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少女打工泪(小说)
那个捡我衣服的矮个子保安住在二楼的第一间,他每天要为我们这些楼上的打工妹开一楼的大门。
时间长了,我逐渐发现,只要我每次路过那间办公室,那个男人都会看我一眼。有一天下班,刚好走到楼梯口正要上楼,他竟然站起来了,隔着透明的玻璃给我打了一个手势,用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叫了一声“靓妹!”那严重的鸟音让我不由自主停下正要上楼的脚步,扭头望去。他点点头,打着手势,示意我进去,我蹦蹦跳跳毫不扭捏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体形微胖的男人,头发蓬松而不凌乱,脸上棱角分明。嘴角那从容的微笑,能让我感觉出他是他是一位事业成功的男人。
我的眼睛环视了一圈,一张乌黑油亮大大的办公桌摆在房间的左边,上边摆着电话、笔筒,还有一叠叠的书以及薄薄的资料。
一张会转动的大椅子由于他急速站起而动摇了它,还在晃动着。右边是一组带拐角的真皮大沙发,还有几盆不知道名子的盆景,摆在几个不同的位置。后边还有一道玻璃门,墙上挂了几幅颇雅致的壁画,我眼睛不闲地扫着。心里惊叹,这么漂亮的办公室还是头一次看到。
那男人就站在那里盯着我,等我看完回过头,看到他盯着我的神态,我的脸刷地红了,忽然觉得自己真土,土得掉渣了,想着他心里一定在笑话我这个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
“你真漂亮,做我的女朋友吧!”他的开场白简单明确。
“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我吃过了。”
“那我们去逛商场吧,我给你买漂亮的衣服、首饰!”
“为什么要给我买?我为什么要让你买?”我神经紧张地睁大眼睛,使劲地瞪着他,不明白第一次见面他怎么会和我说这些。感觉晕晕乎乎,云里雾里一样。
“我喜欢你啦!”他那拖着尾音的鸟语让我咯咯笑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喜欢我,我又不认识你。”
给他留下这些话走出办公室,头也不回地走向四楼的宿舍。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突然说“喜欢我”。而且是很有钱的“大款”这似乎有些不符合现实了。
我上下打量自己,虽然说模样还算过得去,但也绝对不是出类拔萃的绝色美女啊,也不至于这么一个有钱的来喜欢我吧?
我想,那款爷寻我开心,就当他开玩笑。
不可思义地是,以后每到我下班的时候,他竟然不坐办公室了,就坐在楼道边上的麻将桌上,手中摆弄着麻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每天都会叫几声“靓妹”。
是福还是祸?我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谨谨慎慎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九)红妹失误遭辞退
阿红模样不漂亮,只能说她脸上的青春痘太多了,以至于她胖脸没有一块完整的部落。
阿红虽然人长得不漂亮,但心很好,脾气耿直,是个有话就要直说的女孩,我俩性格颇像。我们所在的玩具厂是流水作业。我和海燕在一条线上,素萍和阿红在一起,她们那一组的组长是主管的老婆,一个漂亮却可恶的女人。
刚把阿红分到她那组的时候,她就不太乐意,总是找叉说阿红的不是,刚好那天,阿红失手把一个半成品掉在地上摔坏了,那女人走过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对着阿红就是一巴掌。一个车间两百多人,刹那间静的出奇,阿红委屈的泪水夺目而出,“你凭什么打人?”阿红说,“就打你了怎么着,你把产品弄坏了,还犟嘴,早看你不顺眼了,不想做,滚!”
