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恋】人生(小说)
平安在两天后,坐着冯田二儿子虎娃的汽车回到了庙庄,把平安送回家后,虎娃回来给正在炉子边生火的父亲说:“爹,我刘二爷爷怕是彻底卧床了……”
十
冯二爷听到儿子的话,低头默不作声,顿了三五秒,扭头一个人默默地进了厨房,从老婆的鸡蛋篓子里摸出了二十个鸡蛋装进一个口袋里,拄着立在门口的拐杖出了门。
冯二爷走进那个他一辈子最熟悉不过的院子,走进那间他一手打理了多年的房子,将屁股斜跨在了炕头,伸手捏住了平安耷拉在炕边的一只手,颤抖地一塌糊涂,处于半睡半醒地平安,睁开了糊满眼屎的双眼,嘴巴怒了几次,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挤出了两窝清泪顺着耳旁打在了枕头上。
“平安哥唉,你……你好好休息,啥也别想,对了,这是二十个鸡蛋,你得给我一个不拉地吃完啊,你还记得咱二十八岁那年吧,我差点被发情的母马一蹄子踢死,躺炕上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你可是给我天天吃鸡蛋啊,最后吃得我恶心,你还说鸡蛋补身子硬是逼着我吃,这下好了,我得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哦……”
“平安哥,你听见没,你给我老老实实把这些鸡蛋吃了啊,我这个瓜怂看着呢……”
躺在炕头的平安听着冯田絮絮叨叨的话,连连点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老泪却始终未断,站在旁边的梅子,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刘平安,村子的晚辈们口中的刘二爷,在出院一个礼拜后,在从城里回到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庙庄一个月后,在农历五月初八的清早,溘然长逝,享年整整七十岁。
刘二爷去世的上午,闻声前来祭奠的村民和亲戚们挤满了刘家的土院子,梅子及一对儿女和冯二爷的两个儿子并排,跪在灵前,一身大孝衫将一个个泪眼遮得严严实实。请来得吹鼓手在院子里临时搭起得帐篷下将一首首委婉悲凉的曲子演奏地催人泪下。
中午时分,冯二爷拄着拐杖走进了刘家的大门,在众人的瞩目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刘二爷的灵前,继而将拐杖甩出了一米之外,随之双膝跪地,接过香火师傅递过来的香表,点燃,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的火盆里,颤抖的双手端起桌角上的半壶酒,用力地洒在了刘二爷的灵前,随后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吃力地站了起来,注视着两米开外、躺在草埔上的平安哥,两行老泪顺着他那撮花胡子嘀嗒嘀嗒地掉在了脚下。随后扭头看了看跪在身边的梅子嫂和孩子们,用洪亮的声音盯着梅子说:“嫂子啊,俺二哥的事,我做主,你们都不许有意见,第一,棺木,就用我们家屋后的那三棵大榆树来打,成才你就别操心;第二,坟地,就落到咱们这个屋后的那片菜地里,离家近,娃他二爷今后“回家方便”;第三,办事儿的所有的花销,都由虎子和宝娃承担,成才娃娃还要还贷款,压力大呢,就别管了。就这么定,你们不许违背。说完,决绝地转身,出了大门,朝着屋后的菜地走了去……
由冯二爷一手指导,全程监督操办的刘二爷的葬礼队伍,在次日的下午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十六抬的榆木双底双盖大棺材,压得十六个壮年呲牙咧嘴,两个唢呐手将一曲百鸟朝凤吹得让人肝肠寸断,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冯二爷在走出了大门的片刻,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曾经让他活了过来的,而今让他悲凉万分的这座院子,心里顿时像塞满了稻草一般,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身后的送葬队伍带起的黄土,被午后的西北风卷起来,好似一条似曾相识的黄泉之路。
送走了刘二爷后,梅子在极度悲伤和无奈中被冯二爷接到了他们家与他们老两口一起生活了。
按照冯二爷自己的话讲,自从当年在差点饿死的那种日月被刘大爷接进刘家的大门开始,冯刘两家就成了一家人,他冯田永远是刘家的一个孩子,以前是,今后更是一家人,从来就没分开过,所以今后不管娃娃们如何闯荡天涯,他冯田,梅子嫂,以及他的老婆子三人,将是一个完整的家,他们一起守候逝去的先人和兄长。
在此之后的庙庄村里,常常在彩霞漫天的夕阳余晖中,看到三位华发苍颜的老人,依靠在一棵大柳树下,时而大笑大骂,时而静谧安详,他们身旁泡着的一壶碧螺春的香气夹杂着呛鼻的旱烟味儿,弥漫庙庄村的空气里久久不能散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