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何方辩道。
　　 就有，就有。巧霞大声说，大黄，上。说时迟那时快，大黄旺旺两声，直扑上来。何方吓得连忙躲在巧霞身后，心扑通扑通乱跳。
　　 如此野蛮，我服了你了。何方说完，被大黄撵着，打着喷嚏逃出院外。而巧霞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三
　　 回到工地，何方的心还咚咚地跳个不停。路过队部门前时，肩上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掌，接着有人大笑说，啊哈，何工，你小子终于回来了。何方回头一看，是副队长张卫兵，纳闷地问，张队，有啥喜事，这么高兴？
　　 你小子，不是说不找对象，对象却找上门来了。卫兵大嗓门，声音洪亮。
　　 没有啊，谁找我了？何方疑惑地问。
　　 卫兵笑着用手比划说，那姑娘身高一米六左右，胸鼓鼓的，屁股翘翘的，腰细细的，皮肤白里透红，像抹了胭脂。尤其是那双眼睛，能放电，能杀死个人，男人见了马上就想那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呵呵。可就是太凶，你Hold不住她。
　　 她找我干啥？何方心里知道是谁了，却明知故问。
　　 找你要手机。卫兵嬉笑着说，是不是把人家睡了，答应买手机却反悔了？
　　 这哪跟哪……何方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敷衍几句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上夜班真他妈的困，何方一觉睡到月亮露出圆圆的脸蛋，蟋蟀在门外放声歌唱，风在工地上悄悄逡巡。何方还想赖在床上舒服一会，有人敲门，何方问谁呀。
　　 门外答道，师傅，是我，史亦适。
　　 何方翻身起床，趿着毛拖鞋，开门让亦适进来。亦适一进来，就把从食堂打的饭菜放在床边的办公桌上，关心地说，师傅，趁热吃吧。
　　 哦，我洗把脸就吃。何方应着，心里感到温暖，感激地看了亦适一眼。亦适是白鹭村人，二十多岁，进队不到三个月。现在队里负责两个掘进工作面，技术上的事多，规程、措施、内业资料，以及现场管理，一个人忙不过来。何方见亦适不仅为人活络，还勤快，机灵，就把他要过来帮忙。何方虽是师傅，但比亦适只大两岁。
　　 何方吃饭时，亦适坐在桌旁，好奇地问，师傅，你找对象了？听说还是我村的。谁呀？能不能透露一丢丢。
　　 别人八卦，你也跟着八卦，还八卦起你师傅来了。何方嗔怪道。
　　 师傅，你别见怪，我关心关心师傅还不行。亦适笑道。
　　 何方见亦适好奇心太强，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遍。亦适听完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说，她呀，俊是俊，就是太凶，谁惹她就扎谁。哎！其实她蛮可怜的，命不好。
　　 咋个命不好？
　　 她老公在她娘家捅了人，听说捅了好几刀，差点把人捅死了。快一年了，还在潜逃，一直没被抓到。也怪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到处都是电子眼，他能逃到哪儿去。亦适说完，挠了挠头。
　　 哦！还有这事？何方来了兴致，说，那她没再嫁人？
　　 没有。找她的人可多了，但她硬是不答应，说要等她老公，等一辈子。谁想欺负她，她就纵狗咬人。她先前挺温柔的，在她老公出事之后，就变了，对谁都凶巴巴的，谁都不敢招惹她。亦适感叹说。
　　 何方听了，沉默不语，心里却不无感慨。
　　 师傅，你知道吗？在她老公潜逃两个多月后，村里就闹鬼了。也奇了怪，谁要欺负她，村里准会闹鬼，欺负的人会被吓得半死。久而久之，没人敢招惹她，连她家的院子都不敢轻易靠近。亦适说得神乎其神。
　　 真的假的？何方笑问，根本不敢相信。
　　 亦适郑重地说，师傅，你还是小心为好，不要与她有甚瓜葛，免得惹火烧身。
　　 何方笑而不语，不但不怕惹火烧身，反而对巧霞更加好奇。
　　 几天后，亦适的妈妈五十寿诞，宴请亲朋。何方升井后赶往白鹭村，此时，日头西沉，晚霞铺道。亦适颇为意外，师傅咋知道他妈妈今天生日，还亲自前来祝寿。高兴之余，握住师傅的手摇晃个没完……离开亦适家，天已黑实，月亮还没出来，村庄影影绰绰，上山的路似明非明，何方高一脚浅一脚，像喝醉了酒，感到脚下虚空。亦适坚持要送何方，何方不让，要他多陪陪妈妈。何方打开手机电筒，走了没多远，手机电筒就黯淡下来，没电了。何方只好关了，摸索着前行，在一条岔路上见到一个黑影，匆匆向一个窑洞走去。
　　 那黑影的模样好像在哪儿见过，何方猛然想起那人像冯巧霞，心想，她的家不在那儿，她去那儿干嘛？看那急匆匆的样子，莫非与人幽会？年纪轻轻就守活寡，换了谁谁都受不了。他想起亦适的提醒，越发好奇，于是猫着腰蹑踪其后。
　　 巧霞掀开窑洞帘子，钻了进去，射出来的光线又被帘子遮挡，院前仍被黑暗笼罩。何方悄悄靠近窑洞，贴在门帘前偷听。
　　 二奶奶，额今天去镇上买了些香蕉和葡萄，给你拿了一些，放在桌上。巧霞说。声音很柔和。
