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全员禁言(小说)
朱建国的内心为自己有了这样的妙法得意了一阵子,叫来了学校的“笔杆子”小赵老师,要他连夜赶出一篇稿子交他审核之后发在学校的公众号上,推出榜样,还要在例会上加大宣传,号召全校教职工都向柯爱国老师学习,学习他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的红烛春蚕精神。近一个星期,他发现办公室老师闲聊的少了,玩手机的也少了,都在埋头批改作业、备课。他也感到了一丝的欣慰,提高学校的教学质量指日可待。
六
柯老师就坐在我的对面,这是一位让我肃然起敬的老师,头发已经斑白,穿着朴素的衣服,一脸和蔼的笑容是那么平易近人,已经五十八岁了,按照教育部门的内退原则,他完全可以以身体欠佳为由申请内退,可他仍旧兢兢业业地认真,对天真无邪的孩子关心倍至,对三尺圣地无限的依恋。他还说,若身体允许,即使离休了,还想返聘回校园与孩子们在一起,他的心永远与孩子们在一起了,离不开可亲可爱的孩子们了。
第一天上班,我坐在柯老师对面。
柯老师和蔼地说,年轻人,好好干,学校正需要你们这样年轻的力量。
来到这个陌生的学校,听到这样亲切的话语,我的心里一阵汹涌澎湃,好一阵激动,在后来的日子,我一直都是以柯老师为榜样。柯老师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对学校看不惯的事情常常是直言不讳,特别是胡雅娴那种靠舔校长的屁股拍着马屁爬上去的人,他更是嗤之以鼻、漠然待之。
胡雅娴的“冲子”劲儿常遭到柯老师的白眼。一个年轻人,干工作不务实,连讲台都不上,利用手中的一点小权利来压制人,谁会服你?他便是胡雅娴手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受待见。
不过,这些小事儿,我看在眼里,这所学校是个有着百来人的大单位,不像我那沟里,校长主任老师都是我一个人,除了孩子,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单位里,言多必败,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我一般不发表任何意见,始终保持缄默。
朱建国呷了三口沁香的茶水,今天要去市里参加一个校长论坛峰会,时间挺长。他匆匆地收拾好公文包,去了趟厕所,要坐车了,得把内急的事儿解决好。他今天来得早,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碰了上柯爱国。
柯老,学校立您为标杆,下个星期例会的时候,你准备个稿子,发个言,让年轻的老师们学习学习。
朱校长,你看,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当啥标杆呀?
柯老,你是我们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很服众,当好标杆,把年轻人好好带带,出些成绩,我的脸上也有光彩,就算我拜托你了。
既然朱校长这么看得起我老柯,我这头老黄牛就试试,带着那些牛犊子吧,今年调入的王国山老师不错,工作上很勤恳、卖力,是块好料子,我听人说,他在沟里“兵带兵”的自主教育搞得热火朝天,学生成绩年年第一,若他把好的经验带到我们学校,不愁学生的成绩提不起来。
朱建国朝柯老师信任地点了点头,夹上他的公文包,手里握着他的钢化杯,匆匆地走出了学校大门。他边走边拨通了电话。
雅娴呀,这个星期我要出去学习交流,学校的事儿交给你了,你要多费心,辛苦你了。
谢谢朱校长抬爱,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厚望。
雅娴呀,前些天,上级领导给我吹了个风,这次培训交流回来之后,我可能要上调到上级部门任职,问我学校谁有能力接替我的位子,我就推荐了你。
朱校长,回来之后我定为你接风洗尘,祝你高升。
你也一样呀。
双喜双喜,我俩一同祝贺。
……
七
柯老师在朱校长面前替我美言,这事儿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只是后来校长找我谈话的时候,朱校长提到这档子事儿。当时,我很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我有天塌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领,朱校长一点儿也看不出我心里有鬼。
“双考合一”的文件出台后,老师又对着群里的红头文件认真学习了一下,且写了深刻的体会,像我一样产生预感,这回学校要动真格了。光明小学的师资、建设配套在城里不是数一也是数二的,可教学质量处于末位,这在桌面上是说不过去的。老师们都开始关心师德考核了,课余时间在办公室议论纷纷。
这师德考核咋考核的?我来这学校三年了,真还不知道我每学期的师德考核分是多少?
