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初心】夙愿(小说)
自从赵香兰在舅舅家当保姆时被武烨清打出门外,长达30年里,第一次和舅舅正面接触,而且是在母亲的灵堂前。
记忆是一种折磨,赵香兰似乎有很多委屈,想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在舌尖搁浅了下来,她看到舅舅眨着眼睛一直在流泪,难道她与舅舅流的泪不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吗?
生活中有一个坚硬的词,叫“无奈”。
卸掉那份无形的怨恨吧!
结怨其实就是一次悲伤的过期典当,这种悲伤,纠缠到后来已说不清究竟是谁对谁错,也道不明是自找的,还是别人给的,如果真能把它当个屁放了最好。
一股旋风,在路边转来转去。
这是父母的灵魂,一定是。赵香兰想。
父母亲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参加了高考,实现了自己从小一直想实现的梦想,回村看他们了。
这不时不节的,虽然不能去坟头烧张纸,但远远看看二老的坟地也能慰藉一下心灵。
她望着消失的旋风,站在父母坟头对面说:“爹,娘!我回来了,你们看见我了吗?我把自己没有念完的书补回来了,并且肯定考上了大学。”香兰对着父母的坟头与二老说活。
坟头与她相隔两块地、一道小沟,大约五百多米远,她好想走近坟头,跪下来好好和父母说说知心话,但她不能。农村有讲究,聘出去的女儿是不允许进娘家的坟地的,何况这不时不节的,那是大忌讳。
走进刘树庄,王浩宇是陌生的,在他没有记忆时母亲带他回来过一次,对农村他一概不知。他和许多城里长大的孩子们一样,认不得莜麦和土豆苗子,更没有见过苦荞花。
赵香兰是熟悉而久违的,也是新鲜而惊奇的。
“妈,你们这村还不错吧。全部是新窑洞。”儿子说。
“这是最近几年新农村建设维修好的,妈妈小时候可都是破窑洞。”
“房子修好了,自来水也有了,就是没有几个人住了,农村现在普遍是这样的。”王明说。
“是啊,自从父母去世后,有八年没有回村了。变化真是不小。”香兰说。
“妈,这是什么庄稼,花开的特别香。”王浩宇好奇地识别地里的庄稼。
“儿子,这是苦荞麦。这种农作物对土壤的适应性比较强,生命力旺盛。村里现在种这类庄稼的还不少。据说苦荞麦有降血脂、降血糖的功效。”香兰指点着一片片白花绿叶的苦荞麦说。
一阵潮润的微风吹来,那浓郁的花粉绿叶气息,直向人心里钻。无论谁,都会张大嘴,深深地向里呼吸,像痛饮甘露似的感到陶醉、清爽。
“苦荞花开了,苦荞花开了!”
赵香兰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发泄般地大声喊着。
“走,领我们去看你当年种下的树。”王明提议。
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虎头山了。
“赶紧走,我早就想看一下,老妈说的那六十亩绿化带的实况了。”王浩宇说。
“臭小子,老妈何时骗过你。今天让你眼见为实。”赵香兰道。
“不是妈骗人,是有点传奇。”儿子说。
王明把车停放在路旁。香兰领着丈夫和儿子走进一条崎岖不平的沟里。这条沟是香兰在村时放牧、种树经常走的路,因岁月侵蚀,这条路,已经不像一条路了,它充其量就是一道沟,一道很少有人踏进来的沟。
香兰今天再次踩进这条沟里,隐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氤氲在胸口,有一种感慨,有一种怀想,还有一种苦涩里咀嚼的幸福。
“妈,还有多远?才能爬上你那个什么虎头山。”王浩宇问。
“还没有走完虎尾巴呢。”王明开玩笑道。
在沟里穿梭了半小时才来到了虎头山下。
“看见了吧,这里就是虎头山,我的功劳,一望无际的树林。”赵香兰激动地说着,张开双臂迎接着。
“我回来了,我的亲们。”她含着眼泪在和树木说话。
“是你一个人种的吗?”丈夫王明从当年的传说的好奇,变成了眼见的不信。
“妈,这树是你自己种的,现在是归谁所有?”王浩宇问。
“哈哈,不知道,估计是集体的吧。妈只是个承包种树的丫头,挣到了800元钱。”香兰说。
爬上虎头山半坡。绿树成荫,苍劲有力的落叶松,屹立在整个山坡上,但是有的被人砍去烧火了,有的被牲口践踏了。香兰用手抚摸着被牲口啃过的留下伤疤的树干,感到心疼和惋惜。
微风吹来,松树认主了,向她点头致敬。突然香兰像想起了什么似得,一个劲地往高处爬,走到快到山顶时,她仔细寻找,一颗树,一颗树地认真查看。
“找到了,找到了!”她兴奋地叫起来,终于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找到了一颗落叶松。这颗树种在大石头旁边,土壤少,严重缺乏水分,成活率特别渺茫,但因为有横竖距离要求,它还必须生长在此地,是香兰当年最担心夭折的一颗。
