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初心】夙愿(小说)
“路就在脚下,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是一位哲人说过的一句话,赵香兰经常用来激励自己。
按照惯例,今天这样隆重场面一定要写宣传报道,她灵机一动,急忙掏出手机给她的顶头上司发了一条信息:“李部长,今天这个活动要不要写报道,如果需要下午就得写起发出去,近日有望见报。”
李部长当然同意,他随即打来电话,让赵香兰回去写报道,并且还为她打听到赵主任回公司的车。
“不要忘记配图片。”临走时李部长再次强调。
赵香兰因“公事”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园区。
雨停了,天很蓝,视野辽远。
田地金黄,山岗曲线柔和。
她搭坐在赵主任的车里,写报道,儿子报名择班,自己上学,当三种感觉都化为想象,她强烈地意识到后者最为真实。她把写报道的事情安排在晚上,脑子里想的全部是见到校长如何谈话的画面。
二十多分钟便回到单位门口,而她没有上楼,等赵主任走后,她直接坐上公交车来到河周一中。
时间已是三点一刻钟。赵香兰一口气跑上二楼,额头上有了汗珠。她在擦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草帽,一双平底布鞋上沾满了泥泞,微湿的裤腿还挽在半腿,一副农民锄地的样子。她赶紧蹲下身把裤腿放下来,把草帽摘放在走廊一个垃圾箱旁边。
会议室里已经传出了讲话的声音,她唯唯诺诺有点不敢进去。这时从走廊里过来一位老师问到:
“你找谁?”
“我开家长会,这样子能进去吗?”赵香兰指着自己的形象说。
这位老师,原来是一中党委书记,江梓民。
“有什么不能的?人家是看你孩子的考试成绩,又不是看你。”江梓民书记直言不讳。
她赶紧跟着那位书记进去,会议室不大,但几乎座无虚席,除了家长还有部分学生。赵香兰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
会议有两个议程:一是校长给中考高分的家长及学生介绍本校优势,历年升学情况,外出就读的弊端等,苦口婆心。
目的是让好学生能够留在本地上学,因为今年高分学生一直不报名,举棋不定,处于观望之中;二是中考成绩640分以上的学生,想去哪个老师的班随便挑。
十几位家长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中央,围着一个姓吕的女老师,打听着同一届搭档的各科老师,然后把自己孩子的名字及中考成绩告诉吕老师,吕老师逐一记在本子上。
赵香兰旁边的几个家长告诉她:“吕老师管理很严,就是进入她班的除了好学生,有很多有钱有权的家长……风气不怎么样。”
在椭圆桌南面,靠窗户的一排第二把椅子上坐着一位四十出头的老师。国字脸,中等个子,浓眉大眼,沉稳而低调。也有个别家长过去和他打招呼,听说那老师姓冯,口碑不错。丈夫王明在家多次和她提及这个老师,并且打算让王浩宇进冯老师班里。
但赵香兰的心事不在儿子身上,她自信儿子作为中考全市第二名,这么高的分数,进那个班也易如反掌。她在琢磨自己如何能够上高中的事情。
会议进入尾声,几位老师把记录下学生信息的名单交给校长,校长仔细看后,忽然喊道:“王浩宇的家长来了吗?”
“来了。”赵香兰吃了一惊。赶忙举手站起来。
家长、老师、学生一齐把目光投了过来,有人还在窃窃私语,她感到无比窘迫。
面对世界时
需要一扇窗子看见外面的明亮
面对自己时
需要一个镜子看清自己的形象
蓦然回首
窗子和镜子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心。
老师和家长陆续走了,赵香兰向对面的冯老师打了个“停下来”的手势。她走过去说:“您就是冯老师吧?王浩宇想去您班里。”
冯老师当然高兴。“来吧,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把儿子的班确定了,赵香兰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焰。
“校长,我想和您谈谈。”她生怕校长走了。
“好吧,来我办公室吧!”
“请坐吧!”校长姓王,五十出头,一米八以上的个子,满脸皱纹,朴实无华。他把赵香兰让坐在椅子上。
晚霞柔和地照耀在玻璃上,校长拿起暖壶给赵香兰倒水,滚烫的开水如一条透明的带子,笔直而柔顺地注入一次性纸杯。
“想谈什么?王浩宇这么优秀,孩子上学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学校尽最大努力帮助。”王校长和蔼地说。
“王校长,我这身打扮让您见笑了,孩子上学没有困难。”赵香兰笑着说。
王校长也笑了笑。
“那你想和我谈什么?”
