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缘】刘“大聊”(小说)
这个事过去了好长时间,大聊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王书记像以前一样,安排他干这支使他做那,有时还夸他稿子写得好,并没有追问他。相反,他这一胡聊,却让亚楠知道了,倒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亚楠明白了大聊的心意,一场爱情悄悄开始了。
亚楠是从大聊村她的一个同学兰香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兰香来供销社买东西,把大聊相中亚楠的事一说,亚楠一开始感到惊讶,继而又有些难为情,但又不好否认这个事。情急之下说:“文举怎么能这样啊!”亚楠这么一说,兰香懵了一下,“文举?啊,大聊,都忘了他的真名了。”又轮到亚楠懵了,“大聊?谁?”兰香笑着把大聊的故事一二说给亚楠听,亚楠听得一会儿入迷,一会儿又捧着肚子笑,最后说了句:“还真是大聊,我倒要问问他,那个仙女找过他没有。”
大聊自从胡聊了和亚楠相亲的事后,再也不到供销社去了。亚楠抻了几天,见不到大聊,就借到公社里去找父亲有事,去见大聊。那天傍晚,亚楠知道父亲早下班回家了,就径直到公社大院。见文书室的灯亮了,知道可能是大聊在那里。她轻轻敲了一下门,问了句:“有人吗?”听到一个男的答应,“谁呀?进来吧!”亚楠推开门,只见大聊在桌子上写东西。大聊见是亚楠,先一愣,然后不自然地说了一句:“啊,是亚楠呀?来找王书记吗?”亚楠笑着说,“不,来相亲!不是有人看上我了吗!”亚楠这样直接了当,大聊脸腾地红了,赶紧搬凳子倒水,搓着手连忙说:“快坐,喝水,我给你说。”亚楠看到大聊这个窘态,笑着说:“大聊也知道脸红啊!”
就这样,亚楠的泼辣爽快,碰到大聊的无拘无束,两个人一下子就聊粘糊了。
三
大聊和亚楠处的那个年代,用现在的眼光看,是保守的,恋爱不可能多么浪漫,甚至连爱情的火花也不够亮丽。但是,大聊就是大聊,毕竟不同凡人(过去多少年之后,人们说起谈恋爱时,大聊说,咱是聊恋爱)。
平时大聊聊得有趣,亚楠听得入迷,一个好像说书的,一个好像听书的。而且,大聊又拿出他家的藏书,如《红楼梦》、《西厢记》、《聊斋志异》等书籍,给亚楠读,给亚楠看,一时给亚楠开启了一扇文学的窗户。要知道在那个到处是禁书的年代,这是多么的奢侈,一对青年人有了心灵的共鸣,是多么的美丽。
一次,亚楠和大聊聊天,突然哧哧地笑道:“文举,大聊,怎么能般配啊!”
