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在这取得胜利已经十八年，战争早已成了历史的今天，他竟又令人难以置信地落进了监狱，而且是落进了自己的监狱。现在，还会有人像当年那样来救他吗？英•阿特不觉摇摇头，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牢房的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侍卫队长春•斯林。春•斯林默默地走到英•阿特身旁，递给他一张报纸。
　　 那是一张还带着油墨气味，刚印刷出来的报纸。报纸的头版上刊登着两条醒目的新闻，一条是：我们终生为之感激不尽，天才、卓绝、明睿、伟大的DR国之父——英•阿特总领，不幸因车祸逝世；另一条是：英•阿特忠实的学生和助手安•别林，于今晨宣誓就任总领，阿特•珺夫人就任副领。
　　 啊！原来如此……
　　 报纸在英•阿特手中簌簌抖动。他忽然想起了安•别林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非同一般的绝对忠诚，想起了数天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奇怪车祸，想起了安•别林在宴会上那最后的一声狞笑。英•阿特忽然从心底感到一阵可怕的寒冷，冷得一身剧烈颤抖起来。报纸像一片离枝的枯叶，从他手里飘落到地上。
　　 春•斯林拾起报纸放在桌上，对他说：“英•阿特总领，韦•斯特大夫想与你谈谈。”
　　 “韦•斯特！他在那里？”英•阿特眼睛一亮，急忙问。
　　 春•斯林拿出一个金属匣子，放在桌上摆弄了一下。顿时，阴暗的地牢里出现一片光明，韦•斯特大夫已经满脸笑容地站立在英•阿特前面。在大夫的身旁，还站立着年轻美丽的南丁•琼。
　　 “韦•斯特大夫！”英•阿特激动地伸出双手，向前跨了两步。
　　 “您别过来，我们就这样说几句话。”韦•斯特大夫离他远远的，站着不动地说。
　　 英•阿特无力地垂下了手，说：“大夫，是您使我起死回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又是您使我睁开眼睛，唤起我灵魂的觉醒。现在请您再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韦•斯特大夫耸一耸肩，摇摇头说：“医生虽然有起死回生的妙手，给人新的生命，但却无法为他安排生活的里程。这正如父母生下了孩子，却不能把孩子终生都放置在自己的保护之下一样。”
　　 “那么，”英•阿特痛苦地说，“就请用您那把手术刀剜掉我的大脑，让我重新回到死亡里去吧。”
　　 “不！我不能这样做。”韦•斯特大夫语气坚决地回答，“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做那个手术；但我既然已经把两具尸体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生命，就没有权力再杀死他。”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自己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英•阿特低头叹息一声，喃喃地说。
　　 “啊！”南丁•琼发出一声惊呼，急促地说，“韦•南丁，哦！不，不，英•阿特总领，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你应该坚定地活下去，为你自己，更为了苦难中的祖国和人民。”
　　 “人民！人民还记得我吗？”英•阿特问。
　　 “怎么能不记得呢？”南丁•琼两眼噙着泪花，激动地说，“你曾经领导人民为祖国的独立和自由而战斗，把她从敌人的铁蹄和屠刀下拯救出来。尽管你以后脱离了人民，但人民却仍然在怀念着你。你没有看见，昨天，当你的死讯传播出去以后，多少人泪流满面，痛哭失声。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要是知道……”
　　 “是的，人民并没有忘记您。人民的心是最宽厚的，他们不会轻易忘记一个为他们战斗过的英雄。”韦•斯特大夫接着说：“现在，雷•福特大将正在用您的名义号召人民，发动起义。我们今天就是来向您告别，准备去投奔雷•福特大将，参加起义的。”
　　 “等一等！”英•阿特大喊一声，哀求说，“请你们不要遗弃我，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说罢他伸出双手，拚命向他们扑去，想要拉住他们。可是，他双手所接触到的却是湿漉漉、又凉又硬的石壁。他惊惶地回头一看，韦•斯特大夫和南丁•琼却仍然站立在原处。
　　 “别再过来了！”韦•斯特大夫说，“我们之间相隔千里。您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全息激光电视。”
