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尴尬地笑道：“天生啊，咱农村没那么多穷讲究，只要吃饱算数！”
　　 天生瞧着娘，就像不认识她似的，哼道：“不讲卫生，饭还能吃吗？”
　　 张婶神情一黯，有些手足无措了，但还是笑道：“你不就是吃着娘做的饭长恁么大的吗？”
　　 天生横了娘一眼，赌气道：“娘，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工作那么忙，你和爹非让我回来，做什么啊？”
　　 张婶神情舒展，喜上眉梢，笑道：“给你说媳妇啊！”
　　 “说媳妇？不是告诉你们，现在我忙于工作，不想找媳妇吗？”天生非常生气，赌气站在那里，嘴撅得老高。
　　 张婶愣住了，儿子恁大的脾气倒有些出乎意料，惴惴不安地说：“天生啊，俺和你爹都七十多岁的人啦，说不得啥时候，腿一伸眼一闭，就去了，要是你连个媳妇都没娶，俺们也没脸见你爷爷奶奶吧！”
　　 望着窘迫而愁眉苦脸的张婶，天生心里滋生出丝丝的歉意，缓和了语气：“可，可找媳妇又不是买菜，得慢慢碰吧！再者说，我在单位里，工作那么忙，总不能为了找媳妇，撂下工作不做吧！这件事儿还是慢慢来，随缘吧！”
　　 张婶白了儿子一眼，生气地说：“像咱们镇上，好多家里条件恁么好，不是照样找不到媳妇，光棍一根吗？”
　　 天生坐下，又站起来，转个身，帅气地说：“就我这条件，要在城内找个媳妇，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哪能轮得到在农村找啊？”
　　 张婶皱眉：“天生，你是不是有对眼的啦？俺先告诉你，城里的闺女俺和你爹可不认！”
　　 天生沉思道：“娘，我已经谈好了，爹妈都是干部，她和我在一个单位上班……”
　　 张婶急了，站起来，瞪着他：“俺和你爹就不同意！你还是在咱农村找，农村的闺女能干勤快，心眼好，以后你受不了屈！”
　　 天生瞅着张婶：“娘，你思想太落后了！城里的姑娘细皮子嫩肉的，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怎么就不好了呢？”
　　 “不管，城里的闺女，俺和你爹死也不答应！”张婶生气了。
　　 “娘，其他的，我都听你和爹的，但找媳妇这事儿我不能听你们的！今后是我和媳妇过，鞋合适不合适，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是吧？”天生看不惯娘的老思想，赌气地反驳。
　　 张婶瞧着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儿子，一边把韭菜上的干叶子掐掉，一边劝道：“儿啊，俺早托邻村的刘大嫂帮你找了个好姑娘，就等着你回来见面呢！”
　　 “我不见！”天生大声嚷道，“你们太武断，太官僚了！”
　　 “见不见由不得你！爹娘都和媒人向女家说好了，难道你还想打爹娘的嘴吗？”张婶恼怒地说道，“今后爹娘还能出门吗？不是让人家指着脊梁沟子骂吗？”
　　 “谁让你们擅作主张，不和我商议的！”天生瞪着张婶，低声说道，“净瞎操心，添乱子！”
　　 张婶一听这话，指着儿子，伤心流眼泪，骂道：“你，你个不孝子！俺和你爹把你养护这么大，有了本事儿，翅膀硬了，就不把俺们放在眼里了？俺们咋养了只白眼狼啊？你，你简直要气死俺啊！”
　　 天生见张婶生气，感到理亏，内疚，爹娘这么大年龄，把他养活大真的不容易，吃尽了千辛万苦，受尽了艰难委屈，可自己没能让他们享福，反而让二老为自己的事儿操不完的心，忙陪着笑脸，口是心非地说：“娘，你和爹的想法，儿子全懂；可这事儿咱不能操之过急吧！就算给我找媳妇，也得等见过面再说吧！”
　　 张婶一听这话，破涕为笑：“天生啊，你是答应在农村找媳妇啦？”
　　 天生笑道：“娘，我只是答应见面，可成与不成，可难说哦！”
　　 除了这个张婶没怀疑过其他，欢天喜地笑道：“只要见面就成！成不成得看缘分！”
　　 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韭菜刚择完，张叔推着电瓶车进了院子。天生急忙起来，接过车把上的一大食品袋子，颠了颠很沉，笑道：“爹，又没来客，干嘛买这么多菜啊？”
　　 张叔呵呵地笑道：“儿啊，你经常不回来，难得回来一趟，爹和娘就把你当成了客人，总得整些好吃的吧？要是买少了，你娘还不得把俺啰嗦死啊！”
　　 张婶噘嘴：“就你的话多，和儿子乱说啥啊？”
　　 张叔停好车，望着比他还高，俊俏魁梧的儿子，老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阳光洒在褶皱里，似乎在缓缓流淌。
　　
　　 三