王校长电话铃响了。
赵香兰趁校长接电话之际,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让自己镇定下来。
“王校长,我也想来咱们一中上高中。”她腼腆地说着,但心里还是像装了个小兔子。
“你是不是说错了,是你儿子?是不是还有其他亲戚。”王校长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我,王浩宇妈妈想念高中!”赵香兰说着,同时用手指着自己。
“我知道现在上学没有年龄限制的,请您答应我。”赵香兰恳求校长。
“不是,不是,你这么大年龄和儿子一起上高中,考大学?”王校长不解地问。
“考上考不上大学再说,我就是想念高中,小时候家里贫穷,没有念过高中,想给儿子做饭期间把没有念过的书补回来。”赵香兰一口气倒了出来。
她的眼角湿润了。
“是这样啊,那你儿子同意吗?可不敢因为你上高中影响王浩宇学习,他以后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校长严肃地说。
“不会的。儿子已经同意了,谢谢王校长。”赵香兰激动地说。
“只是你没有学籍。”校长说。
“那以后再说吧!只要让我进了学校就好,学籍的事以后再说,如果我学习好了,王校长给我想办法办理,学习不好就免了。”赵香兰语调有点颤抖。
“倒也可以,只是千万做好孩子的思想工作。”校长再次强调。
“没问题,谢谢王校长。”
走出河周一中,已是傍晚。
雨后放晴,空气清新,道路两旁被雨水洗漱过的树木嫩绿有加,奇花异草在晚霞的照映下,妩媚妖娆。
赵香兰觉得格外惬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开双臂热烈地拥抱着这座美丽的小城,心也仿佛长了翅膀一般。
坐着公交车回了家。
她很兴奋,她的兴奋一直延续着。
晚饭后,赵香兰赶紧开始写报道,她不能欺骗她的顶头上司。
在完成工作之后,趁着孩子们不在家,她和丈夫也进行了一次谈话。
“老王,秋天开学了,我和儿子去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你和大女儿在这里住,我们娘儿俩周末的时候回家。”香兰温柔地说。
“儿子原来不是说好住校吗?”王明说。
“住校休息不好。并且我……也想念高中。”
“啥?你还要上高中,神经病。你是搞的王浩宇也念不成书,你就高兴了。”
王明大声吼着,肥胖的脸上爆着青筋。
“我知道你就不支持我,没有一件事情你支持我的。”赵香兰委屈地说。
“你出去打听一下,谁像你这把年纪还念书?丢人现眼的。”王明的声音更大了。
“我打听啥?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较。”赵香兰坚定地说。
“有好好的工作不干,想起一出是一出。”王明说的似乎很符合实际。”
“行了,工作的事情我自己会协调,念书的事情不要你管,我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只要儿子同意,其他人赵香兰是不怕的。
赵香兰说着眼睛湿润了,愤怒地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她的脑海里盘旋着这样的一段话:考大学。八十岁还有考大学的,我也要尝试,如果连尝试也不去做,何谈有成功的希望,现在自己有念书的条件,这是一辈子唯一的机会。机会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一列失不再来的末班车,来不及搭乘将会遗憾终生。
是啊,尝试很简单,只需勇气。
四
这是一次质的飞跃。由倒数第一名,冲刺到了正数86名。有多少老师同学对赵香兰刮目相看。
人生有很多事情值得记忆,也有很多事情必须忘记的。就像过了期的爱情,发了霉的食物。
赵香兰花季沧桑的经历,虽然一辈子不能忘记,但那是一种隐痛,其实她永远都不愿提及。那么,笔耕旅行的景点,应该再次返回到她跨越了32年的梦寐以求的高中生活。
2011年9月1日,四十三岁的赵香兰,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和儿子一起踏进了西善省河周市一中的大门。
开学前一天晚上,激动、恐惧和忧虑深深地扎进赵香兰的心里,让她寝食不安。她是个不允许自己落后的人,不安于现状的人。无论如何,她要把曾经没能读过的书补回来。豪情万丈的背后,对四十多岁的她,没有担忧是假的。
“我能跟上吗?会不会给儿子的学习带领不利因素?单位知道不是陪读,是自己念书允许吗?”一连串的疑虑在她的脑子里盘亘,她不断地反问自己。
她想起去单位请假的情景:
“郝经理,我想请长假。”赵香兰说。
