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韦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奇男吗？告诉你，他不是神仙，是男人。男人都是有欲望的，他们的野心是：但愿世界只有一块黄金，偏偏落在他的手心；但愿天下只有一个美人，偏偏独在他的床枕。但凡是男人，花心是天性，韦军也不例外。今天我就全放开跟你讲，先跟你讲一段往事吧。”
　　 “那是个夏天的晚上，我在住院部值班。巡好病房，我便回到值班室看电视。那夜，天气闷热，当时又没空调，我把电扇开到最大档，还是感觉在洗桑拿。因为没有人，我把衣服全脱了，就穿了个三点式。那时，老姐的身材多好，前凸后翘的，你知道的。看完两集的《渴望》，突然间，房门“咚”地响了一下，又“咚”地响了一下，接着就是“哐”的一声，那是脚踢的声音。你知道是谁吗？我穿上白大褂拉开门，这人就是韦军。一身酒气，一进门就滚倒在床上，紧紧地抱着我不放，嘴上嘟嘟道，你不能离开我，不能……那时，你与他不是正处在热恋之中吗，他就找大姨子干这事，你说，这是什么人品？”
　　 沈洁咬着嘴唇，红着脸静静聆听。这事她知道，韦军跟她坦白过。起因是她的错。当时，县里的一个权贵子弟疯狂地追她，被她拒绝之后，竟当着她的面丧心病狂地砍下了自己的两个手指头，她害怕了，遂与他见了几次面，韦军知道了，很痛苦，太醉之下，乱套了。
　　 “关于韦军与潘锦虹的苟且之事，你是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全医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只有你这个傻女人蒙在鼓里，还特级教师，我看你是特傻。这样吧，死心眼的人，我先让你看张照片，免得说我空口无凭。”
　　 沈晶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沈洁看。这应该是在天鹅大酒店的餐厅包间，一小桌子人，餐桌酒菜丰盛，韦军坐于正中，一短发女子扑在他的怀上，脑袋深埋在他的胸口。不错，那个女子就是潘锦虹。
　　 沈洁惊得花容失色，忙问，“这照片是谁发给你的？”这还了得，当下，只要这照片一上传，就算韦军有一千万个理由，一切也全完了。
　　 沈晶瞥了沈洁一眼，不屑地说：“别急着关心照片的来源，你先把眼睛睁大了，看看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你老公。”
　　 沈洁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说：“你先把你所知道的全讲完吧。”她站起身来，给沈晶添了一杯开水。
　　 沈晶喝了一口，抽出纸巾抹去嘴角的口沫，又从鼻孔里挠了一番，纸巾湿漉漉一片，她清了清嗓子说：“好的，只要你不生气。”
　　 “我还是长话短说吧。医院内外，街头巷尾，猫好狗坏，流言蜚语，此起彼伏的花边新闻我就不讲了，我感冒喉咙痛，不好受。不瞒你说，近年来，我替你多长了一只眼，盯着呢。去年腊月，深夜两点，那么冷，韦军陪着潘锦虹回到宿舍。今年春天，更加过份，凌晨三点，韦军扛着一个大包裹，与潘锦虹一起走进她的宿舍。夜深人静，孤男寡女，除了苟合偷情，还能干啥？前几天，也就是你去西藏旅游期间，大白天的，韦军沾了一身女人的气味，我还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沈洁再也按耐不住，忍不住问。
　　 “什么味道？告诉你，是男欢女爱之后的那种味道！”沈晶瞪圆眼睛道：“你想想看，你远在西藏，那种味道不是从潘锦虹那弄来的，难道是你空运过来的？”
　　 沈洁捂上脸，真是不知羞耻呵！她压着一肚的火说：“姐，韦生还有啥事，你继续。”
　　 沈晶越说越气，熊猫眼火星四溅，咬牙切齿地道：
