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我得抓紧时间备课，一心扑在教学上，提高课堂效率，让每个孩子都考得好成绩。这档子事儿只是一个临时任务，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情发生在朱校长、胡副书记引学两个文件之前的事儿。说实话，我早忘得一干二净，没了踪影儿。
　　
　　 九
　　 昨晚睡得有点儿晚，今早上睡过了头，快迟到了，我迎着朝阳急匆匆地向学校赶去。太阳对着我微笑，我的心里也充满了阳光。在校门口签了指纹之后，差一分钟就迟到了。我径自向教室走去，第一课是我的课。我班的教室正对着校门口，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习惯性地向校门口望了一眼。我很诧异，有几位老师还在我的身后，正慢悠悠地走进校门，却没有去刷脸、签纹，步履悠闲地走进办公室。难道他们就不用刷脸、签纹了吗？或者他们有两张脸、三只手？难道这不是师德问题吗？我百思不解其中的奥妙。后来，有人点拨过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网上购一个假指模型，把自己的指纹按上去，彼此轮流代签不就得了，这是真正的口说无凭。我笑笑，无言以对，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办公室里炸了锅的事儿，是从上午第一节开始的，一直炸到第四节课，以至于后来的几天炸得人不得安宁，学校乱成了一锅粥。
　　 下课了，我走进办公室。我是一无足轻重的人，办公室的议论、绯闻我概不过问，只有听的份儿。
　　 胡凸胸是瞎猫子逮死老鼠，瞎搞呗，逮一个是一个。
　　 这是无作为的表现，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弄。
　　 我的师德咋就不合格了？她的师德合格吗？学校还有些老师课余时间补课、有偿收费，她咋就不查？师德还是满分？
　　 昨天下午，还有老师罚学生作业，课上站了一下午，师德就合格了吗？
　　 我看她的师德就不合格，别的女老师怀老二，都是临产前两个星期拿着医院证明请假不上讲台代课，她才怀了几个月？嗯，像是三个月，就闹着这学期代不了课了，不上讲台，依我看，她是闲着没事干，专门想着法子出些幺蛾子惩治老师，我不合格她就更不合格了。
　　 我静静地听着，从这些不满中得知，胡雅娴怀老二了，才显怀，开学的时候就把课程调整给了一个实习生。
　　 她就是个工作狂，清明祭奠英烈的时候，她还去那地方？真服了她了。哎，有这样的领导，可苦了我们这些干活出力的。
　　 听人说，凡与她玩的好的“姐妹”这次评分都是满分，真是狐朋狗友。
　　 看看她们德育处，个个都是满分，把我们办公室及其它办公室的老师分成了三六九等，这不公平。
　　 连我们的元老柯老师、罗老师都打成了80分，可见她的蛇蝎心肠。
　　 不，我要向上级反映，这样的人不配做学校的领导。
　　 哎呀，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我的师德考核得分，我还要去查查底子，从没儿事儿的我，咋师德就不合格了？
　　 听着这些议论，我一头雾水，桌面上的手机一直闪着屏幕。我进教室从来不带手机的，上面有规定，上课期间，不许接打电话和玩手机，我干脆把手机甩在桌面，免得嫌人，招来祸根。我真不知道今个儿老师咋了？咋对胡雅娴这么大的意见。我划开手机屏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群里也炸了锅。信息一个接一个充斥着屏幕，一个刚短暂的停留，另一个又冒了出来。我的眼睛目不暇接，咋这么多信息呢？这是我进入这个学校以来第一次见到群里这么热闹，热闹得个个义愤填膺。真是奇了怪了？朱校长咋不“全员禁言”了呢？我真的一头雾水，感觉到不可思议。哦，我突然又想起，朱校长不是出去学习交流了吗？私底下听老师谈论过，大概得一个星期的时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可能是胡雅娴想管事儿，招来了老师们的怨言、非议。
　　 我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小赵老师那篇关于柯爱国老师的人物专访写得很好，我认真得看了一个晚上，声情并茂，从柯老师的民办老师生涯写到眼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一生追求着自己的理想，与孩子们为伍，甘当孩子王，看习惯了孩子们的笑脸，没有孩子们的笑脸，就如庄稼人没有土地一样，胸口挠痒得厉害。我不得不佩服“笔杆子”们，能把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写得如此之高。柯老师被推到了镇、县主管教育部门的公众号，从早到晚，我见到柯老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欣慰的笑容，这是对他一生无私奉献教育的春蚕精神的认可。