　　 巧霞，来就来吧，别每次来都给额带东西。额吃不了多少，你上次给额的香梨还没吃完呢，都放坏了。二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近巧霞。
　　 二奶奶，你注意点，别摔倒。巧霞担心地说。
　　 放心，没事。呵呵。老人笑着说。露出空阔的牙床，牙齿掉得没几颗了，说话漏风，口齿不清。
　　 上次买的面粉还没吃完？巧霞瞅着坑上角落里那小袋面粉，惊讶地说。
　　 额一个瞎老婆子，每天吃不了多少。二奶奶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巧霞瞅着二奶奶，神色凝重，一会却强装高兴地说，二奶奶，别舍不得吃，没了额再给你买。
　　 哎！你一个人，还带个孩子，也不容易。老麻烦你，心里过意不去。二奶奶叹气说。
　　 二奶奶，没事，额过得很好。巧霞高声地说。眼里却汪着泪水，转过身抹了抹眼，向门口走去。来之前，就提醒自己不要抹泪，可还是没控制住。
　　 后来，听亦适说，二奶奶有个儿子，外出打工好多年了，一直没回来过。二奶奶原本就有白内障，常站在院前向村外路口张望，盼儿子归来，把眼都盼瞎了。现在每天还会站在院前，虽不能张望，但用耳朵听，希望能听到那曾经熟悉的脚步声。
　　 何方听了，不禁唏嘘感慨，听得出神。越听越近，把门帘当成了门，紧靠上去，一不留神，栽倒在屋内，刚好压住巧霞的一只脚。巧霞吓了一跳，慌忙抽脚，退后一步。瞪大眼睛大声叱问，你干甚？
　　 我、我……何方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尴尬万分。
　　 巧霞仔细一瞅，原来是那男人，见他鬼鬼祟祟，以为他要干坏事，顿时恼怒，抬脚连踢两脚。何方一边用手遮挡，一边争辩道，疯婆子，你踢我干嘛，我又没干坏事。哎呦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巧霞追上来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要他说清楚。情急之下，何方想揍她，却又不忍心，用力挣脱，狼狈逃去。
　　 何方才跑了十几米远，身后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疾步追上，朝何方脑后猛地一拳。就在这时，何方因走得太急，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屎，正好躲过黑影的拳头。那黑影见没打着，提脚就踢，巧霞见势不妙，干咳两声。那黑影愣了一下，扭身蹭蹭几下，蹿上高坎，像黑夜中的一只蝙蝠，一闪就遁入黑暗之中。何方听到动静，瞟了一眼，见黑影蓬着头，衣服胡乱地裹着，散发出一种怪味，像人更像鬼，不禁吓了一跳，真见鬼了？可何方不信鬼，相信那一定是人。
　　
　　 四
　　 中班班前会上，何方正大发雷霆，上午下井被项目部技术负责人卞经理尅了一顿，说他们施工质量太差……从娘肚里出来，何方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班前会上，他情绪激动，骂当班质量验收员真他妈的工作不负责，再这样就要他滚蛋。骂到紧要处，手机响了，是个本地陌生电话。他生气地摁了一下，拒绝了。一会又打来了，还是拒绝。可对方大有不接不罢休的精神，刚拒绝立即又打过来。工人们见状，哄堂大笑，气氛顿时舒缓了许多。
　　 于是，何方走出会议室，接通了电话，嚷道，谁呀？谁呀？
　　 额，你老婆。凶甚凶？我有事找你。是巧霞的声音。
　　 我老婆？没时间跟你扯蛋。何方暗暗吃了一惊，巧霞竟敢如此“放荡”，可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而后挂了电话，准备回会议室。
　　 何方。身后有人喊他，他转过身，见巧霞袅娜着面带微笑向他走来，一脸疑惑地注视她。
　　 额遇到难事了，求你帮忙。巧霞温和地说。
　　 啥？何方不耐烦地说。
　　 额求你做我的男朋友。巧霞羞涩地说，脸上飞起红霞来，低眉颔首。
　　 啥？男朋友？何方惊讶地问，以为巧霞开玩笑，瞅了瞅，又不像。
　　 原来，早上起来，巧霞蹲在院里漱口，没刷几下，突然一阵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嘴里的泡沫溅到地上和衣服上。巧霞放下杯子和牙刷，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又是一阵干呕。她以为自己感冒了，好端端地咋就感冒了？好像又不是。脑海里一闪，想起有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坏了，怀上了！
　　 防范措施如此严密，还有出纰漏的时候，真是百密一疏。这必须赶紧处理掉，等肚子大了没法解释。平日里说自己不再嫁人，却在背地里偷人养汉？脸往哪儿搁，还不被戳脊梁骨，不被唾沫淹死才怪。她苦思冥想，想到了何方，让何方当“替罪羊”。
　　 何方嫌离会议室太近，不是说话的地方，示意巧霞换个地儿。巧霞犹豫了一下，讪讪地跟着何方来到西北角，那儿人少。