大聊说:“最般配了,远的不说,你肯定听说过蒲松龄吧,设茶摊收集神鬼故事,写成《聊斋志异》,我要是把从小听到老人说的故事编一编,兴许也能写成一本书呢!不也就成了文举了。”
亚楠没读多少书,有些茫然,说:“你讲的黑鱼精的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
大聊笑着说:“这样的故事,书上有很多很多,村里老人的故事一篓子一篓子的。我也是跟他们学的本事。”
说来也巧,一个人心中不能有鬼,如果鬼迷心窍,时气也就差了。大聊和亚楠成天说鬼呀神呀的,还真让他们遇上了。
就在大聊和亚楠聊得粘糊的那个初冬的一个晩上,大聊用自行车驮着亚楠去县城看电影。他们这不是第一次到电影院看电影了(当时乡村是露天电影),进影院也只有吃公粮的人,才可能花钱去。
那天放的电影是《列宁在1918》,说的是十月革命胜利后苏联最困难的时期。这个电影以前也看过,其实俩人看电影,也只是个谈情说爱的机会。
散了电影,时间得是晚上九点多了,从县城到公社还有四十里地,但他们不急着回去,大聊推着自行车,和亚楠说着话,聊着电影里的人和事。亚楠说:“文举,你看苏联当时那么穷,人家穿的住的也比现在我们强呀!还吃面包喝牛奶!”大聊笑着说:“这都是大城市啊。听说北京、上海也是这样。还听说北京还有个地下北京,修着铁路,地道,房子,一旦起了战争,人们都就转到地下了。要不毛主席说深挖洞,广积粮吗!”亚楠迷迷瞪瞪地说:“看来,穷就穷咱乡村了啊!”大聊听亚楠这么一说,学着电影里瓦西里对妻子的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说着亲了一下亚楠,逗得她哈哈大笑。
他们就这么聊着笑着,也不知道走出县城多远了,只觉得走上了沙土公路,电灯没有了,手电筒因一直开着,也没电了。这时,好像起了雾,四周一片漆黑。亚楠只顾跟着走没有急。可大聊一时有点慌,虽说平时这段路比较熟,可刚才只顾说话,信马由缰,好像迷路了。他怕吓着亚楠又不敢说,只是使劲地辨认路。突然,他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条明亮的道,心想以前没有走过这道啊?莫非遇到了鬼打墻?想起遇到鬼打墙,心说,不能走那条亮的道,要避开它。于是他不往前走,往另一个方向走,可那条亮道老不远不近地跟着。大聊心里慌慌的,脚底下磕磕绊绊。越走越急,头上身上都冒了汗,湿透了衣服。亚楠好像觉出了什么,问:“文举哥,是不是迷路了?这是去哪儿呀?”大聊不敢说遇到鬼打墙,只得说:“我想可能是迷路了,我们回不去了。”亚楠先是一惊,接着又平静地说:“反正有你在,走到那里也不害怕!”大聊说了声:“好,晚上迷了路,干脆别走,不然的话南辕北辙。”大聊突然看到旁边有个土堆长满荒草,于是将自行车子停下不走了。他脱下外套披在亚楠身上,俩人靠着土堆,说着悄悄话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聊在一声声鸡叫中醒来,猛然一看,这不是在自己村边的墓地里吗?我们竟然围着那几个大坟转了一宿,旁边不就是东河引出的一条人工灌渠吗?亚楠也醒了,看到周围的一切,惊得直吐舌头。大聊说:“夜里遇上鬼打墙了!”亚楠说:“我不管什么鬼打墙,反正我倚的墙挺暖和!”说完,脸上竟飞起一片红云。
若干年后,大聊连吹带聊,别人谈恋爱花前月下,我们在坟地里抱了一宿。你说谁能有大聊那么传奇。
大聊和亚楠的恋爱中还遇到了一件奇事。亚楠住在供销社后面的一排平房里,房子后面有一个公社面粉厂。大概就在他俩迷路后的不长时间,一天傍晚,大聊去找亚楠。到了院子里推开门,听到亚楠嘤嘤地哭。进了屋看到亚楠泪流满面,见到大聊进来还有畏惧神色。大聊问道:“亚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亚楠不回答,还是哭,哭了一会儿不哭了,一个劲儿地向后窗看。大聊一看,一个像黄鼠狼的东西趴在窗棂上。大聊明白了七八分,顺手从床上拿起一把笤帚,扔到窗上。那个黄鼠狼样的东西被吓跑了,亚楠也和颜悦色起来。大聊对亚楠说:“你知道刚才为什么哭吗?”亚楠说:“不知道,就是觉得伤心,但也没有伤心事。”大聊说:“你让黄鼠狼熏着了,老家的人解释不清,说是鬼附体。其实黄鼠狼分泌一种激素,有的人闻到就会哭。”亚楠说:“那你怎么闻了没事呢?”大聊说:“这与人的体质有关,村里人的话,说当人时运(时气)低时,容易被侵。”
第二天,大聊又来了,说:“那只黄鼠狼不会再来了。”亚楠好奇地问:“你逮到它了?”大聊说:“是。昨天我从你屋里出来,我从窗户根看到一行白色的兽的足印,猜想它一定从面粉厂里来。我循着足迹找到了面粉仓库,发现门下面有个出入的洞,就在那里下了网套,结果今天一早就逮到了一只大黄鼠狼。可得一张好兽皮呢!”