这咋说了,师德吗?就是身正为范。只要没有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没有乱订教辅资料,没有参加有偿家教或补课行为等等,师德应该没问题,就应该是满分。
以前,我在乡下的时候,听老教师说过,只要没触师德底线,什么是师德底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么说吧,孩子淘气,不做作业,你打了一下屁股,只要家长不闹,上级部门没追究,也没通报,你的师德就是满分。
哦,是这样的呀,意思就是上级没通报,师德就是优秀,应得满分。
哎,这么多年,我一直只埋头教书,与孩子在一起,哪还想那么多事情,那都是领导们的事情。
上个月,我们不是进行师德打分了吗?办公室的老师互评,我到办公室主任那里偷偷地看了一下,互评的结果都是满分,因为我们没有师德通报的。
听说胡副书记搞师德有一套,不仅要办公室老师互评,还要让职代会的人给全校老师打分。
这就说明,办公室老师互评是无效的,只是表面民主,而实际上就是职代会的几个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职代会的几个老师也不愿老师的师德考核拉开太大的距离,打的分数均等,这毕竟关系到老师们的切身利益,起关键作用的还是胡副书记的那张师德打分表。
说到这里,有些老师不说话了,有几个老师把食指放在嘴前,嘘——
我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听着,我是新来的,必须时刻谨慎着。在我那沟里,我从没有师德考核,但是“师德标兵”的奖状倒有几张,乡上的、县里的、市里的都有。我不知道我咋就得了这么多奖状?曾闷着脑袋问了乡上管教育的领导。领导就一句话,你待在最偏远的地方,你不是“师德标兵”谁还能当“师德标兵”?我想我的师德考核分一定是满分。老师们的议论让我也感到好奇,去年我的师德考核到底多少分?我不得而知,我想我没在偏远的沟里了,一定会是末位吧。对于“胡凸胸”我是不感冒的,没与她正面打过照面,我在她的脑海或许没有一丝印象,对于一个没有印象的人,她会打高分吗?我的师德考核分低了,综合考核分会高吗?我没有深厚的背景,扎稳脚根还得靠自己,我的心又一紧。
坐在柯老师身边的是罗英才老师,也是我的斜对面。他也五十开外,头发斑白,通过一年的了解,发现他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对看不惯的事情不会藏着掖着,会义正言辞地当面提出来。所以很不受学校领导的待见。他说,好像去年的师德考核我们三个人的分数都是末次。
罗老师说的三个人当然是指我、柯老师和他。
你咋知道的?你见过分数吗?老罗。柯老师惊大了眼睛。
我也是背地里听别人说的,没见过,老柯,你知道我对这事儿是漠不关心。罗老师说。
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说,小心闪了舌头。柯老师说。
我心里一惊,无风不起浪,罗老师说的话可能是真的,我的师德考核肯定还在他俩之后,因为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今年的“末位交流”会不会是我?我在脑海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老柯,你可能不相信你会是末位?试问,这些年,你像老牛般地带着毕业班,你有个“师德标兵”的表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胡雅娴就是个王八犊子,学校被她搅得不成体统!