　　 “我原来还百思不得其解，且不说我是他的大姨子，好歹也是你们的媒人吧，他为何总是跟我过不去，平时不照顾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时时处处整我卡我。现在想明白了，他是被那个潘金莲迷住了，他变心了，先把我整死，接着整你。他妈的，这韦军简直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白眼狼，是狗娘生的。”
　　 沈洁想发火，狠话几乎要出口，又硬是咽了回去，她们较量过多次，经验告诉她，每次交锋，狗血喷头的皆是她。但她的脸色变了，从阳春三月回到大雪严寒，她沉着脸问，“韦军跟你到底有啥仇呀？”
　　 “我对他没有仇，只有恨。你想想看，现在哪个大夫不在私底下收红包，对其他人，他都可以装聋装瞎，概不处理。凭什么就盯着我不放，不但要上缴，还给我处分，不仅要倒霉，还害我少拿了伍万元的奖金。我告诉你，这伍万，是老姐的辛苦钱，医院不给我，那就由你家来补吧！”
　　 “你知道的，自从我把这里的房子调换给你，至今仍住在那“吱吱嘎嘎”的贫平窠，去年医院分房子，于公于私他总得关照一下我吧，分管领导都同意了，他倒好，硬是把新房分给了他的姘头潘金莲，一点亲情也不讲，活脱脱就是一个千刀万剐的西门庆。”
　　 “你也清楚的，这些年，贾宝帅把我害得这么惨，账欠满头颈，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不会让他承担任何责任，只是顺水推舟点个头，他就是死活不肯，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就他，还想当局长，哼，你叫他先学会做人吧！”
　　 沈晶终于说完，长吁了一口，啃起了红富士。
　　 沈洁欲哭无泪，欲笑无致，欲怒不敢。老天哪！不仅韦军遇上了鬼，摊上这么一个姐，她也是活见鬼了。人跟鬼能说得清楚吗？人有人的思维，鬼有鬼的逻辑，要是把鬼都能摆平捋顺，她岂不能成了魔。她不是魔，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有着正常思维的女人。
　　 她深信自己的爱情观，人间是有真爱的。她不敢说韦军特别优秀，但坚信韦军对她是绝对忠诚的。沈晶对她说的所谓秘密，对她来讲，一切都不是躲在乌云里的月亮，她皆了如指掌。因为，在她面前，韦军就像是阳光，透亮着。倒是这个姐姐，她真的是难以启齿。
　　 沈晶与贾宝帅离婚后，不知中了什么邪，就像一只红头苍蝇老是绕着韦军嗡嗡飞。凡是韦军在场，她就装得比老婆还老婆，军呀军的叫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那个亲热劲，在外人看来，似乎她才是韦军的老婆。而对沈洁，除了冷贬就是嘲讽，老拿沈洁年少时的傻样说笑。对此，沈洁也就忍了，血肉手足，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韦军也忍耐着以笑脸相迎。可是，终于有一天，韦军惹不起了，只能远而避之。
　　 那是一个暴雨夜，沈晶敲开了沈洁的房门。已怀孕五月的沈洁到师大培训去了，家中唯韦军一人。沈晶湿漉漉地登门，说她家的房子漏雨严重，只好过来暂宿几日。韦军答应了。第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午夜时分，睡在客房的沈晶突然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好像得了急病。韦军穿上睡衣急忙过去。沈晶缩在被窝里，皱着眉头，像蛇一样扭来扭去，气喘吁吁的。韦军问，怎么了？沈晶说，肚子痛得厉害。韦军拉开被，欲搀她上医院。谁知被子一掀开，就遭了雷轰电击，沈晶浑身赤条条的，一把反将他搂倒在床上，尖着红唇就往他身上舔。好在韦军把持住了分寸，急忙脱身仓皇出逃。事后，韦军犹豫了许久，才嘬嘬嚅嚅地告诉沈洁。沈洁当时想去找沈晶闹，但考虑再三，忍了，家丑不可外扬。
