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四年庆】养儿殇(小说)
张婶直到上午八点多钟才睡醒,懵懵懂懂的,但她起来便到厨房做饭,吃过饭就像往常一样,搬着凳子到车站等天生。
张叔忙说:“天生娘,你别去了,在家里陪陪俺,俺感到头疼!”
张婶愣住了,面无表情地说:“俺先去接儿子,你先忍忍!”
张叔看着她背影消失,眼中含泪,自言自语地说:“老伴儿啊,这样下去我这个残废没走,恐怕你要熬毁了啊!你咋就想不开了呢!”
张叔想到自己老年得子,想到和张婶育儿的辛苦,想到自己半身残废,想到张婶想儿所受的折磨以致时常浑噩时常清醒,想到往后这日子倍加难熬,不由得心如刀绞,老泪纵横,把头直往墙上磕,磕得额头流血,最终嘟囔道:“天生啊天生,你的心咋恁么狠啊,娶了媳妇爹娘都不要了。养儿防老,俺不求你能养活啊,你能回来看看俺,俺就知足了,与其这样煎熬受罪,俺还不如死了算了,天啊……”
二十
到了腊月三十那天,家里年货一点也没买,吃过早饭,张叔想催促张婶到街上买些年货,但看到她混沌愣怔的模样,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张婶不顾张叔的叫喊,僵尸似的蹒跚着走到公交车站,望着忙忙碌碌的路人,眼睛瞪得老大,浑浊的眼睛里,竟跳跃着希冀的光焰,只要有人从身边经过,她就会不厌其烦地问:“要过年了,见到俺儿子了吧?他可是大学生,现在在城里工作,还有个好看的媳妇……”
开始人们都会停下来,笑道:“你儿子叫天生,是吧?他和媳妇咋不回来看看你呢?”
张婶便盲症半天,才说道:“俺也不知道,你要是到城里去,就给俺捎话,告诉俺天生,就说俺和他爹想他,行不?”
“行啊,放心吧,只要俺们去,保管把话捎给他,不过你儿子回不回来,可就不怨俺们啦!”人们故意寻开心地说,“要不要俺们把他绑回来,或者报警,让警察把他关起来?”
“那可不行,要是吓着俺天生,可咋办?“张婶望着人们,低着头道,”还是让他自个回来吧!”
“那也是,你老就在这里慢慢等吧!”
中午张婶也没有回去,浑身瑟缩着,翘首望向远处,衣服上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站在她身边似乎有股馊臭的味道欺入鼻中。她双眼空洞无神,脸上皲裂,嘴唇干裂,有的地方渗出血丝,有的已经凝结成痂,她就像一尊石像,或者一尊木偶。不从什么时候,嘴中毫无感情地絮絮叨叨:“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娘……”
村庄的年味越来越浓了。其实下午还不到五点钟,人们大都贴上了春联,整个村庄了,就像一位健壮爱美的女人,大红春联就像她涂抹得不够均匀的胭脂或口红,到处是红光闪烁,到处是喜气滋生;村庄也像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洋溢着节日的祥和。
要过年了,最高兴最热闹的当数孩子们,成群结队,到处串门,到处追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们唱着,跳着,跑着,笑着,好像吉祥和欢怿都将临到了他们的身上。有不少的孩子,每到一家的门前,总是高声诵读主人家贴的春联,幼稚的声音,就像即将临门的春色,给主人家带来了美好的祝福。
有几个孩子围在张婶身边,学着张婶,边笑边叽叽喳喳地唱着“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娘……”
一些鸡也被年闹得忘记了回巢了,在街道上无忧无虑地散步;几只肥鸭,一歪一扭地照旧踱着方步,就像一个老学究显示着它的清高和博学。村中的高大杨树的枝条在傍晚的寒风中坚守着,上面静坐的鸟儿,间或偷偷地唱几声乡间小调,这冒着热气的歌声沿着腊月的酷寒向着年来的路上欢迎。
天色还没有完全隐去,村庄里已经零星地响起了劈哩啪啦的鞭炮声。孩子渐渐地被家长叫回家吃年夜饭了,不少家庭及早做饭,为了能赶上中央电视台八点钟准时开始的文化大餐。
已经麻木的张婶是被邻居架着送回了家,张叔说不尽的感谢的话。
大白猫窝在她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邻居张金说道:“张哥啊,俺看张婶八成熬病了,要不过了春节送到医院看看,这要是拖厉害了,可就麻烦了!”
张哥捶打着僵死的下半身,痛苦地说:“俺知道天生娘这半年地里想儿子想病了,可,你看俺这个样,咋送他到医院啊!”
张金道:“要不过了春节,天生不回来,俺帮你把张婶送到医院看看,要是没病咱也放心了!”
