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秋韵】素朴(小说)
老板娘转身去打开行李,从老家带来的糍粑啊,核桃啊还有黄粑统统堆在小曾妹面前,一个劲叫吃吃吃,又说还有腊肉香肠一会都蒸一些来给小曾妹吃。等到打开冰箱看除了蔬菜,肉类基本没动,老板娘更是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小曾妹谦和地说:“阿姨让我在你家过年,这么放心,我真的好感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又是一年,仿佛年年如此,又似乎不一样,总是有相同的地方,这日子才过的踏实;也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才过的新鲜,不然我们活到七老八十还没有一个够?温故是回忆,知新是希望。新的一年伊始,小曾妹感觉自己在有了一点积蓄后日子是给自己过的。谁说的:没有选择就没有快乐。我们选择了,所以会快乐。
小曾妹赢得了老板夫妻的欢心,他们辞退了那两个服务员给她增加了双倍的工资。小曾妹虽然更累,心里是快乐的。一天,店里进来两个吃饭的,小曾妹一听口音是她们老家的人,忙出来一看,是她们一个寨子的,还有一点远亲,小曾妹叫他表舅了,见面不免一阵寒暄。老板看来客是小曾妹的亲戚,就叫厨师多炒了两个菜,一起喝酒。小曾妹说了自己的经历,叫表舅回去告诉父母还有哥哥他们,不要牵挂,她很好,老板夫妻对她特别好。她又找了纸笔,叫表舅把老板家的地址写下来,说有事情就写信,也留下了老板手机号码。这时候有钱人已经开始玩这个了。不久,大哥来信说想上省城来做生意,卖包子,叫她去帮忙。她满心喜欢,告诉了老板,老板虽然舍不得,还是放她去,依依不舍地告别。小曾妹按照哥哥的提示来到了哥哥身边,帮助哥哥嫂子打理包子铺的生意,她自己也认真学,心想早晚也要开个自己的包子铺。
生意在那个年代非常好做,计划经济一旦松绑,人们强烈的物质文化要求空前高涨。那时候不论如何做生意还是一个新生事物,所以生意好是理所应当的。陆陆续续哥哥家里的两个女孩小学毕业了。现在已经可以让女孩子读一点书了,这不仅仅是观念的转变,最根本是物质条件的改善。只是两个女孩都不再接着上学,可以上来帮忙了。小曾妹就跟哥哥提出自己开店干的设想,哥哥觉得这样也好,妹妹不可能一辈子跟着自己干,就帮着她找地方,租门面,买东西,小曾妹把自己的积蓄统统都拿了出来。一晃,她已经二十二岁,出来三年了。小曾妹终于有了自己的店面。门面就设在一个工厂与学校都近的地方,其实就与小汤成的油条摊子相距不到一里,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终是缘分不到,没有走到一起。
小曾妹的生意好得供不应求,比哥哥嫂子生意都好,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白白净净,娴雅稳重,干净卫生,从不做昧心的事,看上去就赏心悦目,自带天然的亲和力,尤其是眼睛,虽然不大,但是内双还有浓密的睫毛,清澈明亮。不仅仅是生意好,她一出现在这个地方,马上就引起了一些男孩子的注意,有意无意的搭讪,或远或近的关注。小曾妹也已经是可以谈论婚嫁的年龄,她却很不以为然。她不想依附任何人,包括男人,她的理想是过自己想要的独立自由而自给自足的生活,没有让她动心的她仿佛都视而不见。
一天,那个男人又来了。他应该是这个工厂的一个小管事的,天天来到她的包子铺,一买都是几十个。他不说什么,小曾妹也不去搭理,愿意买就买。周围人说:她肯定是看上你了。小曾妹笑而不答,每天依然是早出晚归,不管天晴下雨,雷打不动出摊。不炒豆沙的一天还可以两三点起床,要是需要炒豆沙就要一点多就起床,把泡好的豆子煮耙,然后用铲子捣烂过滤,放上猪油在锅里不停地翻炒直到起沙,这就是豆沙包的原料。小曾妹做的包子有三种,肉包,豆沙包,三鲜包,另外还做酥饼。做酥饼,用一个旧汽油桶做成新疆的馕坑差不多,把一小块面擀薄,放上白糖然后卷起擀成牛舌样,表面撒一些芝麻,放进炉坑里一烤,又香又甜又酥脆。这么多活都是她一个人,时间一久,真的受不了,就去找哥哥要他女儿帮忙,不出成本,一起干活,五五分成。这样优厚的条件谁不干呢?于是就天天见着两个女孩忙碌而快乐的身影。那男人总是默默地来了,买了包子就走。这一天,买了包子,塞给小曾妹一张纸条。小曾妹楞了一下,买包子的人太多,她随手把纸条放在炉子旁就去忙了。中午一点左右,总算是清净一会了,小曾妹坐下来准备休息,隔壁买烟酒的小张看她没事了就踱进来,一眼看见炉台上的纸条:“谁给你的?”他知道小曾妹没有文化。小曾妹说:“那3117厂的那个男生,写的啥子吗?我又不识字,给我纸条不是冤枉的啊。”小张展开一看:“他喜欢你哦,想跟你约会。”
小曾妹:“约会?那个有时间跟他约会?”