　　 潘锦虹，沈洁并不陌生。她原是省医的大夫，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医学博士，三十才出头。四年前，她受组织委派，到山城医院助医扶贫。她是个著名的年轻的肝胆专家，专业造诣甚高，在山城医院，不知令多少病入膏肓的患者起死回生，享有崇高的威望。扶贫期满后，县里根据百姓呼声，到省里强烈要求，要把她留下。韦军不知对她做了多少工作，才把这个杰出的人才留在本院。韦军对潘锦虹关心一点是极为正常的，深夜加班迟了，亲自送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沈晶让沈洁看的照片，就是潘锦虹答应留在山城的那天，韦军他们聚会庆贺时被人偷拍的。那天，潘锦虹被大家灌翻了，骤然间的反应，还吐了韦军一身。韦军当晚就跟沈洁解释过，为此，潘锦虹还专程找沈洁道过歉。
　　 说来说去，还是沈晶出于私心，怨恨韦军没有帮她，可这是英明之举呀，否则，不就成了为虎作伥了。
　　 沈洁不愿与沈晶多说什么。她知道，对于一个人格已经严重变态的人来说，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只会是越说越烦，越讲越乱，不如简单化。她走到厨房间，又拿出四十棵冬虫夏草，她本来是想自己留下二十棵，另外的送给老妈，现在，她全塞给了沈晶。她平静地说：
　　 “姐，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事情我全有数，是非曲直我懂的，只是请你到外面千万不要乱说，好吗？”
　　 沈晶把冬虫夏草小心翼翼地放入手提包内，掠掠薄如蝉翼的大黑裙，嫣然一笑，“好的。”尔后，像一朵乌云一样飘走了。
　　
　　 四
　　 傍晚，斜阳。一辆奥迪轿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急驰。车外，群山如墨，青树如伞，夏花绚烂。车内，音乐呢喃，空调嗖嗖，春意盎然。沈晶坐在车头的副驾驶座上，打开车窗，一股清凉的山风呼啸而入，把她的头发吹成了横泻的瀑布。
　　 “把空调关了，还是自然风清爽。”她扭头对全神驾驶的姬飞说。接着坐正身子，向上伸了一个懒腰，胸部顿时凸出两座夸张的小山包，脸上胀出的红云，晚霞般灿烂。姫飞关上空调，把车窗全部打开，车内霎那山风恣意，一片“呼呼”作响，沈晶的心情好极了。
　　 这个社会，天天都在盛产奇门八卦，咄咄怪事。今早一觉醒来，她就听见了三则新闻，简直就像新闻联播。
　　 第一则，是旧闻新续。说的是一个平时每天都在县信访局门口敲锣打鼓的老妇人，本来已经多日不见，有人说老妇人已经患病过世，甚至还有人说亲自参加了她的葬礼送她上山，不料一大早又突然出现在信访局门口了，估计又要折腾一段日子。那锣鼓声，绝不像寒山寺的钟声一样清幽，烦得让维稳人员非江枫渔火对愁眠不可。医院里的几个闲事长，不免幸灾乐祸了一番。
　　 第二则，特大新闻，属爆炸性的。一企业的财务会计，鬼迷心窍，迷上网上赌博，一连几年，手腕耍得出神入化，挪用贪污公款数千万，竟然无人察觉。待东窗事发，纪委介入，才雄鸡高唱，真相大白。医院的那几个闲事长，一听就查百度。他们才不会关心公款能否追回，注意力全集中在此事究竟能祸及多少干部。又有人吃不了兜着走了，又有好戏看了。
