔叔表面对他很好，其实很在意他的存在，他经常来看我，但是很少在我们家里住下。孩子长大了，我经常叹气，自己老了。这也是翟立刚最不喜欢听的话。
　　 还是彤彤善解人意，她早就跟我说，翟叔叔没有孩子，他的心态停留在孩童时期，总是把自己宠成孩子，所以才不容人。仔细品一下，这话真的说得很对。
　　 去年，翟立刚的母亲去世了，他哭得像未成年的孩子。虽然母亲一直视他不存在，从不关心他，可是母亲在他心中是无可替代的。一夜之间，他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又添上了几缕。在母亲的漠视下生活，这才是翟立刚不喜欢孩子的原因。他那么地坚决不要孩子，不是不得已，而是内心最真实的愿望。
　　 我开始真正地走进翟立刚的内心世界。去年一年间，因为办理户口手续，我们多次往返滨城。他和我的家人们有了近距离的接触，这也让他有机会沉入到家庭的氛围里。彤彤的三岁的儿子顽皮，他很喜欢粘着翟立刚。翟立刚突然转性了，他和小外孙一起疯得很开心。每次举着小外孙，他都笑呵呵地跟我说，这才是天伦之乐呀！
　　 回到锦溪，他就劝我，你对彤彤要公平一些，你已经给康儿一套房子了，应该给彤彤留点什么？不是他的提醒，我还真的一直没想这个问题。彤彤离开我那么多年，虽然性格不像我，但是她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翟立刚陪我去上海选礼物，他一眼看中了一个玉镯。“买这个吧，适合给女孩子当传家礼物。”
　　 后来说起这事，我就笑话他，“老翟，你说几万块钱的东西可以当传家宝吗？”
　　 他腼腆地一笑，“彤彤前几次来上海，说话间透出喜欢这镯子，你没在意。”这个上海男人，还真是心细得紧呢。
　　
　　 二十三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是红红火火的己亥猪年。
　　 新年刚过，好消息传来，翟立刚在城隍庙附近的那个阁楼马上就要动迁了。熬了五十七年的他，终于要有自己的房子了，可以居住的房子。
　　 消息是他弟妹来电话告诉他的，而且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害怕他被我这个结过婚的女人给骗了。
　　 翟立刚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坐首班车去上海，坐晚车回来，眼看着就瘦下去一大圈。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做好饭，等他回家。我知道翟立刚是个没主意的人，可是这种事我不想参与太多，他的哥哥和弟弟本来就害怕我要占他的房子，我再去出主意，就得家庭内乱。
　　 前一段时间，刘丽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离婚了，四岁的孩子给了老任。她说，她有了上海户口，男人好找。我当时很诧异，愣愣地举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丽之所以给我打电话，主要是来告诉我，城隍庙那个地段的房子每平米值11万，让我一定要争取在老翟的房本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嗯啊地答应着，她就没了下音。翟立刚确实说过，城隍庙那里的房子动迁后要写上我的名字的话，他记不记得我就不想再问了，这件事让人感觉太过敏感了。
　　 我从来没想到，那里的房子一平米要十几万。根据上海的补贴政策，每户补足48米使用面积，翟立刚终于熬出头了。
　　 我知道翟立刚是个心细的人，还有点小心眼儿。他向来独自处理自己的事情，已经有了三十年的经验了，不用我去操心。如果说我们的婚姻带有目的性，我已经是上海人了，这个目的性也就消失不见了。
　　 翟立刚最忙的一个月，他很少早归，倒是他的大哥和弟弟前后来了几次。
　　 “那个，嫂子我和大哥来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和我三哥登记没有。还有就是，你的上海户口办完了吗？”他的弟弟吞吞吐吐，说个话也是东躲西藏的，眼睛还不停地飘向他的大哥。
　　 “弟妹，你看看，你和立刚结婚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见见。还是去年母亲去世时，我们见了第一面。有些话呢，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还是直接说的好。”他大哥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老四找来上海的，他看着我的脸色，使劲地吞了一口唾沫。“立刚呢，他的房子是我们的父母给的，虽然这些年都闲置着，但是那也是老翟家的物件。这次动迁，他也就因为父母给的这点东西有了安身之所了。我听说，你们结婚时就立了字据，说婚后不要孩子？”他大哥抬头看着我，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是说，如果你们不要孩子，这个房子还是翟家的，将来还是要给翟家的孩子的。我这话，你能听明白吗？”总算是表达清楚了，他大哥抬手擦着额头的溢出来的汗。
　　 “大哥，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你还是立刚的大哥，我很尊重你。不过，你也看到了，立刚往返锦溪和上海，我是从未参与的。再者说，这个房子是翟立刚的，他怎么处理，都有他的道理。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一直住出租房，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在遇见我之前，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也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了。”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们哥俩脸色有点发青，马上就接着说了下去。“包括婆婆，你们也看到了，谁也不管他，四十岁他还一个人在游荡。现在你们来说他房子的事情，我都感觉不妥。再说，我也不想干预他，房子是他的婚前财产，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吧？你们想怎样得找翟立刚。”