　　 韦•斯特大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名军官拿着手铐，狞笑着走向韦•斯特大夫和南丁•琼。然而，就在这时，枪声大作，火光四起，韦•斯特大夫和南丁•琼的身影迅即消失在一片通红的火光之中了……
　　 英•阿特慢慢地跪下来，伸出双手，生平第一次作起了祷告。不是向全能的歌特，而是向空漠的天宇，广阔的大地，天地之间的生灵，为韦•斯特和南丁•琼祈祷，祈祷他们一路平安；为雷•福特大将祈祷，祈祷他取得胜利。他高举着双手，久久地跪着，一动也不动。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惨白的脸，仿佛一尊庄严的石雕。
　　 春•斯林叹息一声，收起全息电视电话机，悄悄地走出了囚室。
　　 室外幽暗昏黑，阒无人迹。春•斯林沿着长长的狭窄地道，踏着一级一级的石阶，从容镇定地向前走着。当他登上最后一级石阶，伸手去开门时，一柄利剑却从身后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春•斯林伸手捂住胸口，身子摇晃了一下，又沿着他刚登上来的那一级一级的石阶滚了下去……
　　 地道的铁门打开又关上了，紧接着“咔”的一声，加上了一把大锁。
　　
　　 九、英•阿特的遗书
　　
　　 两个月以后，雷•福特领导的起义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翻了安•别林的统治。
　　 南丁•琼在最后的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她临死前把一束鲜花交给韦•斯特大夫，托付大夫转交给她心爱的韦•南丁。
　　 韦•斯特大夫拿着这一束鲜花，寻觅到了那一条秘密地道。他走下一级级的石阶，在地道里发现一具卷曲的尸体，那是侍卫队长春•斯林。他又在一间密室里发现一具僵俯在桌上的尸体，那就是曾经借着韦•南丁的躯体，一度复活过的英•阿特总领。尸体两眼微睁，脸色平静，仍然保持着生前俊美的姿容；手下压着一迭稿纸，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辨：感谢韦•斯特大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并把我沉睡着的灵魂从噩梦中唤醒。我决心利用这宝贵的生命为国家真正做一点好事，凭借我无上的权力，纠正以前所犯的错误，减轻自己的罪过。但我还未来得及行使自己的权力，就被投入这深沉的地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生活给了我一个沉痛的教训：千万别轻信那些满嘴甜言蜜语，把你吹捧得比月亮还高的人。在他们甜蜜的笑脸背后，也许暗藏着毒药和利刃。而那嘴上带剌，无情地揭示你的缺点和错误的人，倒可能是真诚的朋友。如果在八年前，我不轻信安•别林，而是冷静下来虚心倾听一下雷•福特的剌耳意见，也许不会造成今天的悲剧。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自从春•斯林走后，已经一连三天没人送饭来了，看来他们是想把我活活饿死。我必须抓紧生命的最后几天，把自己所想的写出来，留给后人作借鉴。历史上，多少农奴起义的领袖被送上了断头台，面对茫茫苍天，发出深沉的叹息。他们为什么会失败？就因为缺少一条正确的路线，缺少一套改革社会制度的办法。以前，我自以为找到了这一套办法，用国家企业来取代私人资本，劳动组合来取代个体经济。当然，这一切无疑都是正确的。但我仍然失败了，失败在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那就是民主。权力高度集中在极少数几个人手里，命为制，令为召，结果是用新的专制代替旧的独裁。这样，就使我作茧自缚，失去了人民，失去了一大批正直的官员，在虚架在空中的楼梯上拼命往上爬。爬得愈高，离人民愈远。而这种楼梯是注定了要倒下来的。
　　 官员的终身制是造成我失败的另一原因。终身制是伴随着私有制，与专制制度同时派生的一对孪生儿，是产生层层的臃肿的政府机构的根源。一个人终生做官，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就难免不脱离人民。在这种制度的影响下，不少由奴隶解放出来的战士变质了。一大批投机者也乘机钻进各级政府。他们又拉帮结派，安插亲信，拚命扩张自己的势力……他们欺上压下，贪赃枉法，假公济私，巧取豪夺，把人民的血汗变成了自己的财富，实质上是一些新的剥削者，或者说是寄生虫。而我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庇护者，因为正是我在维护和倡导这一陈旧的官员终身制。而终身制的确立，又往往是君主制复活的先导。我为什么要死死地独揽大权不放，做一个终身总领呢？啊！人的私欲是何等可怕……