张叔情绪激动地攥住张金的手,哆哆嗦嗦地说:“谢谢!谢谢……”
张金知道张婶家啥也没准备,冷锅冷灶,回家给他们送来了已经加工好的年货,帮他草草弄顿吃的,安慰了几句便回家了。
张叔望着张婶,心如汤煮,从张婶的衣袋里掏出手机,他要给天生打电话,求他能在春节当天回家一趟,能给不幸的张婶了了慰藉心灵。
手机拨通了,但没人接,五次三番,五次三番,照旧没人接,张叔气得骂娘,但有用吗?不知过了多久,天生把电话打了过来。张叔劈头盖脸地骂:“天生啊,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爹,你先别骂,我正在小雅妈家吃团圆饭,等过了十五,我就回家看你和娘!要是没事儿,我先挂了!”天生急促地说道。
“你们在吃团圆饭,好得很,好得很啊——要是明天不回来,就当俺没生你这个儿!”张叔气得只想哭。
天生压低声音说:“爸,小雅挺着大肚子,估计不久就要生了,明天实在没办法回家,大过年的,我总不能把小雅一个人放在家里吧!那样对你儿媳妇和未出生的孙子都不好,是吧?要不,等你孙子出生了,我们仨一道回家看你们……”
张叔哽咽着骂道:“你,你,你个畜生啊——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娘啊……”
“爹,小雅喊我呢,我挂了!”天生不由分说,挂了手机。
二十一
除夕夜,两点钟左右,张叔家新盖的房屋突然燃起了大火,通红的火舌从窗户向着外面扑去,染红了周围的天空,东西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爆豆一样,把本来不安静的除夕吵得越发不安和恐慌。东西被烧焦的气味,伴随着熊熊的火光在四周回荡。
当附近未睡的人们发现时,人们大喊大叫起来,惊恐万状的叫声,把已经入睡的人家吵醒。人们纷纷围过来,站在远处观望。张叔家整个宅院都淹没在火海中。任谁也没有这个能力在这样的火海中救人。
人们只能无奈地望着恶兽似的火焰肆虐,无情地吞噬着这双善良而可怜地老人。人们纷纷议论起火的原因,做出了上百种推测,但对于这场悲剧已经毫无意义。
原来张叔见天生挂掉手机,心中痛不欲生,他傻呆呆地望着浑浑噩噩近乎疯癫的张婶,要是没有人伺候她,等待她的只有自生自灭了。可谁能伺候这样的废人?他这个废人吗?他也只是个自生自灭的主,有啥本事能伺候她呢?天啊,俺这是造了啥孽,你要这么残忍地惩罚俺啊!——天生,你个畜生,俺生你,养你,疼你,爱你,为了你,俺们把啥都豁出去了,就差把命赔给你啊,可你是咋样对待俺的,你这个毫无人性的孽障,畜生,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人!你竟忍心半年不回家一趟,一心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俺要你这个的儿子有啥用?要知道俺们会被你祸害成这样,就算断子绝孙也胜过有你这样的儿子!天啊,地啊,过路的神灵,谁能救救俺啊!——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俺活,俺就死给你们瞧瞧!罢了,罢了,与其被饿死被折磨死,还不如死得痛快点!阎王爷啊,到了那边,你可不能再这样折磨俺了啊!
不知张叔哪来的力气,他拼命地拽着僵死的下半身,拼尽全力,把床头桌子上堆得棉被衣服全都拉扯到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本想用火机引燃棉被,又担心那样太痛苦,寻思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他使劲把张婶挪到自己怀里,一把拽过离他很近的灯泡,使劲撤掉灯头,两根铜线裸露出来。
张叔热泪长流,泪眼中望望酣睡如死的张婶,喃喃道:“老伴儿,咱们就是这世上的多余人,就是咱儿子媳妇眼中的累赘,咱还有啥活头啊?这样下去咱早晚都得死,咱还不现在就死,你说呢?老伴儿,俺俺替你做了决定,你不会怨俺吧?俗话说,知妻莫若夫,俺想到你心里了吧?老伴儿,咱这辈子是两口子,下辈子咱俩还得是两口子,你可不能丢下俺啊!要不,下辈子你是男人,俺是女人,让俺也尝尝当女人的滋味,不过俺当女人可不给你生孩子,俺怕那时候,儿女还不孝,咱还得这样孤孤零零地死……”
张婶酣睡很香,嘴角上荡漾着甜甜的笑容,或许在梦中儿子媳妇正围在她的身边,享受着天伦之乐呢。大白猫睡得也很香,也许它也在做着甜美的梦!
张叔脸上洋溢着快乐幸福的深情,他使劲地把张婶楼在胸前,低头深情地深情地吻了吻她,热泪泛滥,然后一咬牙,伸手接通了两根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