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叔给你争取个指标可不容易呢！”二婶递给三姐一杯开水，“三万块钱可不少啊！”
　　 “二婶，我晓得二叔是为我好。恒远他走了这么多年，娃娃们大了，我的日子也算熬出了头。”三姐说，“电话里头我已经跟二叔说过了，他应该已经晓得我的意思的。”
　　 “你苕呀？国家给的，三万块也不少了。”
　　 “可是我在朱家垸建房子有么用呢？”
　　 “老了不能动了回来住啊！”
　　 “回来住？只怕到时湾里都没一户人家啦！您们不是也住镇上吗？”
　　 二婶忍了一忍，说：“你二叔说了，一把下坨给你包圆，不要你操一丁点心。你以后清明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去处。”
　　 “落脚？”三姐笑得有些苦涩，她又想到了王满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这个扶贫指标真是不容易的，你一个人单了这么许多年，又没个像样的住处！”二婶还想说服三姐。
　　 “二婶，难为你们为我操心。”三姐说，“子耀说了，他在哪我就在哪，他养得活我，我们不给国家添负担。”
　　 三姐没有见到村支书二叔的面，但是她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到了，也算是领过了二叔的情，给了二叔一个正儿八经的答复。三姐真心不想在朱家垸建房子。在荷花台，在渠道上她也不愿意再建。她的家就只有渠道上的那座老屋，她唯一的老屋，也是永远矗立在她心底的老屋。可是此时的三姐就算心底里有老屋矗立着也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空得发慌，空得疲惫，疲惫得她有气无力，几乎迈不动回去的双腿。
　　 三姐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她无比熟悉的完完全全已经融入她骨血里的那些枝叶，那些小草，那些野花，那些灌木，还有谁家的一截已经歪斜的烟囱，两扇已经扭曲的木门……三姐看到路边有一座规整的厕所，粉刷一新，男女有别，很是气派。三姐听陈金春说那是政府出钱修建的。现在乡里很重视环保了，前两年还脏兮兮的小沟小渠现在再也看不到塑料袋之类的生活垃圾。“每个湾子都有专门负责的保洁员。”陈金春说。
　　 三姐看到了摆放在路边的垃圾桶，它们裹着绿油油的漆，相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很怕寂寞。三姐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匍匐在垃圾桶边，那是一张弓形的背。三姐想到了荷花台的苏家老姐姐。
　　 “苏家姐？”三姐扬声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来，一张核桃脸！可不就是苏家老姐姐吗！
　　 苏家老姐姐告诉三姐，清明上坟的人多，炮竹烟花的空盒子就多。以前一个空盒子三块呢，现在降价了，一个一块钱。
　　 三姐帮苏家老姐姐提着塞满了纸盒的蛇皮袋：“你老快八十了吧？”
　　 “八十二啰！”
　　 “一天捡得几个钱？”
　　 “不晓得哟，老是儿子帮着卖。”
　　 “卖了不给你钱？”
　　 “有时候卖得多，就不给。卖得少些，就给我。”苏家老姐姐看到离大路不远的坟头边有个已经燃尽的烟花盒，预备踅过去。三姐抢上前，她真怕老人家被高坡低坎的地头绊个跤出个什么意外。
　　
　　 七
　　 这一晚，三姐和陈金春拉到深夜的家常。她们说她们过去的故事，儿女小时候的趣事，说得高兴了，会哈哈哈地大笑，吓得夜晚偷偷摸摸出来觅食的鼠辈们都屏息凝神。
　　 都说人生苦短，苦并不见得就是当事人当下的感觉，他们坚挺得太专注，根本顾不得日月里的滋味。日历一旦翻过去了，再反刍过往，反而有了一种绵长的酸酸甜甜的感觉，越咀嚼还越有滋味。有的人会觉得日影太长吧，比方苏家老姐姐。不知她有没有拿着三姐给的五十元钱好好在镇子上过一个早（吃早餐）。
　　 三姐拖着行李箱站在荷花台村头的时候，太阳还躲在她粉红的纱帐里。纱帐下是汉江支流堤坝上密集的白杨林，望过去，仿佛远山绵亘。
　　 三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行李箱小跑起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