　　 当然，正直清廉的官员还是有的，并且为数不少，但他们遭冷遇，被贬谪……然而人民是拥护他们的，人民希望能由他们来进行一番彻底的整饬。可惜人民没有权，人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觉醒上，而我却辜负了他们。是谁把我与人民隔绝开来，使我听不到他们心里的呼声？难道是我自己吗？是的，正是我自己。这几天，我愈来愈痛苦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是愚蠢的骄傲和虚荣迷住了我的心窍，自以为是，独断专行，以一贯正确的天才和伟人自居。连雷•福特的忠告我都听不进，又怎么会去聆听普通平民的意见呢？
　　 但我仍然坚信，祖国是有希望的，DR国终将成为英玛基勒圣星球上最富强的国家之一，因为我们还有着许多像雷•福特那样正直、廉洁而又忠心耿耿的官员，有着勤劳勇敢而善良的人民。不是吗？他们已在雷•福特的领导下举起了正义的旗帜。
　　 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吃饭了，连水也喝不到一口，只能吮一点石壁上的水分。头一阵阵晕眩，像有无数金星在眼前乱迸，手也软弱得提不起笔，我也许无法继续写下去了。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我的这些手稿能有一天被人发现，交给我以后的掌握政权的人们，作为我——一个既是成功又是失败的统治者对他们的一份忠告！
　　 韦•斯特大夫读完手稿，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他默默地脱下军帽，把那一束鲜花端正地放在英•阿特的胸前，久久地垂首致哀，虔诚地在心里为他祈祷。他拼命咬住嘴唇，难过得流下了眼泪，为英•阿特这一天才的悲惨的死，为自己所创造的这一新生命的夭折。
　　
　　 英玛基勒圣星人来电
　　
　　 约瀚森博士翻译完文件的最后一句，又从头到尾仔细校对了一遍，不觉双眉紧蹙，心里产生一连串的疑问。
　　 这看来好像是某本史书里的一页，就如同中国的《左传》、《史记》，印度的《罗摩衍那》、《摩呵婆罗多》，以及古希腊的《伊利亚特》、《奥德赛》那一类用文学语言写成的史料。但，宇宙人为什么又要把这一页史料递送到地球上来呢？是偶然掉落的吗？可是为什么又偏偏掉落下这一页，而不掉落下其他什么东西？是特意递送来的吗？那么递送的目的又究竟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么一个悲惨的历史故事……
　　 约瀚森博士不觉陷入迷惘之中，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苦苦思索了许久，仍然毫无头绪，而大脑却开始疲倦起来。他轻轻拍了拍脑门，转身打开电视机，准备调节一下精神。
　　 正是通讯卫星播送国际新闻节目时间，荧光屏上出现了伊朗和伊拉克的弥漫战火；出现了中国公审“四人帮”的特别法庭；出现了苏联街头排着长队抢购西红柿的居民；出现了南中国海上满载着越南难民的渔船；出现了……
　　 约瀚森博士看着看着，猛地一击桌子，恍然醒悟：天哪！在那些国家，还有亚洲、欧洲、非洲和南美的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一些悲剧，与两千年前英玛基勒圣星上DR国的这一段历史，竟是何等地相似！啊！伟大而无私的宇宙人，原来他们是要把自己惨痛的历史教训告诉地球人，要我们引为鉴戒，以免重蹈覆辙。可惜被他耽误了整整十二年，直到今天才把它破译出来。
　　 约瀚森博士“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机，激动地凝视着窗外的蓝天。透过层层云彩，他仿佛看到了广漠而遥远的天宇中正有一架银色的飞碟在向地球飞来，他仿佛看到一个个伟大而无私的宇宙人在向他颔首微笑，向他拍来问候的电报。
　　 仿佛证实他的这一感觉，自动收发报机的信号灯亮了，电键开始滴滴嗒嗒地工作起来。约瀚森博士戴上耳机，立刻进入一个音响的世界。他仔细分辩着，寻觅着，终于在充斥满天空的亿万个电波中捕捉到一个独特的声音。“21—CM！”约瀚森博士惊呼一声，心立刻激动得猛跳起来。是的，21—CM，这就是人们盼望和寻找了几十年的星外来电！今天终于被他截收到了。
　　 约瀚森博士从自动收发报机上取下记录电码的纸带，一边读一边翻译。
　　 亲爱的地球人：
　　 你们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星球上，是多么幸福。但可惜你们不知道珍惜这一幸福，使这个美丽的星球到处充斥了战争和迫害。希望你们及早结束愚昧的骄傲、狂妄、专制、杀戮，用伟大的爱代替恨，和平代替流血，建设一个高度文明和科学的新地球。那时，我们将重来拜访地球，与你们建立友谊。
　　 英玛基勒圣星人
　　 歌特3860年13月X日
　　
　　 约瀚森立即按动电键紧张地工作起来。他要发一份电报，把这一重要消息告诉全世界。他还要代表地球人给英玛基勒圣星人发一封回电，表达我们地球人的信心和决心。
　　
　　 注：①DR:系distovtedrose的缩写，意为扭曲的玫瑰。
　　 ②歌特（god）：上帝；以上帝诞生为元年的年历。
　　 ③英玛基勒圣（imaginatian）：虚构。
　　 ④爱克儿（acte）：英亩、土地。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