柯老师的话语声极大,满办公室的老师都惊奇地望着他。他从没有如此气愤,也没有如此发过脾气。他这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
八
课余时间,胡雅娴挺着胸“冲”进了二号办公室。光明小学的教学楼共四层,中间的房子便是办公室,胡雅娴的德育处在综合楼,一般的情况下,她和德育处的一帮人待在德育处,不会四处走动。我清楚地看到,对面的柯老师很厌恶她,眼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意思是你一个闲牲畜不待在德育处,又闲游到我们办公室干啥?这儿不欢迎你。我是背着门坐着的,我不知道她是否迎接了柯老师的眼睛?我想她一定迎接了。领导有一种特殊的目光,就是不管进了哪扇门都会扫视四周的,主要是搜寻室内的关键人物。柯老师是我们办公室的关键人物,她搜寻的过程中肯定会迎面碰上的,否则,柯老师的眼睛也不会射出不友好的目光的。令我受宠若惊的是,胡雅娴竟把“凸胸”挺到了我跟前,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直刺我的背脊,似乎有两座小山压住了我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受到胡雅娴的“接见”。
王帅哥,你们的办公室主任周主任学习去了,请你代劳一下,把这个月的师德考核表发下去,让老师们互评之后,再收起来交到德育处。
她的声音甜甜的,富有磁性。
王帅哥?我帅吗?一脸的络腮胡子,一天不刮,它都不让我露脸,那好,它不让我露脸我就不让它出头,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刚冒出头的胡茬清理得干干净净,加上“国”字脸,黝黑的皮肤,哦,我的名字王国山,有着山一般的坚毅,自我感觉,不算丑也说不上帅。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抬起头迷惑地望着她。她的脸上还是甜甜的笑容,只不过我不敢直视她那凸胸。我突然想起来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眼前风尚,人人都爱听好听的话,伸手不打笑脸人。
好的,胡书记。
她递给我一沓厚厚的表册,扭着屁股挺着凸胸走出了办公室,身后洒下了一阵清香。
柯老师睨着眼睛说,好难闻的气味儿,剌鼻子。
罗老师捂住鼻子说,像是厕所的臭味儿。
众老师都痴痴地笑着。我没有发言权,只好遵照胡雅娴的指令,把那沓表分发下去,这是领导首次对我的信任,我得光荣而坚决地完成任务。我发完表之后,手上却还多余几张,我想这一定是胡雅娴留给办公室备用的。
天天搞些表面工作,形式主义,弄些表册加重我们的负担,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关键是要学生成为品学兼优的人。柯老师嘀咕着。
就是,让我们老师互评,还不是浪费学校纸张、油墨,哪个老师的师德有问题?还不都是一百分。老师们附和着。
老师们边说边拿着笔“形式”着。
形式也要做呀,上边领导来了检查,都要翻这些纸质档案资料的。
口说无凭,得立字为据。
老师们感叹着。
只要她有时间打印这些表格,我会害怕没时间填写吗?我想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时候,还是缄默为好。
不到一分钟时间,我发出去的厚厚一沓表,又很快飞回了我的办公桌上。
上课铃响了,老师们纷纷走出了办公室去了教室。这节课,我空堂,得完成胡书记临时交办的任务。以前,我从没有关心过此类事情,有几次,我上课去了,都是由周主任代劳,至于怎么评价怎么打分我真的不知道,一心扑在教学上,管它呢。什么事儿,只有自己亲临了才能有更深的感觉,这是什么打分,所有老师都是一百分,等于没评一样,像农业修大寨大生产时的大锅饭,似有同甘共苦的味儿,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大锅饭要不得,会饿死人的。我又翻开那几张空白评卷,拿出一张,没办公室的老师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一百分。猛然之间,我心里有了一个龌龊的想法,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但人人都愿意上天堂,我得把全校的老师分成三六九等,没有等次就没有区分,而这“双考合一”中的师德考核也占有五成比重,他们不三六九等,我来个三六九等,也许会对我有利,因为所有互评卷都是无记名的,根本不知道是谁评的,表格里都是填数字的,数字很难对准笔记的。我小心翼翼地打着分,德育处是学校灵魂所在,里面的领导在师德方面应该是学校的标杆,理应满分,同时也感谢胡书记给了我这次机会。当给本办公室的老师评分时,我毫不犹豫地给我自己打了90分,我自认为我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而几个年轻听话的老师我则打了满分,而对几个老教师我觉得他们爱摆老资格,只买朱校长一个人的帐,手中的笔不听使唤地打了80分。反正我是光明小学的无名小卒,我的评卷可能是废纸一张。我把所有评卷重新打乱了一下顺序,我的那一张夹在中间,便匆匆地交往了德育处。
德育处的门是半掩着,里面没有一个人,刚才上级来了检查,朱校长不在,德育处一干人马都陪着领导到会议室检查去了。我一眼便扫视到了胡雅娴的办公桌。在沟里,常有上级领导来检查,我得察颜观色,谁是主要领导谁是次要领导的,别把顺序搞错了,从而无意间得罪了领导,得不偿失。这就是我的灵性与感悟,尽管我来自大山的深处,但我不一定比这个学校的每个老师差。胡雅娴的桌子上已放了一沓厚厚的评卷,显然都是些评过的评卷,有些糟乱。我翻了几张粗略地瞅了一下,基本上都是“大锅饭”的模式,难怪这些评卷比我手上的评卷还早飞到了她的桌上。我把手中的评卷分几沓岔开后,插入那些评卷里,就溜出了德育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