　　 “三嫂，你说这话我就不愿意听了。大哥那是客气，我可不会。三哥的房子是他的不假，可是这房子也是翟家的。如果，房证上写上你的名字，那它将来就不姓翟了。”翟立刚的这个弟弟，还真如他所说，根本就是不要脸的主。
　　 “你们已经是第二次找我了。我跟你们说，我连动迁办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就是不想老翟为难。还有，我告诉你，如果立刚在房证上要写上我的名字，那也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是合法夫妻。”
　　 “大哥，你看到了吧！这个女人就是奔着三哥的房子来的，我没说错吧。”
　　 这个不要脸的人还在咆哮，我直接请他们出门了。
　　
　　 二十四
　　 3月20号，翟立刚的生日，他说去上海过，找家小酒馆庆祝一下。这个小气的男人居然要请客吃饭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一大早，他就拉着我出门。
　　 “哎，我说，咱不是说好吃晚饭嘛，去那么早干什么？”我这厨房还没收拾好，他就拿着车钥匙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崔上了。
　　 “还有点别的事。你那别收拾了，晚上回来再弄。走啦，走啦。”
　　 四十分钟，我们就进了上海，我们一直开进了浦东新区的一处叫东方豪庭的小区大门前。
　　 “看看这里怎么样？我已经在这里选了一套房子，七十五米，两居室，二十三楼，采光好。让你来看看环境，过两天就办手续，我要的是现房。”这个男人有点神气，那点小表情都挂在脸上了。
　　 “这里的房子不到四万一平吧？你那房子在黄浦区，那可是一等一的地方。你是不是让人骗了呀？”这人呀，精明大劲儿了就是傻。
　　 “你懂什么？我和动迁办谈妥了。要了这处房子，还要给咱们150万的现金呢！我们还住在锦溪，把这个房子租出去，一个月大约能租四五千元。这下，我们不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手续都办完了，咱们就出去旅游。你呀，把工作辞了。六十岁，该养老了。”这还是那个宅男吗？我高兴地点着头，感觉马上就过上了幸福的小日子了。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在了路上。城市大了有什么好，奔上一上午，才走半个城。翟立刚东拐西拐地把车开到了华东师范大学的门口，他在给康儿打电话。
　　 “叫上康儿，我们一起去吃饭。”翟立刚表情很自然，完全没有之前的尴尬和嫌弃了。
　　 我自然是乐意的，和儿子一起吃饭是一件让我无比高兴的事。
　　 康儿接了电话，就奔出学校，原来是他们商量好的时间，康儿正好没课。
　　 下午四点，我们就走进了餐厅。这家餐厅在康儿学校附近，翟立刚说，孩子回学校方便就行。翟立刚拿着菜单，先点了两个康儿爱吃的肉菜，然后把菜单给我，“你来的，点你喜欢的素菜吧。我什么都可以。”翟立刚变化太大，我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们三个人第一次这么和谐地吃了一顿晚餐，翟立刚说，这是他过得最有意义的一次生日。他能和康儿相处融洽，我觉得最圆满的是我。
　　 一顿饭，两小时，其乐融融。康儿走的时候，很神秘地对我说，“妈，你去看那房子了吗？很不错的。”我惊奇地看着他，“你今天不是去了吗？怎么没听你说好呢？”康儿接着又问了两句。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我和翟叔叔去选的，他没告诉你吗？他说，你们商量好了，让我帮忙选房。”我吃惊地看着翟立刚。
　　 “小康，你该走了。我和你妈去外滩看看。”
　　 康儿急匆匆地走了，我是一脸困惑，翟立刚却悠然地开着车。
　　
　　 二十五
　　 外滩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流似海，一波一波地涌着。
　　 我喜欢站在这里往远看，看那种没有岸的苍茫。翟立刚站在我的左侧，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下个月我们去黄山，开车去。”他说话声音不高，周围嘈杂，我却听得很清楚。
　　 “你怎么让康儿跟你去选房子？也不告诉我一声。他一个孩子有什么见地呀？就是一个瞎参谋……”
　　 “孩子大了，有主见是好事。再说，我和彤彤通电话了，她说，她没想过来上海。我就没和你商量，直接带着康儿去选房了。”
　　 “你的房子，和他们没大关系。不过，你认为他有眼光，他能帮上你也是好的。”
　　 “我没想去住那个房子。我们还住锦溪。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在上海挤着干啥？不如在锦溪图个清静。锦溪多好，有湖有景，还安静，适合我们。”
　　 “那你这一阵子忙个啥？你哥，你弟，来了好几次，你都没给他们回话。”
　　 “他们和我只是兄弟，没大关系。这房子是我的，我愿意咋办就咋办，不用和他们讲的。”
　　 “毕竟是一奶同胞，别太生分了。我没事，反正我们有地方住。”这是真心话，我就想成为上海人，绝对没想过翟立刚的房子。
　　 “十八岁以后，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我一直无家可归，他们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有钱是兄弟，穷了，还不如邻居。”翟立刚的语气有点低沉，“对了，房证上没写你的名字，你不会有想法吧？”
　　 “不会。这是你的房子。”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写上了康儿的名字，这房子是我们俩的共有财产。所以啊，以后康儿是要养我老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小气”的男人。
　　 “看我做什么？看那，对岸的明珠塔多美！我很喜欢站在这里看它，比站在它面前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