主管老婆那个蛇蝎的女人把阿红赶了出去,根本就不容阿红辩解,咄咄不休的语言似刀子一样在车间回荡。那个我印象不错的主管,那个挥毫泼墨的主管,此时也像狼一样凶残,帮着他的老婆一起逼骂阿红。直到阿红流着眼泪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车间。
我们三个看着阿红抱着脸哭着跑出去,却不敢说一句话,谁都知道一开口的后果。我们满腔愤怒,流到嘴里的是苦咸苦咸的泪水。这就是炒鱿鱼,一个打工仔中“时髦”的称谓。是褒义还是贬义。
可是这个时髦的字眼落砸到自己的头上,就意味着流浪,意味着露宿街头,意味着挨饿,意味着桥洞是家……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劝阿红说,甚至说自有留姑奶奶处,当然是指主管和他老婆的,这样的咒骂我们一直没断过。
我们几个安慰伤心的阿红,我和素萍陪着她到别的车间应聘,那些车间明明招人,可是他们却不收留阿红。有的主管看到她就转身;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他们是嫌阿红样子不漂亮,那满脸的青春痘真是很不美观。
就这样下班我们三个陪着她找工作,一连七八天,也没wWw.有收获。因为宿舍的女保安李姐好说话,加上我们宿舍离厂区较远,所以保安李姐暂时让她还住在宿舍,等她找到工作再搬。当然一切也都是地下活动。不敢让厂里的领导知道。
由于长时间找不到工作,阿红哭了,爬在我的肩头,断断续续地哭着:虽然她和伟大领袖是是一个故乡,韶山,但是她家也一样没有躲开贫穷。
她的成绩那么好,去年已经高分考上了中专。可是家里却无力供她继续深造。因为比她大两岁的哥哥要修房子结婚,母亲哭着对她说对不起,家里实在太穷了,供不起她读中专。女孩子能认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
她抱着母亲也哭了,在家后边的大山上坐了一天,然后撕碎了录取通知书。后来村长请她去村里的小学教书,做代课老师。
教了一年了,可是每月一百块钱的工资对于贫穷的家庭来说,似乎就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于是,她辞别了校长,和同村的素萍一起来到广东打工。希望在开放发达的广东能多挣一些钱,帮助家里改善困境。
虽然工厂每天十四块钱不算太多,但她也满足了,这比教书多不少呢?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这么不好,还没做几天,就因为不小心摔坏一件半成品就无缘无故地被炒了鱿鱼。
试问,车间那一个人没有弄坏一件半成品呢?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其中的原因就是睡着了也能想得透。
阿红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头,同龄女孩子的命运紧紧地揪着我的心,然而,我除了泪水还是泪水,根本就帮不了她。
我们几个劝她,不如回家吧,至少家乡的小学还需要她。
可是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坚持不回家,而我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她,于是阿红自己出去找工作了。
失踪了几天之后,阿红回来拿她的行李了,她说:“她找到工作了,在郊区,一家苗圃,给人家浇花,锄草。管吃住,三百块一月,虽然有点累,但是她能干,等积攒一点生活费了,她再跳了重新找。”
阿红笑着轻松地对我们描述,苗圃的那些花儿多么地漂亮,叶子多么地嫩,老板对她如何如何地好,一日三餐也很丰盛。阿红喋喋不休地说着,尽管她表现的若无其事。可是我却分明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泪水,在一点点的往外涌。
又是一个三百块,我苦笑无语,难道我们这些花季少女就值三百;我感到悲哀极了。抬起泪眼仰望天空的白云朵朵,为何此季节还是晴空万里。瞧那些漂浮的云彩多么自由自在。
究竟是什么才能不受世俗的偏见,没有贫贱富贵之分,不在乎容貌,不在乎地域差别。如果仔细追究,应该还是头顶那流浪的云彩。抬起头,那云和家乡的一模一样。我来到外乡的土地上,它也跟着我一起来了,陪着我,一天又一天,丝毫没有分别。
送阿红去苗圃上班的时候,天空下着细雨,一辆辆小汽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柏油路上的积水被车轮溅起一拨又一拨的花,喷在我们身上。
阿红背着她那简单的行李,我们这四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女孩子抱在一起哭了。素萍哭得最厉害,她们两个是一个村子的,从小一块长大,尽管素萍没有考取理想的师范学院,但她也没有继续读书,同样和阿红在小学校教书,今年俩人又一起出来打工。
而今阿红被炒。她们两个被分开了。
虽然说还在一个城市,可是再见面是何日,大家谁也说不清,素萍搂着阿红嚎啕大哭,路上的行人看着雨中的我们,皆又冷漠地走开,没有人会关心我们的伤心是为了什么?这个世界在这一刻冷漠无比。我感到透彻地寒。终于感受到广东的秋天,而且是深秋。百木萧萧,落叶纷纷,寂寥无助,通体地冷。
阿红走了,我们没有钱为她饯行,甚至连一大瓶的饮料都买不起送她,只能站在雨中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越远。任凭雨水泪水浇洗我们青春的脸。
