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还魂(传奇小说)
一辆华丽的轿车在首都的大街上飞速行驶。阿特•珺夫人兴奋地坐在轿车里,不断催促司机加快速度,驱车前往医院去迎接英•阿特总领。
上午,阿特•珺夫人接到韦•斯特大夫报告移植手术成功的电话以后,立即兴奋地忙乱起来。她一会儿命令厨子准备酒宴,一会儿监督女佣整理房间,一会儿派遣仆人出外请客,一会儿又翻箱倒柜一件又一件挑剔地选择着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细心地化装打扮。足足忙了两个多小时,她才把一切安排就绪。
化装完毕,轻挪莲步,亭亭站立在大立镜前,作了几个优美的舞姿。镜子里的她,雍容,高贵,光艳照人。虽然眼角的几条鱼尾纹怎么也无法消除,看着总有点碍眼,但她白嫩的皮肤,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仍不失当年的美。在经历了这生离死别的几天之后,她必须第一眼就给英•阿特一个美的印象,搏得他的欢心。
然而,当阿特•珺戴着洁白的太阳帽,穿着敞胸露肩的透明衫,裸露大腿的超短裙,手捧鲜花风姿楚楚地走进医院时,却招惹来不少人惊异的目光。韦•斯特大夫看着她那副不合年龄,不合时宜的打扮,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急忙把她领进一间雅静的房间,接过她手里的鲜花,说:
“请您稍为等一等,阿特•珺夫人。”
几分钟后,韦•斯特大夫领进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他满脸含笑的指着年轻人,对阿特•珺说:“还认识吗?夫人,这就是您的英•阿特总领。”
阿特•珺夫人看着年轻人那修长健美的身躯,英俊可爱的脸庞,以及脸上那一双洋溢着青春光辉的深蓝色的眸子,大骇一跳。她惊慌得连退两步,忘记了事先想好的媚人动作,怀疑地问:“英•阿特,这难道真的是你吗?”
“是的。”年轻人脉脉含情地望着她的眼睛,亲切地一笑,点头肯定地回答。
“哦。”阿特•珺夫人急促地喊了一声,狂喜地伸出双手向英•阿特奔去。但临到他面前,阿特•珺忽又犹疑地缩回了手,仰天向歌特祈祷起来:“啊,全能的歌特,请您晓示我,这是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珺,你过来!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就会确认我就是你的英•阿特了。”英•阿特把阿特•珺拉近身旁,附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还记得吗?江河里的鱼在欢乐地跳跃。”说罢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一句私房话,是在那令人难以忘怀的新婚之夜,阿特•珺躺在丈夫的怀里,羞涩而又幸福地回答他的一句话。从那以后,英•阿特就经常在私下里拿这句话跟她开玩笑。
阿特•珺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娇嗔地瞟了英•阿特一眼,信任地把手伸给他。这句话打消了阿特•珺心中的疑虑,立刻投身在丈夫怀里,随后便挽着丈夫的手出门登上轿车。
进入车厢以后,英•阿特一路不断地亲吻着自己的妻子,表现出旺盛的青春活力。最后,他把头枕在妻子的手臂上,爱昵地说:“还记得去年我在滨海时写给你的那封信吗?在那封信里,我告诉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们俩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青春年少。现在,我果真返老还童了。”
阿特•珺蓦地一怔,她看着丈夫变得极其年轻英俊的脸,心底暗暗泛起一股炉意。唉!为什么变年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自己呢?她不觉又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她是多么地美丽迷人,使人倾倒。
那时,无论她走到那里,都有一群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争着向她献殷勤。只要她一出现在舞厅,乐队就会疯狂地为她伴奏,让她那优美的舞姿配着她的秀色,压倒整个舞厅。也正是由于她的年轻美貌,才使得她的英•阿特,这个位尊望高,骄傲无比的英雄,对她一见倾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让她成了一国之尊的夫人。谁知二十年后的今天,事情却忽然来了一个巅倒,正当她的青春年华逐渐消逝,开始显露出老态的痕迹时,早已衰老了的他却忽然变得青春年少。她还能用自己的容颜迷恋住他,保持住至尊无上的荣耀吗?