　　 下午，媒人刘大嫂来到张叔家，带着天生去女家见面，临走的时候，张叔掏出一盒香烟递给天生，天生不要，张叔急了，小心地交代道：“拿着，到人家去嘴甜些，见到男的，就给人家递支烟！”
　　 “我又不吸烟，干嘛还要带着烟啊！”天生说道。
　　 “不是告诉你给人家吸的吗？”张叔大声嚷道。
　　 天生无奈，只得接过香烟，塞在上衣口袋里。
　　 女方姓李，叫翠芳，离天生家里并不远，不过四五里路，在镇子北面，和他们仅隔着一个村庄。翠芳家就在村子的最前头，是个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
　　 三间小楼房，一个四合院，院门朝南，建有高大的门楼。院子四周载着高大的白杨，青翠的枝叶，在风中不住地摆动着，似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下午的闷热似乎减缓了不少。
　　 天生和媒人来到时，上衣都汗透了。刚到门口，很重的家鸡家禽和牲畜的粪便味，直往鼻孔内钻，院内传来一串串狗叫声，接着几只母鸡迈着丁字步，趾高气昂地咕咕叫着，向着院子一角走去。
　　 翠芳的父母听到声音，急忙小跑着从屋内出来，满脸含笑，乐呵呵地打着招呼：“你们来了，快请屋内坐！”
　　 媒人刘大嫂笑眯眯地应承着，忙向他们介绍天生：“这小伙子就是张家儿子，天生，在县城工作！”
　　 翠芳父母乐呵呵地说：“那感情好，感情好啊！快到屋内坐！到屋内坐！”
　　 天生浑身感到不舒服，陪着笑脸应承着，走到了屋内。翠芳爹慌着倒水，又把一台摇头扇打开了，对着天生扇。
　　 女孩子就在东间屋内，里面传来女孩子叽里咕嘟地说话声，伴随着几声娇俏的笑声。
　　 天生察觉有眼睛在角门的一侧偷窥他，他感到好笑，便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他想到临来时爹交给他的香烟，便有些无聊地掏出烟，取一支双手递给翠芳的爹。老人是个老实人，忙窘迫地接过来，用火机点着了，使劲吸了一口，忍不住说道：“城市里的烟就是有味啊！”
　　 天生心中腹诽，但也没有言语。
　　 刘大嫂笑道：“老哥老嫂子，人家都来了，还不让闺女出来见见面啊！”
　　 翠芳娘这才恍然大悟，搓着双手：“你瞧瞧，光顾得高兴，把这茬儿给忘记了！”说着，起身向东屋内走去。
　　 不久随着翠芳母亲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漂亮的女孩子，红色长裙，五官清秀，面色白皙，梳着齐耳短发，显得干净利索。
　　 天生暗想，这样的相貌在村中可算是千里挑一的，女孩子一定是特别挑剔，不然这样优越的条件不可能没找到对象。
　　 翠芳静静地坐在天生的对面，不时地抬眼打量着他，一抹羞红的彩云浮在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迷人。
　　 天生也在打量翠芳，她是他接触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就像一幅画，或者一首诗，清新，淡雅，韵味无穷，要不是心中有了别的女人，他真的会爱上她。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今生今世，他已心有所属啦！
　　 老人们都发现了，两个孩子都在观察对方，翠芳娘说：“刘家妹妹，咱们出去，让两个孩子随便谈谈吧！”
　　 刘大嫂笑道：“好啊，好啊，咱们到外面走走！”
　　 天生本想说“不需要”，但出于礼貌，只好任凭他们安排了。
　　 东屋内的几个女孩子也出去了，屋内只剩他们两个。
　　 翠芳羞涩地抬头，瞟了天生一眼，羞答答地问：“你在县城工作吗？”
　　 “嗯，大专毕业就留在县城啦！”
　　 “啥工作啊？”
　　 “没啥，就是坐坐办公室！”天生很写意地答道。
　　 “你条件这么好，干嘛还要在农村找媳妇啊？”翠芳很大方，两个酒窝很迷人，淡淡的红云，就像三月的桃花。
　　 天生心道，谁愿意在农村找啊！但嘴里却应道：“我爹娘说农村的女孩子淳朴善良，吃苦耐劳，孝敬老人……”
　　 翠芳抿嘴笑起来：“俺爹娘也是这么劝俺的！”
　　 “是吗？”天生随口道。
　　 翠芳盯着他，天生竟不敢看她，她轻轻笑道：“你觉得俺是个啥样的女孩子？”
　　 天生感到很尴尬，处处被动，被人家追着问，不好意思地说：“说不上来，你该是个热情大方的女孩子！”
　　 翠芳不置可否，低着头笑起来。
　　 两人都觉得实在找不到更多的话儿来了，便陷入了沉默中。
　　 天生感到很不自在，便歉意地说：“我是请假回来的，还要赶回城内上班，就不坐了！”
　　 翠芳脸上现出失望地神情，皱眉，但脸骤然红润，把一个字条交给他：“这是俺的手机号，咱们常联系啊！”