“唉,你啊,还是没有长高,比哥哥姐姐们矮小很多,不过你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她自言自语。
赵香兰用手轻轻抚摸着那颗落叶松,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嫩绿的油脂闪闪发光,她抬起头了上下打量着她曾经一直担心的小树,最顶部的枝头上一颗松汁油滴到了香兰的脸上,这是一颗激动的泪珠,香兰觉得万物都有灵感,她与虎头山这一洼树木太有感情了,她的眼里也同时涌出了泪花。
“妈,您为啥哭了?”王浩宇看见母亲驻足在这里,也好奇地跑过来了,问到。
“妈激动。正是因为一个假期种了这片树林,60亩大的面积,妈妈挣了800元钱才上完了初中,那时候农村实在贫困啊!”香兰擦着眼泪说。
她又一次仿佛看到了自己披星戴月,挥着镢头刨药材开荒种树的样子,马尾巴辫子一跳一跳的。
“一个人干的?”王明怀疑地问。
“千真万确,一个人干的。”赵香兰肯定地回答。
往事如烟又如帘,时过境迁数十年。
还是原来的路,还是以往的山。赵香兰再次登上虎头山峰,还是那块大青石;还是那么蓝的天,还是那样白的云。一切好像没有变,可一切又在千变万化中。
中午,他们在虎头山顶吃了野餐。王浩宇的背包里装着面包、火腿饮料还有各种小零食,这是在家里提前布置好的。
“能烧几颗土豆吃是再好不过了。”赵香兰提议。
“那可不敢,发生火灾可不得了。”王明一口否认。
午后的虎头山,裹着树木清香的缕缕微风,这是何等的乡韵?这是何等的甘甜?一家三口从虎头山山顶悠闲地向下走着。
有记忆就有乡愁
故乡的路上
承载着我们的昨天
无论曾经的苦还是甜
在记忆深处都是一支悠扬的歌。
季节入秋,天气由炎热转入凉爽,瓜果也随风飘来了香甜的味道。
高考成绩公布二十五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王浩宇接到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王浩宇是王明和赵香兰最小的儿子,他有两个姐姐,都相继参加了工作。浩宇从小懂事聪明好学,特别喜欢研究数理化,遇到难解的问题时从来不放手,直到攻破为止。
上高中时同学们流传着这样的佳话:“老师不会,问浩宇,浩宇,浩宇不会,书上不对。”
他今年18岁,一米七五的个子,浓黑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眼睛,高挑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白净的脸上,张扬着几颗青春豆,他非笑不说话。
“妈,我取到通知书了。”一进家门,王浩宇脸蛋红扑扑的,笑盈盈地说着,露出了一双小虎牙。
王明和赵香兰争着一起打开通知书看着,全家人沉浸在无比喜悦之中。
凭着王浩宇三年来大考小考始终名列前茅的实力,凭着各科老师对他的认可,他上清华、北大是很必然的。
有哲人曾经说过:奋斗的青春无悔,追梦的人生精彩!只要你一直朝着梦想的方向奔去,你就会离梦想越来越近。这些话用在赵香兰身上是最合适的。
第二天一大早,王浩宇便骑着自行车又去了邮局。
“妈,您的录取通知书也拿到了!”儿子高兴地边喊便打电话。
“儿子,是首都师范大学吗?”
“妈,是的。我们又可以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了。”
真是双喜临门啊!
王浩宇飞快地回了家。
赵香兰握着首都师范大学的通知书,激动地热泪盈眶。她高呼:“有志者事竟成、功夫不负有心人”。
两天来,作为清华大学生的爸爸,王明的兴奋一直延续着。
但今天对妻子的这个“通知书”不冷不热。他闷闷不乐,似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把自己安顿在沙发上,再次点燃一支烟吸着,烟雾弥漫着整个房间,他的脸绷的紧紧的,出神地望着对面墙上的风景画,好象在思索着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有心事。”赵香兰问。
“我有点郁闷。”王明坦言。
“郁什么闷?难道怕我念大学花钱吗?”
“花钱不花钱是另外的事,我在考虑你有没有必要上这个大学?”
赵香兰没有答话。
她踱到窗边,将一扇窗护推开,新鲜的空气迎面扑进来,房间里的烟雾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赵香兰又独自来到阳台上,她的胸脯急剧起伏着,眼含凌厉,久久地眺望着远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