　　 你是看上我了，还是想男人了？何方嬉皮笑脸地说。
　　 巧霞微微紧张，退后一步，警惕地盯着何方说，额是看上你了，咋了？
　　 那你咋知道我会喜欢你呢？何方故意直勾勾地看着巧霞，把她从上至下打量一番。
　　 巧霞顿时全身起鸡皮疙瘩，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可还是不愿放弃，严肃地说，临时做我的男朋友，就几天，痛快点，行还是不行？
　　 别说临时的，就是当老公，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告诉我为啥突然要我做你男朋友，而且还是临时的。
　　 额，额……巧霞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不说，那我没法答应你。那我走了。何方说完，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别，别，额说。额说。巧霞急了，低眉，咬着嘴唇，踌躇了一会，说，额……额……怀……孕了。
　　 啊？怀孕了！何方惊愕不已，直愣愣地盯着巧霞，说，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别问了，额不能说。巧霞低声说。她用乞求地眼神看着何方，可怜兮兮地。
　　 你想让我做你男朋友，然后呢？何方问。
　　 然后，然后陪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巧霞说。
　　 何方心想，谁这么不负责任，敢做却不当，种下苦果却让一个女人独自承担，太不地道。他不想管这闲事，可见到巧霞求助的眼神，心就软了。于是，说，我今天没时间，明天吧，明天早点去，你在下山的路口等我。
　　 第二天天麻麻亮，何方就动身下山。在路口，巧霞早就在那儿等他，看见何方，温柔地瞅了他一眼，而后默默地跟着向山下走去。路过上次掉下羊的那个深坑时，何方停下来，嬉笑着说，你让我做你的男朋友，难道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你想要甚好处？
　　 在这儿，香一个。何方侧过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说，再就是让我抱一抱，摸一摸。
　　 你，你卑鄙，你无耻。巧霞气愤地说。
　　 那我就不陪你去了。何方板着脸说，故意逗她。
　　 巧霞的脸一下子垮了，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蹲在路边，把头趴在膝盖上，嘤嘤地抽泣起来，两肩一耸一耸地颤抖着。
　　 何方慌了，俯下身说，咋就哭了呢？我、我逗你玩的。巧霞没有因此停止抽泣，何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别哭了，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哭得我心里真难受。巧霞听了不但没有止住抽泣，反而哭出声来，越哭越厉害。何方手足无措，求饶道，巧霞，求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我向你道歉！我嘴臭，喜欢开玩笑，我是有口无心，你别往心里去。只要你不哭，你要我干啥都行，我绝无二话，而且没任何附加条件。
　　 巧霞突然直起腰，搂住何方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何方被巧霞的举动搞懵了，嗫嚅道，这，这，你咋就越哭越凶呢，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别这样，别人看见了多不好，还以为我欺负你。
　　 额不管，你就欺负额了。巧霞哭着撒娇道。一会，她猛地推开何方，站起来，嗔怒道，你真坏，又欺负额了。
　　 何方笑道，你、你蛮不讲理……
　　
　　 五
　　 从县城回来，下了的士后，何方扶着巧霞慢慢地走在上山的土路上。每走一步，巧霞就皱一下眉，微微咧着嘴，一副痛苦的样子。何方要她歇一会再走。巧霞停下脚步，两手扶腰，抬头看了看土路。何方脱下皮夹克，翻过来铺在身边较平坦光滑的路上，然后要巧霞坐下。巧霞说，铺甚衣服，我没那么娇贵。
　　 还是铺上吧，坐在地上容易受凉。何方关心地说。
　　 巧霞柔情地瞅了何方一眼，由何方扶着慢慢地坐下来。而后她拍了拍身边的夹克说，你也坐吧。何方说他不累，站一会。其实，他不想与巧霞挨得太近，挨得太近心老蹦蹦乱跳，怕自己失态。
　　 何方，额让你背黑锅，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巧霞动情地问。
　　 何方不敢与巧霞对视，他怕她那火辣辣的眼神，怕控制不住自己，眼望着对面的山峰，悠悠地说，没有，我是心甘情愿的。你有难，我不能不管。只是，只是……
　　 只是甚？巧霞迫不及待地插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