小张说:“你也该找个对象了,有二十二了吗?”
小曾妹说:“有了,无所谓,我不急,我才不想嫁人,好累,自己过多安逸。”
小张说:“话是这样说,那个女人能不嫁人呢?老了咋个办?”
小曾妹不说话了。
小张又说:“这个人你相的中不?”
小曾妹摇摇头:“看都没有仔细看过,没想过。”
下午这男人又来了,走到他跟前:“你包子卖完啦?”
她说没有。他问:“还有多少?”
她说:“还有百把个。”
他说:“都给我装起。”
她暗暗高兴:“好的。”
一袋一袋给他装好了。
他接了过来:“这下你没有事了吧?”
她说:“还要洗笼屉啊。”就去拿笼屉。
那人过来拉住她的手:“这个不着急,你等着我,我去把包子放好,现在我带你去玩晚上请你吃饭。”
说着就急忙忙走了。小曾妹有些慌乱,虽然对他谈不上有好感,但是也没有恶意,就是心里不是很愿意,不知道为什么。只好急忙忙收拾了,叫上侄女把门一锁,去哥哥家了,侄女说:“姑,你不愿意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小曾妹说:“姑想一辈子自己过,不想嫁人。”
侄女迷惑地看着姑姑,不置可否。第二天,这男人就再也不曾出现了。小曾妹又恢复平静的生活。
哥哥这时候学会了炸油条,这个东西要比做包子轻松不少。小曾妹已经是感觉累的受不了,也想改行炸油条,但是这是有点技术含量的活,不学不行。她跟哥哥说了这个意思,哥哥也满口答应。可是过了几个月,哥哥把手艺教给了他表妹,小曾妹心里不舒服就又去找哥哥:“哥,你不是教我炸油条吗?怎么不教我去教小美美呢?”
哥哥和颜悦色地说:“妹啊,技多不养家,你做好你的包子就行了。”
她说:“哥,你知道我好累啊!”
哥哥说:“知道的,以后找个婆家你就不要干了。”
小曾妹车转身就走,心里郁闷的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亲哥哥都这样不体谅自己。小曾妹性格里充满倔强,从此学习炸油条成了她的目标,但是没有人教是不可能偷师学艺的,她一边继续做包子生意一边留意。她的好朋友都知道她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一天,一个好朋友告诉她,离她里把路有一个男孩开的油条摊,他炸的油条远近出名,特别酥脆,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曾妹心一动,准备哪天去看看。
这又是一年的秋天了,马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手掌一般的叶子已经开始窸窸窣窣落下来,那所中学校园里还有一些银杏树,树叶已是金黄,衬着蓝天,格外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小曾妹不知道多久没有出去玩,多久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今天心情不错,她把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一根马尾辫,流海下是一张白白净净的俏脸。她也不问人,一个人按照别人的指点去找好朋友说的油条摊。她想,反正都是在马路边做生意,基本都是做小吃的,专门赚工人与学生的钱,没什么难找的。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远远的一颗杨树下,好像有油烟飘荡,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炸油条。越走越近,一个矮小的男孩,大约也就十八九岁,瘦瘦黑黑的,正在那里忙活,周围还有几个小姑娘跟他说说笑笑,感觉有点面熟,走近一看,这不是小汤成吗?正好小汤成的目光也转向她,一声:“你……”脸已经涨得通红。
五、
小汤成丢下手里的活,不理睬那几个小姑娘的叽喳,几步上前就拉住她的手:怎么是你?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吧?
小曾妹没有想到他这样强烈的反应,众目睽睽,她含着笑挣脱,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他与年纪不相称的有力而略显粗糙的手,越挣脱他越往怀里拉。哪里管她的尴尬。有人叫了要买油条,小曾妹才勉强挣脱,小汤成一边说:你坐你坐,不准走哈,我一会就好。
打发了客人,就把油锅端在地上,把面用面盆一扣,随手拿两根油条,打了一碗豆浆过来放在桌子上,看也不看其他人,就叫他吃,狠狠往豆浆碗里加了几勺白糖,搅和着往小曾妹面前推,然后自己坐下来,面对面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小曾妹,小曾妹,真的是你吗?