英•阿特满足了情欲的冲动,舒适地斜依在妻子身上,两眼微闭,似在细细品味爱的欢乐,享受爱的温馨。
阿特•珺不禁又回过头来,满含妒意地盯视着丈夫的脸。蓦地,一件潜藏在她心底,早已淡忘了的事情重又袭上心头。她忽然又想起了丈夫的前妻,想起了那个她仅仅见过几张照片的可怜的女人。二十年前,当英•阿特与她一起在洞房里欢度新婚之夜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女人正孤单地在敌人的监狱里,苦苦地思念着远方的亲人,盼望着他去营救。据说,她还是为了掩护英•阿特而被捕的。
当然,所有这一切,她都是事后东一点,西一点,隐隐约约听来的。她不愿拿这事去打扰他,更不愿往坏处着想。也许,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他与那个女人早已感情破裂,断绝了夫妻关系吧?也许,这一切仅仅是阴差阳错,他听信了误传的消息,以为她早已牺牲了吧?然而现在,阿特•珺却不得不对此事作一认真思考,因为现在她与丈夫在年龄与容貌上已出现了一个极其悬殊的逆差,而这一逆差他又是迟早必定会发觉的。一旦发觉了这一点,他还会一如既往那样倾心于她,拜倒在她在石榴裙下吗?她还能成为一国之尊的夫人,保持住现有的金钱、地位和荣耀吗?
阿特•珺想到这里,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她轻轻地从丈夫头下抽出手臂,转身佯看车窗外的景色,悄悄抹去了眼角的两滴泪水。
轿车轻快地在充满阳光的街道上行驶。一幢幢宏伟的摩天大楼,一对对挽手并肩的年轻恋人……接连不断地涌入她的眼帘,向她展示着生活的美好。然而此刻,在阿特•珺的眼里,这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幽暗的阴影。
“你怎么了,亲爱的?”英•阿特忽然睁开眼睛,伸手扳转妻子的丽首,两眼盯视着她的眼睛,关心地问。
“没有什么。”阿特•珺挣脱他的手,从手提包里拿出镜子照了一下,掩饰住自己的感情说:“看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说罢妩媚一笑,接着便拿出梳子梳理头发,往嘴唇上涂口红,用眉笔重新勾画眉毛。
七、全能的歌特,请饶恕我
在总领府华丽的花厅里,一群DR国的首脑人物正在设宴祝贺英•阿特总领的新生。
酒过三巡,安•别林副领风度潇洒地站立起来,高举着酒杯,满怀喜悦地说起了祝酒词:“英•阿特总领的新生,是我们DR国的特大喜事,全国亿万人民的特大喜事!试想一下:那么严重的一场车祸,几乎夺去了我们天才的导师,伟大的父亲,陷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于极其悲痛而绝望的境地。但,忽然之间奇迹出现了:我们的英•阿特总领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并且变得更加年轻,更加精力充沛了,又能用他超人的才干,天才的智慧领导我们几十年。这是DR国人民多么巨大的幸福啊!因此,我建议:为英•阿特总领的新生干一杯!”
安•别林说话期间,掌声时起,话音刚落,宴桌上就举起一片酒杯。那一只只盛满琼浆玉液,晶莹闪光的水晶酒杯,在英•阿特的面前构成了一圈光环,一圈象征权力的耀眼光环。
英•阿特站立起来,用嘴唇碰了碰酒杯,连一滴酒也没有呷进嘴。不知为什么,他从一开始登上宴席,看到满桌名贵的山珍海馐,美酒佳肴,就想起了远隔千里的那一间破旧简陋的小屋,想起了那一盘难以下咽的杂粮掺合着糠麸做成的黑面包片。因此,尽管这酒肴的香味是如何诱人,滋味是如何鲜美,他却似面对着一碗苦药,实在难以下咽。
好容易捱到酒菜撤下去,换上时鲜的水果,英•阿特这才勉强尝了几片。他一边吃一边沉思,最后终于用真挚而沉痛的语气开始慢慢地讲叙起来:“前两天,我跟随韦•斯特大夫出外私访了一次,看到了许多我们以前根本无法看到的事情。我曾经到过几个农田建设工地,看到无数农民在劳动组合的管领们的威压下,像奴隶一般进行着原始的劳动。你们知道他们那样工作几年了吗?六年,已经整整六年了!而工程的峻工仍遥遥无期。我曾经在一户普通的农家吃过两餐饭。你们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吗?是一种杂粮掺合着糠麸做成的黑面包,而且就连这种面包也难经常吃饱……回来以后,我想呀想呀,想了很多。我痛苦地发现我们以前的许多工作都错了,彻底的错了。由于我们的错误,使全国广大的人民生活在饥饿和苦难之中。我们成了国家的罪人。”
官领们面面相觑,不知英•阿特这些古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们知道吗?由于我们的错误,正直的人正在受罪,而那些玩弄权势,吹牛拍马,阿谀逢迎的小人却大为得势。什么一爱克儿粮食产量数万斤,什么成百倍增长的工业产值,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而牛皮吹得愈大,我们就愈喜欢,给下面封的官也就愈大;然而,给人民造成的灾难也就愈加惨重。”
官领们坐立不安,大惊失色。天哪!这不正是违法犯上,要丢官丢脑袋的言论吗?