从此,亚楠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女孩,觉得乡村真是神秘,大聊懂得真多呀。
大聊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工作更积极,更有创造性。他写的反映凤凰山公社引东河水上山的长篇报道,刊登在地区日报上,成为农业学大寨的典型。省报也派记者来采访,大聊刘文举一夜成为名人。亚楠的爹王书记,也成了学大寨的好书记。王书记一个劲地夸大聊,说他是一个好笔杆子。
大聊很高兴。他不是为出了点儿名而高兴,主要是觉得王书记对自己夸赞,有个好印象,到时候到了和亚楠谈婚论嫁时,也好有个铺垫。大聊毕竟只是一个农民临时工,心里不那么自信。恋爱着的人,自己都是糊涂着的。其实人家王书记不像大聊想的那么封建,非要门当户对,女儿和大聊自由恋爱的事,早看在眼里了,只是不说开罢了。书记时不常地叫大聊去家里谈工作,大聊正好乐得和亚楠说话。大聊也时不时地带亚楠回村里去。他们俩的事就这样几乎公开了。
四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冬天。这一年,农业学大寨进入了空前的高潮。农田水利建设会战,实行大兵团作战,公社抽调各村的劳动力,到50公里以外的山区去修水库。大聊也要随王书记去工地,担任通讯报道任务。
临行前一天晚上,大聊去王书记家,也是去和亚楠辞行。
来到王书记住的院子,只见正厅的灯亮着,王书记和老伴儿在说话,亚楠不在。大聊问了书记和老伴好,便问亚楠呢?王书记说,亚楠身体不舒服,在她屋里躺着呢。这时,大聊听到亚楠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灯亮了。大聊见王书记好像有话说,不好意思直接去亚楠屋里。王书记对大聊说,“这次去修的水库,是我们地区一项大的水利工程,是百年大计,任务很艰巨,我们的农民要做出很大的付出和牺牲。你这次去,要铺下身子,多去宣传他们中的感人事迹。争取像上次那样写出有影响力的稿件。”大聊说:“书记就放心吧,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多和地区、省里的记者请教学习,写出重头稿件,提高我们公社的名声。”书记说:“好,准备准备,明天一早起。你去看看亚楠吧。”这时,大聊点了一下头,去了亚楠房间里。
亚楠房间的灯不是太亮。只见她坐在床上,穿着一件红毛衣,外面披着一件绿军大衣,下半身盖着被子,头发有些蓬乱,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和倦容。见大聊进来笑了笑说:“文举,明天就要走了,都收拾好了吗”“大聊说:“有什么收拾的。像行军打仗一样,说走就走呗。你怎么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亚楠说:“最近,经常头疼、头晕,晚上睡不好觉。浑身无力,有时恶心。可能是感冒了,不碍事的。”大聊摸了摸亚楠的头,说了句:“头不热,不像是感冒。”随说着,递给亚楠一杯白开水。亚楠喝了口水,问大聊:“听说这个工程很大呀,年底才能回来?”大聊说,“这个工程,叫夹山水库。准备在我们地区东部五十公里,四县交界的武兰山和郑公山之间的丘陵地带筑一条大坝,再在东河上游修一道坝,形成一个湖,建一座水电站。这样既解决了几十万人的用水问题,又解决了用电问题。是个造福人民的好工程。据说,国家还拨给了上亿的钱呢。”亚楠说:“太好了,等建成了我要去看看。”大聊说:“好,到时我带你去水库钓鱼。”亚楠笑着说:“是不是又去找你梦中的黑鱼姑娘,黑美人呀!”大聊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头说:“到时候,那黑美人看我领着白美人,恐怕早跑了。”