　　 柯老师端坐在我的面前，神情庄重、严肃，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儿。我心头一颤，从来没见过柯老师的这副神情，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总是乐呵呵地面对孩子们。今个儿咋了？谁得罪他呢？脸拉得老长，跟谁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哎呀，我的分数咋也是80分？一个不像我一样不关心群里事务的女老师尖着嗓子叫起来。
　　
　　 十
　　 尖嗓子女老师叫张美娟，苗条的身材如她的尖嗓子一样，单细、高挑，极其漂亮，办公室的老师都叫她“张美女”。张美女说话刻薄，得理不饶人，与其美貌极不相符，办公室的男同事又叫她“冷美人”，不易接近，也懒得搭理。背地里，我了解到她的男人是某某局的副局长，难怪如此傲气？朱校长见了她也得陪着三分笑，何况一个小小的支部副书记？根本不在她的眼里。
　　 冷美人难听，还是叫张美女亲切些。张美女也是一上午的课，与我一样，下课时才划开手机，与我不同的是，她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叫起来。
　　 我已经猜到，手机屏幕上有重要信息，只不过是我没有看到。我急速地把手机往上翻，寻找着那爆炸性的东西。翻了十几屏，我终于看到了一张图片，紧接朱校长的红头文件之后。图片是一张师德互评卷，而发出这张图片的人正是柯爱国老师。我心头猛然一阵哆嗦，不敢正视那张测评卷，迅速地关了手机屏幕，然后心不跳脸不红地批改起作业来，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在我的内心一阵又一阵地悸动。
　　 张美女又叫了起来，真不知羞耻的家伙，还敢在群里发义正言辞的说明。说着的同时，她又是一阵冷潮热讽。
　　 我禁不住诱惑，埋着头，把手机放在作业本下，做贼般地划开了手机屏幕。屏幕上出现了段很长很长的说明，是胡雅娴发的。
　　 各位老师，你们好！关于“师德考核月评”的说明，根据上级文件精神，要求各校将师德工作作为学校工作重中之重，只有良好的师魂才能塑造出高尚的孩子。我校师德考核采取月考评年终总评的考核机制，要求优秀、合格、不合格的比重是三三四。这是铁定的比例，每个办公室都得按这个比例互评，至于柯爱国老师发的那张测评卷图片，我认为这是一张非常标准的互评卷，优秀、合格、不合格的人数正好符合比重，而且给每位老师的打分都很客观公正，真实地反映了每位老师的师德现状，望不合格的老师向优秀的老师学习。至于有些老师在群里诽谤、污蔑我个人的行为，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信息发的不亢不卑，振振有词。我是这样想的。
　　 这则信息又引起来了一阵不小的哄动。
　　 胡雅娴就是个王八、婊子养的，无情无义的家伙。
　　 这张评卷分明就是她个人的所为，凭什么给我打90分，一样的课程一样的上讲台。
　　 所有的评卷都是废纸一张，就是这张评卷决定我们的师德考核等次。
　　 走，去德育处，找她个婊子养的，当面讲清楚。
　　 一行人吵着闹着去了德育处。
　　 我若无其事地批改着我的作业，这样闹事儿的事情我是不参加的，因为我是新来的，没资本去大吵大闹。
　　 胡书记，请你把我们近几年的师德考核分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好让我们心里都有个底儿，应该向谁学习，应该不向谁学习。张美女一脸怒气地说。
　　 哦，过去几年的考核结果早就封档入库了，除非校长同意才可以开启。
　　 去你妈的，哄鬼去吧，即使纸质的考核结果封档了，你的电脑就没有存吗？张美女勃然大怒。咣当一声，她说话的同时掀掉了胡雅娴桌上的玻璃杯，玻璃碎了一地。
　　 胡雅娴的脸顿时吊了起来，能挂起把夜壶。
　　 德育处的其它几位副主任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围了过来，打着圆场，有话好好说，别发脾气甩杯子。
　　 那张评卷就是你打的，你今天得给我们说清楚，这个月我师德扣分到底扣在哪儿？不能让我们都成了冤死鬼。
　　 胡雅娴的脑子嗡地炸开了，她终于明白，老师们是冲着那张评卷而来的。她哭丧着脸说，老师们，那张评卷不是我打的。
　　 不是你打的还会是谁打的？怎不会是天上飞落下来的吧？
　　 真不是我打的，我咋知道是谁打的？
　　 你看看那分数，就你们德育处人人都是满分，还会是其它办公室的老师打的吗？就是德育处的你打的。大伙都说说，今天我们也不闹事儿，德育处个个都是“师德标兵”，我们今个儿也不走，课也不上了，因为我们的师德不合格，今天就坐在德育处上班，什么时候学成了“师德标兵”，什么时候回去。说着，她们都坐到了刚才起身的大小主任的凳子上。张美女毫不客气坐到胡雅娴的位子上。
　　 这一招还真灵，弄得胡雅娴流出了眼泪。说，各位老师们，这张评卷真不是我打的，若是我打的，我肚子的孩子不得好死。