　　 天生愣住，短暂迟疑，还是礼貌性地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纸上，交给了她。
　　 翠芳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装进衣袋里，大方地向着门外娇声叫：“爹，娘，他要走了！”
　　 随着喊声，外边的几个人一同走进屋内。
　　 天生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还要赶回城上班，就不打搅了！”
　　 媒人刘大嫂留在后面，问翠芳：“闺女，咋样？”
　　 翠芳低头笑道：“嗯！俺们交换了手机号……”
　　 刘大嫂笑嘻嘻地说：“俺们先走了，你们等信儿吧！”
　　 天生和媒人回到家里，他屁股没挨板凳，就急忙逃也似的离开了家要回城了。
　　 爹娘和媒人追出大门问他：“见面咋样？愿意不？”
　　 “我已经谈好了女朋友，今后你们不要再操心了！”天生边说边向着镇上的汽车站跑去。
　　 “你不能在城市找媳妇，俺和你娘不同意！”张叔望着天生的背影大声叫着。
　　 天生站住了，回头望着气得七窍生烟的爹和娘，赌气地说道：“你们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我就是死也不回家了！”
　　 “你，你个不孝子，真是想气死俺们啊！”张婶跺着脚指着天生骂道。
　　 天生不为所动，大声道：“今生今世，非城内女孩子不娶！”说着，向着远处跑去。
　　 “你要是不回来，要是不听俺的话，俺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张婶啪叽啪叽地拍打着双手，气得眼泪汪汪的。
　　 天生站住了。
　　 张叔浑身颤抖，嘴唇哆嗦，指着他吼道：“你这是想要俺老两口的命啊！要是你有这个狠心，就随你的便吧！俺们死了，也没人管你啦！”
　　 “爹，娘，你们别这样逼我，好吗？”天生还真狠不下这个心，不顾老人家的死活。
　　 “你到底听不听俺的话？”张婶泪眼凄迷地望着他，仿佛要是他不听话，立马就会死给他看。
　　 “人家翠芳长得那么俊，那么水灵，有啥不好，她满配得上你了，你还有啥不中意的？”刘大嫂忍不住劝道。
　　 “你说，到底愿不愿意？”张婶喘着气走到他面前，“要是不愿意，就当俺没生你！”
　　 天生心是热的，黯然道：“随你们的便吧！”
　　 “你愿意和翠芳啦？”张叔激动地结巴道。
　　 “你们看着办？我回城了！”天生神情萎蔫地说道，转身走了。
　　 张婶盼媳妇急切，向刘大嫂说：“他大婶子啊，这件事儿就这样吧！”
　　 刘大嫂喜笑颜开，一拍大腿说道：“我这就到女家回话去！”转身扭腰，一摇三摆地走了。
　　
　　 四
　　 天生回城后，连续俩月也没给爹娘打电话，张叔给他打了几次手机，总是关机。
　　 翠芳隔三差五地给天生打电话，天生担心小雅吃醋，不敢接；背着小雅接一次，翠芳说：“天生俺愿意到你家伺候爹娘，你啥态度！”天生正要拒绝，小雅突然过来了，吓得天生急忙挂掉电话。
　　 媒人刘大嫂天天来催，张叔没有法，只得按照媒人的意思，买了几件衣服、一个大皮箱和二千元钱，老两口和媒人一起交到女方家里，这亲就算定下来。
　　 张婶一见到翠芳的俏模样，打心眼里喜欢，拉着她的手，亲热得了不得；翠芳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甜人入心，娇声说：“娘，等俺和天生结了婚，俺一定像待亲妈样的孝敬你和爹！”
　　 张婶年迈渐衰，第一次有这么善良俊俏的闺女说出这知冷知热的掏心窝的话，竟喜欢得流泪了。
　　 打那时起，张婶心中就认定了翠芳这个儿媳妇，暗暗发誓，儿媳妇非翠芳不行。
　　 天生的手机总打不通，张婶担心儿子有啥意外，便忍不住催张叔一天给他打多回电话。
　　 一次，天生听到张叔的声音，问道：“爹，家里有什么事儿啊？天天给我打电话，我很忙呢！”
　　 “天生，你娘想你呢！”张叔忙把手机交给张婶。
　　 “天生啊，那个翠芳，真是个好闺女啊！俺和你爹给你定下了！”张婶高兴得很，拿手机的手抖动得厉害。
　　 天生一愣：“怎么定下的？”
　　 “买了几件衣服，还有二千元钱！”张婶兴高采烈地报着喜。
　　 “糊涂！没经我同意，竟把亲定下了，是我找媳妇，还是你们找媳妇？”天生气恼地冲电话发脾气，“定下了，我坚决不答应！”
　　 “你敢！俺和你爹都见翠芳了，模样俊，脾气好，你要是不答应，俺和你爹也没脸见人了，就死给你看看！”张婶大声喊道。。
　　 天生知道娘在吓他，他还没娶媳妇呢，老人家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便大声地说：“你们要是这样逼我，干脆我先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