说着,趁亚楠不注意,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亚楠嗔怪地推了大聊一把:“坏,胡子拉喳地扎人呢?”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顺手拉开床头柜,拿出一样东西送给大聊。“给,以后用它,不用再担心划破脸了。”大聊一看,是一把电动剃须刀,一脸惊喜,说:“呀,太好了,这么好的东西从哪儿弄的?”说着就要用。亚楠摆手示意别用,用眼神瞅瞅外面。说:“这是我在北京的一个同学寄来的,说给我爸爸,让我藏下了。我爸爸喜欢用那种刀片的。”大聊笑着说:“小心让你爸知道了,截留他的东西。”亚楠说:“用你的吧,别操那么多心。”大聊说:“剃个胡子也电动化了!剃得光光的,咱这脸是不是更招人喜欢了?”亚楠说:“贫嘴,猪八戒照镜子,自己哄自己吧!”大聊听到这儿嘿嘿地笑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看时间已晚,大聊要回去了。亚楠嘱咐他常打电话给她。那么大工地,如果她找他不好找。大聊抱了一下亚楠,说:“明天去医院看看,就是感冒也不能拖着。时间长了容易拖出别的毛病。”说完,大聊就回去了。
五
第二天一早,大聊出发了,他随王书记坐着北京吉普,当时叫“帆布棚”。老百姓有句顺口溜,“县委书记坐‘两头平’(轿车),公社书记‘帆布棚’(北京吉普),大队书记‘蹦蹦蹦’(拖拉机)。”由于是山路,这“帆布棚”也成了“蹦蹦蹦”,一路颠簸,向会战工地进发。大聊看见王书记像要出征的将军一样,严肃的表情下掩盖不住兴奋。也深受感染,非常激动。是啊,去修造一个百年工程,这也是人一辈子很少遇见的大事。大聊看到路上,去工地的各地的民工像当年支前的一样。有的开着拖拉机,有的赶着马车,车上插着彩旗,载着农具、生活用品和物资。队伍中有年纪稍大的,有年轻的,有毛头小伙,也有大姑娘,一路笑声、歌声,浩浩浩荡荡向目的地进发。
大聊和王书记的车比较快,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他们公社的工地。
远远望去,连绵的山峦,有两座山相对峙,西边的山叫刘公山,东边的叫武兰山。西边的刘公山比武兰山略小,山头倾斜,当地人叫它“斜山”。两座山中间有凹下的地方是两座山的峡谷,峡谷流到下游形成了一条河,是西河。与凤凰山的东河相对应。
文中刘“大聊”侃大山的内容较多,看似都不着边,但亦凡老师用正叙,倒叙或插叙等方式串成一片,浑然一体,活龙活现赋予小说前中后故事之中,把“形散神不散”散文写法巧妙运用到小说之中,也算是一个创举,可见亦凡老师的文学功底了得。本篇小说以刘“大聊”和亚楠婚姻发展为主线,亦凡老师铺垫了几个大聊场面,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把蒙在鼓里的亚楠搞到手。表面看刘”大聊“是采花大盗,实则是亦凡老师丰富的生活经历,编造故事非凡能力,布局章节的得心应手,细节末梢游刃有余处理功底,成功塑造了刘“大聊”这个人物。如果刘“大聊”只是会侃大山,爱情的苹果落在自己头上,那只是巧合,一时幸运,刘“大聊”的形象就不够完美。高手就是高手,亦凡老师继续执笔,水到渠成得把刘“大聊”和公社书记的事业联系在了一起。一段段爱情故事,叠加一件件工作成绩单,把正能量的刘“大聊”推到了极致。正当美人归,事业丰,花好月圆之时,作者笔峰一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亚楠脑溢血走了,刘“大聊”也精神失常,从此不再大聊,埋没在凤凰山脚下阡陌凡尘之中。让人唏嘘,感叹不已。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生活不是蜜桃,而是咖啡的苦涩;人生不是一马平川,而是逆风起航。拜读,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