　　 第三则，司空见惯，又是医闹。一个患了忧郁症加绝症的病秧子，昨晚经不住病魔的折磨，趁陪同的家属到洗手间唱歌的隙间，跳下住院大楼一命呜呼了。一大早，医院行政楼就被患者家属围得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旁观者，有几个光膀子，穿花裤头，手臂上刺着骷髅头的汉子像跳梁小丑一样上蹦下跳，龇牙咧嘴地喊着他们的诉求：要求不高，赔偿一百万，可以原谅医院的过失，否则，就闹你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沈晶见了，在心底里偷笑。闹吧！闹总比不闹好；闹吧！闹死狗日的韦军。这些事，以前她会看不怪，现在不同了，要不是这些八卦和好事撑着，她的日子怎么过呀！不过，今天的兴奋点，不在于此，她的心全拴在那只“神机妙算”的公鸡上。
　　 昨天，她特地与公鸡的主人马蹄欢通了电话。手机拨通后，良久才传来马蹄欢鸡鸣般的声音。
　　 “谁呀！”马蹄欢显得很不耐烦，劈头盖脸的语气。
　　 “嘻嘻，是我，你猜猜！”
　　 “猜个屁，本仙忙着呢，啥事，快说。”
　　 “我是沈晶，沈大夫。”有求于人，沈晶就显得特有修养。
　　 马蹄欢听出来了，便哈哈道：“哦，是沈大夫呀，失敬失敬。”
　　 沈晶毫不掩饰地对马蹄欢说了自己的心事。马蹄欢还是很记情的，他回复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管来，不管何时，我都欢迎。”
　　 沈晶听了马蹄欢的话语，温暖感倍增。什么狗屁的血肉亲，还不如一个患者。车子继续在公路上飞，沈晶的心儿也跟着车轮在飞。马蹄欢跟着那只公鸡彻底红了，不仅一夜爆富，还一夜成仙。有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不到还有一鸡得道穷人升天之事。冥冥中，真的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无奇不有啊！
　　 马蹄欢离开那座阴暗潮湿的矮屋了。在仙人居的黛青深处，有一个规模浩大的民宿，唤仙人苑。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生意十分清淡。马蹄欢倚鸡成名，镶一口金牙的民宿老板突发奇想，竟欲借神鸡之翼，让民宿随之升天。金牙老板遂放下架子，效仿三国的刘玄德，三顾马蹄欢之茅庐，诚邀马蹄欢隆重出山，坐镇仙人苑把持大业。吃遍了苦头的马蹄欢求之不得，欣然前往。现在，普通人欲见马蹄欢可就难了。经金牙老板精心策划，马蹄欢在仙人苑打出了“神鸡妙算”的招牌。老板赠他一幢小别墅，名为“神鸡斋”。庭院上，竖一面黄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上书“神鸡妙算”四个红色大字。别墅四周，披挂彩缎，道符咒语，仙风十足。
　　 沈晶到达仙人苑的时候，暮色已从远山漫来。马蹄欢早在餐厅的小包厢迎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马蹄欢已被包装成为了“马上仙”，秃顶，垂眉，络缌胡，枣脸，额头缠一匝红巾，身穿一件大紫袍，绣着金色的花边，脖挂一长串紫檀佛珠，怀揣一把白色的拂尘，半仙半道地坐在轮椅上，朝沈晶咧嘴笑。
　　 沈晶鼻子莫名地一酸，一股暖流不禁从心底升腾，竟然忘记了马蹄欢身上那一股刺鼻的气味，仿佛遇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张开双臂朝马蹄欢笑嬉嬉地扑了过去，拥抱之后，还在马蹄欢的脸上嘬了一口。马蹄欢身上透着一股腐尸般的恶臭，当初给马蹄欢治伤时，沈晶戴着口罩还需屏住气，不敢呼吸。现在，她仍然在乎，只是气味变了，这哪是臭味呀，分明是别样的东来紫气哦！她只想从马蹄欢身上多沾染一些仙气。马蹄欢的双手非常有力，像螃蟹的钳子一样，紧紧地钳了她许久才放开。为了以表谢意，马蹄欢请她吃大餐，还特地给她上了一个带着弯角的黄牛头，寓意“牛气冲天”，陪她喝了一壶煮沸的卵丝酒，暗喻“一举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