小曾妹嗔道:叫姐。
小曾妹,小曾妹。仿佛不曾听见她说什么。
小曾妹故作生气:再这样,我走了。
不、不,不准走,我不叫了。
小曾妹一来是没有吃东西,二来也想尝尝他油条的味道,看见他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她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要叫他教自己炸油条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她慢慢吃了一口油条,酥脆特别还有一种油香,这是不容易做到的,其他人的油条包括哥哥的油条也不能做到三者结合的这样好,再喝一口豆浆,豆香气浓郁,因为甜,喝起来还特别感觉温暖,这样的感觉小曾妹多少年没有感觉了,严苛的生活把她打磨的已经没有性别了,她不知道一个女孩应该怎么样?仿佛一直觉得不劳动就不会有饭吃,被人呵护与宠的感觉从来没有体验过。
小汤成目不转睛看着她,怜惜而迷念,嘴里念念叨叨,抽出纸小心擦拭着她的嘴唇,一边说:慢点,慢点,莫烫着。好吃吗?好喝吗?
小曾妹嘴里有吃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点头,又有人买油条,小汤成头也不回:不买了,有事。
小曾妹忙咽下说:你还有面快去做,不然浪费了。不要紧,你来了,不做了。
小曾妹说:不行,你不做我走了,来,我陪你做。
那好吗。
小汤成自然而然拉她的手,一起来到炉子旁,那人要了四个油条,两碗豆浆,小曾妹叫他把剩下的面都炸成油条,小汤成乖乖的听着,一边炸忽然冒出一句:你知道吗?我十三岁就喜欢上了你。
小曾妹脸一红:鬼话。快干活。
小汤成快活而调皮地看她一眼,努嘴做一个亲吻的表示,吓的她一低头,忙瞪他一眼又抬头四下看,怕有人看见,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什么都不怕,应该是不要脸的人吧,仗着比自己小吗?小曾妹那里经受过这个?不是有求于她,早就吓跑了,再说她的性格也不是这样的,虽然说着有些反感,但是心里却是很受用了,那个女孩不愿意有人呵护而宠爱呢?她就这样复杂而忐忑地站在他身边看他操作,小伙子娴熟自然,上下翻飞,一会儿,那点面都成了油条,一个个金黄酥脆,充满诱惑,小汤成说:给你做个包饼油条,
只见他从一个食品袋里取了一张薄饼,在上面刷上一层辣椒酱,放上两三颗洗好的小香葱,把一根油条对半撇断都放在饼上,从一边卷起,递给她说:你吃吃这个看好吃不?
小曾妹摇摇手:吃饱了。
什么呀!油条才吃了半根,快点坐下吃。
一边喝豆浆。又自然而然拉起她的手按在凳子上。小曾妹没有吃过这个东西,慢慢一口咬下去,面的纯香,油条的酥香脆,还有辣椒酱的微辣鲜香混合人口,真的是满口香辣,特别适合本地人口味,再喝一口醇香的豆浆,真是感觉好满足,生活一贯简朴的小曾妹,今天味觉与感觉都受到这样强烈而美丽的刺激,一贯恬适而安静的心从来未有过的悸动,仿佛找到了一份做女孩子的娇柔与自豪,不由得粉面桃红,娇容如玉,连眼神都有了一些迷离,心也颤巍巍浑身柔若无骨,吐气如兰,娇羞可人,小汤成感觉了这女孩子的微妙妩媚,愈发体贴温柔,一时间也就不见他人,仅四目相视,直到又有人来买油条。
小曾妹终于从迷幻中醒了,揉揉自己火辣辣的脸,心里笑话了自己一回,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慢慢问起了过去的事:你是不是那天跟王憨打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了?
是啊!
为什么?
小汤成想了想,慢慢说:不为什么。
不会哦。
要说,就是为你?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那天打了架就不想让你看见,可能是我的样子太狼狈了吧。说到这,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小汤成问:你也是那一年出来的?
为什么?
小曾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在家里呆了,天天给他们带孩子放牛,太没有意思了。
哦,小汤成点点头:咱们那里太穷了。
小曾妹忽然问:你去年是不是在一个楼房的门洞里住过?
是啊!你怎么知道?
小曾妹就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两个人不停唏嘘,感慨命运的捉弄与巧合,小汤成这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准备干嘛?
小曾妹说:我想学炸油条,早就听说这里有个油条摊,今天就是想来学习的,不想是你?就这样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