“为什么要请长假?单位还有工作需要你做,遇到什么困难吗?”郝经理抬头看着她问。
“儿子今年上高中,我想陪读。再说,我也老了,单位很有必要培养年轻人进步。”香兰说。
“陪读是很重要,但这也不影响工作,不就是在本市上学吗?两头兼顾吧!”郝经理虽然没有为难自己,但香兰也没有推掉自己的本职工作。
黑夜还没有退去,清晨的黎明还在它的旅途当中。头脑昏涨的赵香兰一骨碌爬起来,悄悄走到儿子的卧室门口,她听到儿子正睡得香甜。自己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轻轻把门关上,开了灯,然后拧开水龙头,洗了一个凉水澡。顿时,她感到清醒了很多。
想到自己今天就能开学读高中了,这是她无数次在梦里实现的好事。
她在鼓励自己:任何事情都不能把困难想在前头,否则就没有信心了。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是也熬过来了吗?无论怎样先做了再说。如果因害怕困难和失败而不做,就连可能的希望也没有了。
赵香兰不断地给自己鼓气。
她和儿子吃过早餐,匆匆向学校走去。
早晨的河周一中沐浴在灿烂的朝霞中,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新开发的校园一片繁华,教学楼、办公楼、实验楼、宿舍楼,加上教职工居民楼。高楼林立,绿树掩映,鲜花簇拥。秋风吹来,花草树木摇晃着身子,好似向新来的同学招手致意。
四千多名高一新生和部分随同家长,熙熙攘攘,打乱了暑假以来平静的校园。尽管昨天学校信息平台以发短信的方式,通知学生分班、住宿、教室位置等情况。住校生要领取宿舍用品,办理饭卡,忙前忙后。跑校生有的打扫卫生,有的帮助老师往教室搬课本,有的去教务处领取校服。
赵香兰分到了(558)班,教学二楼,与儿子王浩宇的教学楼遥遥相对,王浩宇在教学一楼(444)班。
下午,一切进入正常程序,同学们按时到校。
赵香兰早在几天前把卷发剪成了短发。她穿上浅蓝色打着“河周一中”的校服,平底布鞋,背着褐色书包,书包是儿子从网上和自己一起购买的。娘儿俩一前一后,迈着大步来到学校。如果只看后面,那清一色的校服还真认不出是个四十多岁的人。
来到二楼,赵香兰背着书包一个一个教室在找。
(558)教室东西两个门都开着,她站在西门口走廊里迟疑片刻,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头重脚轻。透过玻璃窗户,她看见里面已坐了大半学生,三三两两的同学陆续进来,着急的样子,抢着往前坐,大概是为了上课离讲台近,注意力集中的缘故。
赵香兰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蹑手蹑脚走进教室,眼皮也没敢抬一下。迈着小步,低着头,她的视线只停留在脚下的水泥地上,她局促不安,她慌乱地把自己安顿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子一角的凳子上。这是她在家里就想好的座位,她图安静。
她来不及擦掉凳子上的尘土就立即坐下来,似乎她这一坐就安全了,没有人看见她了。
她掏出一点卫生纸在桌子上反复擦了几下,把书包立在桌子上,试图想用书包挡住自己的脸。
尽管声音很小,动作很快,还是引来了同学们的注视。
“你看,上午来咱们班的那个女人,又来了。”
“我还以为是个家长?这不还穿上了校服。”
“妈呀。上午我还以为是个老师。”
“估计是个剩女。”
“变态狂,琵琶。”
同学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议论着。
赵香兰尽管人生阅历丰富,新的环境,年龄的差异。她像一只被擒的绵羊钻到了羚羊群里,多么地无助和另类,乖乖地蜷缩在角落里。她顿然觉得世界很大,她很渺小。她低着头一直在看书,白纸上有一种怆然的味道,她丝毫看不进一眼书去,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幸好上课铃响了,一位女老师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本咖啡色皮子的笔记本。四十出头,一米七零以上的个子,秀发披肩,白里透红的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给人一种优雅端正、沉稳自信的感觉。她上身穿着浅绿色半袖体恤衫,下身穿着一条黑色九分裤,半高跟黑皮凉鞋,走起路来发出轻微的“嘎登、嘎登”的节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