“大家想一想,过去,多少战士跟随我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多少烈士在我们面前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他们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争取祖国的独立和自由,为了把人民从苦难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可是现在,人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却又被我们抛入了苦海。”
英•阿特愈说愈激动,愈说愈愤慨。说到这里,他猛地起身一挥手,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大声宣布:“不!这个错误决不能再继续犯下去了。我动议立即召开最高国会,讨论如下事项:一,立即停止‘长风万里’运动,调整建设计划,中止一切徒劳无益的工程建设;二,发放贷款,广开粮仓,赈济灾民;三,整饬各级政府,起用贤才,严惩贪官酷吏……”
“住口!”安•别林副领倏地站立起来,猛地一击桌子,大声怒吼:“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大胆诋毁英•阿特总领,诬骂政府工作。”
安•别林这一态度的剧变,不仅使英•阿特颇感意外,并且使所有在座的达官要员都感到意外。一直过了许久,大家才从呆怔中醒悟过来,一齐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英•阿特。宴会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英•阿特惊讶地看了安•别林一眼,冷静地说:“怎么,我不就是英•阿特吗?”
“哼!好一个英•阿特。”安•别林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好像要把英•阿特活呑了似地紧盯着他,声色俱厉地说:“不!你根本不是什么英•阿特,而是一个骗子,一个妄想篡夺国家最高领导权的政治骗子。”
“安•别林,你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英•阿特明白了安•别林的意图,气得身体颤抖起来。他感到团团怒火在心里燃烧,即将在胸膛里爆发。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两眼逼视着安•别林,大声说:“不正是你们同意韦•斯特大夫作的大脑移植手术,给了我一个新的躯体吗?去把韦•斯特大夫找来,他可以为我作证。”
“韦•斯特大夫能证明什么?他是你的同党。你们串通好了编造出来的这一篇谎言,能够欺骗得了多少人?”安•别林说。
“不!这不是谎言,而是事实。不信你们看我的额头,这上面还有缝合的刀痕。”英•阿特面向大家伸手扫上额前的头发,露出一条刚愈合的伤口。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安•别林又是一声冷笑说:“任何一个医术低劣的外科医生,都可以在你的额上划上一刀,然后再把它缝合起来。”
“不!我还有证人。”英•阿特转向阿特•珺,两眼深情地凝视着她,满怀信心和希望地对她说:“珺,你是最了解我的,任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你的心。请你告诉他们,我就是英•阿特。”
“夫人,难道您真相信这个演技拙劣的骗子,竟会是伟大的英•阿特吗?”安•别林也转身看着阿特•珺,一双眼睛咄咄逼人地紧盯着她的脸。
阿特•珺夫人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似雪一般惨白。她抬眼看看英•阿特,又看看安•别林,看看安•别林,又看看英•阿特,最后两眼茫然地凝视着前方,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啊!全能的歌特,请您饶恕我……”猛地伸手蒙住脸,呜咽着跑进了内室。
英•阿特感到一阵天昏地转。他急忙扶住桌子,勉强使自己没有倒下去。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自己竟会是惨败在妻子手里。
安•别林副领一阵狞笑,命令身旁的侍卫:“把这个骗子押起来!”
八、地狱里的火光
英•阿特被单独囚禁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这地下室原是英•阿特为了防备现代化的热核战争修建的,后来因形势变化而中止了挖掘。由于尚未完工,一直废弃着未加利用。没想到今天却成了关押他自己的秘密牢房。
英•阿特神情沮丧地坐在一张散发着霉烂味的桌子面前,双手支着头,呆怔地看着悬挂在顶棚上的那盏幽似鬼火的电灯,看着四周阴暗潮湿、沁着水珠的坚硬的石壁,三十年前的一件往事蓦地涌上心头:
那一年,他不幸被捕关进了监狱,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敌人黔驴技穷,只好秘密召开军事法庭,将他判处死刑。就在他平静地等待处决的那一天夜里,监狱内外忽然枪声大作,乱作一团。一个高大的黑汉子在枪声中冲进监狱,砸开牢门,背着他一连击倒几个狱警,似旋风一般地冲出了监狱……那个黑汉子不是别人,就是雷•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