阿红走了,我一度陷入伤心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从失落中爬出来,但是心情依然很糟糕。那个有钱的男人(我嘻称他款爷)仍然坐在那里,“靓妹,靓妹”地叫着,习惯了这样的称呼,我也偶尔去和他聊聊天。
他开玩笑说让我教他说普通话,当然这是他的借口,他的目的是想接近我,想让我去他的办公室玩。
虽然我是从乡下走出来的土妹子,可是我也能明白一点这些有钱人心里在想什么。地摊上的杂志教会我们这些乡下人很多现实现用的知识。
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搭理他,总是含蓄地一笑而过,留给他一个清醇的背影。说心里话,清高的我颇看不起这些有钱的款爷。觉得他们很俗,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收买一切。虽然我很穷,但也受过教育,虽然文化不算太高,但在文化普遍落后的农村,也能认识厕所是男左女右了。
女孩子的清高促使我根本买他的帐。什么名牌的衣服,什么高级的化妆品,什么首饰一类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我的黑白连衣裙足以打扮我,马尾辫上的蓝色飘带也足以让我青春的魅力四射。那庸俗的物品怎么能让我低下高傲的头颅呢?我嘴边不屑的笑容让他的笑容也越发的深邃。
然而,人生有些事情就是那么难以预测,老天爷不会眷恋清高,不会施舍我们这些自命不凡却又身处逆境的乡下妹子。
就在距离我发工资的第八天,我遇到了我二十岁生涯的第一个我认为的“大灾难”。
(十)屋漏偏逢连阴雨
记得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块钱了,这点救命钱是留着给昆明的朋友雪梅打电话的,是我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
雪梅是我初中的女同学。她的原籍是我老家不远的陈岗村,雪梅因为母亲再婚,接受不了,所以被她母亲送回来读书。
我们有缘分认识,而且是同桌,是那种特别铁的朋友。后来我结婚,雪梅特地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成为我们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伴娘”。她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木雕子母象”至今被我宝贝一样的珍藏着。孩子也不能碰它玩。
因为种种原因,雪梅初中没有毕业就回昆明了,但我们彼此之间书信不断,我告诉她我在广东打工,雪梅就写信说要来看看我,如果有可能,她会把我带去昆明,这是她写信告诉我的。我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告诉她我具体的地址。
说实话,自从初二那年送走雪梅之后,我无时无刻都渴望再见到她。雪梅的身世很苦,虽然她穿戴在我们学校是光鲜的,虽然她的容貌在全校是最惹人瞩目的。可是她心里的苦也许只有我知道,她的泪水恐怕也只有我能读懂。所以,这个漂亮的城市女孩子在她的原籍老家。唯一的朋友就是我。
那天下班之后去洗澡,随手把那准备打电话的十三块钱放在席子下边,想着洗好换了衣服再出去,可是等我洗好去拿钱的时候,那一张整十块的不见了,只剩下三块,我把席子揭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这种打击无疑要了我的命,这是救命的钱啊!没有了钱,我的雪梅怎么来找我,为了省这点钱,我渴得嗓子冒烟也舍不得买一杯饮料喝。对着自来水就往肚里整。
别人加班之后去吃夜宵。夜市上一块钱一份的炒粉谗得我口水直流。可是为了节约一块钱,我愣是看看,闻闻又走开。天知道,这十块钱对我多么重要。
现在却不知道被谁偷走了。这该死的,天杀的小偷。这比衣服丢失还要难过十分。
我环视宿舍,几十个人也不知道那个是贼。
我哭了,而且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宿舍所有的人看着我,有的人还来问问怎么了。我哽咽着说钱丢了。她们也充满了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我哭得天昏地暗,脑子里一下子闪出我从家逃出来,一直到进工厂的过程,各种的艰难,吃苦流泪,这些都能接受。可是还要承受很多的委屈。工作兢兢业业,生怕稍有差错就被炒了鱿鱼。更怕自己万一有一天要回家,如果厂里不批准,是不是也会气疯。
如果说丢钱是导火线,那么打工能逼疯人的神经,挨打挨骂就是炸弹,是地雷。
我充分的思想准备中根本就不是来扔炸弹,来踩地雷的。美丽的憧憬中就没有这些危险的情节啊!
我整整哭了两个小时才住声。爹呀妈呀地喊了两个小时。
眼睛肿得像皮球那么大,捏着仅有的三块钱,木然地往楼下走。
那时候,公用电话长途一分钟三块,我的钱刚好够一分钟。但是拨通也要几十秒,我想还没等我说话时间就会够了。我根本就不敢去打电话了。
脑子一片混浊,我有种绝望的感觉。
照例走过楼梯口,那个“款爷”又在办公室叫我了。我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有理睬他。仍旧木然地向路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