　　 她的话骂出口，一行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好狠毒的咒语，虎毒不食子，她竟为这事儿拿肚里的孩子赌咒，太出人意外了。张美女也惊得眼睛如牛睾丸。
　　 一行人又各自散开，作鸟兽般地离去了。
　　 老师们刚走，胡雅娴的电话响了。她哭丧着脸瞅了手机一下，是朱校长打来的。
　　 胡副书记，你在学校干的啥事儿？朱建国劈头盖脸地质问。
　　 朱校长，那张评卷真不是我打的分。胡雅娴很委屈地诉说。
　　 现在仅仅是那张评卷的问题吗？学校老师师德出了这样的问题，你是主管领导，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朱建国的语气很坚决。
　　 朱校长，对不起，我只不过是照章行事罢了，学校的几个老教师就是倚老卖老。胡雅娴虽然委屈，但还坚持自己的原则。
　　 我问你，那张评卷是怎样让老柯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那是前些天老师互评的四月份互评卷，我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真不知道这老不死的咋找到了？
　　 胡副书记，请注意你的言行，做事得不留空子，你现在手指头塞进了人家嘴里，你看怎么办？
　　 朱校长，你得赶紧“全员禁言”，免得再生是非。
　　 胡副书记，亏你这么说，明确告诉你，当老柯偷拍的互评卷发在群里之后，上级领导就打话质问我，朱校长，你们学校搞的是啥事儿？一会儿把柯爱国老师推到标杆的榜样位置，全镇正准备掀起一股向他学习的热潮，转眼间，又冒出一个柯爱国老师的师德不合格，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胡副书记，你怎么解释？我还能“全员禁言”吗？
　　 胡雅娴怔在那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灭火”，而不是“火上浇油”，朱校长的话很明确了，“全员禁员”只能引起众怒，招来更大的麻烦。她的“师德月评说明”就是一桶油，烧旺了老师们心中的怒火和怨言，刚才二号办公室的那一干老师就是例子。她真的怵了、懵了，不知所措。
　　 胡副书记，你真糊涂，还发什么说明？你摞下的乱子你赶紧“灭火”，别让我给你擦屁股，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老师们有怨言，就让他们去发吧……
　　 胡雅娴的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脸色苍白。该如何收场？她真没有任何法子，身子轻飘飘的，眼前泛起无数颗星星在闪烁，肚子里咯噔了一下，似乎那三个多月末成型的孩子踢了一下，她一阵目眩，爬在了桌面上。
　　 德育处的几个副主任见她脸色不对，额头上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扶上了车，送到了医院。白大褂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她这是动了胎气，要是再晚来一步，肚里的胎儿不保，可能要流产。几个副主任叹了口气，哎！这是何苦啊。
　　 不仅二号办公室“炸了锅”，其它几个办公室还在继续“炸着锅”，“炸锅”的内容不约而同地变成了一样的。
　　 二号办公室怒气未消地回到了办公室。正好又赶上下课铃响了，所有的老师离开教室的步伐似乎比平时快了许多。
　　
　　 十一
　　 张美女，查到前几个月及去年的年末师德考核了吗？罗老师乐呵呵地笑着，似乎自己被打了80分，列入了不合格的行列，对这一切毫不在乎。
　　 姜还是老的辣。我真佩服罗老师此时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坐在我对面的柯老师也无动于衷，扶了扶他的老花镜，看着教科书，好像刚才一节课上还有些知识点没给学生讲透，下节课是否要继续补补火？办公室的“炸锅”似乎与他无关。
　　 我仍然埋头改着我的作业，群里的“炸锅”信息我悄无声息地浏览了个够，就是没有我的牢骚话。我定性还可以，当张美女一干人去德育处的时候，我的心绷紧得如离弦的箭儿。心里有鬼，还真怕鬼敲门。而且那个鬼一直在我的心里跳动着，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无心地做了一张“鬼”，没想到这“假鬼”变成了“真鬼”。这真鬼呀，一直踹着我的心门，王国山，我让你拐，搅得学校不得安宁。噔噔噔，我的心门被踢得生痛，痛得我打着寒战，背脊上沁出了一层层冷汗。我忍着疼痛，须冷静，冷静，再冷静，不能慌，慌则乱，乱则无谋，没有了阵脚。我去了卫生间一趟，不是内急，而是心悸。我把水龙头拧开，捧了几捧凉凉的冷水，泼洒在我的脸上。我得清醒清醒头脑，若让这一干人晓得我心中的“鬼”，我还不让唾沫星子给淹死？我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干人马对我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