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痴呆老人的微笑(小说)
任万礼埋怨说:“老五也真是的,吃席把老先人带来干啥?好好的一桌席,硬让老先人搅和了。”
任万义说:“还吃吗?”
刘静说:“那菜还咋么吃?我们回。”
任万忠说:“我还忙着呢,先走了。”说完和张玉玲一起走了。任万孝对包燕说:“我们也走吧。”
任万珍突然拉着哭声说:“我真不是人啊!我把老先人的心伤了。我们这些儿女做的都太差了,亏了老五和淑贤。我们没有尽到自己的孝心啊!”她泪流满面地也回家了。
那桌酒席刚吃了一半,还有许多菜正在陆续往上端呢。可是,任家一家人已没有心情和脸面再吃下去,把那桌菜几乎完整地剩了下来。其他桌上的剩菜在酒席没散时就被那些中年妇女全部打包带走。只有任家坐的那桌菜既没有人吃,也没人打包。吃席的人几乎都看到了老爷子喷出的那股口水和那两筒肮脏的浓稠的鼻涕。他们彻底倒了胃口,尽管是山珍海味,也调动不起客人们的食欲了。
任万全被气昏了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出了任家兄弟的真正嘴脸。他们还不如女婿顾民!他们说的一套而做的又是另一套,他们吃肉喝酒有时间,管自己的牲畜有时间,唯独没有时间管自己的生身父亲。他们表面光鲜,而内心却丑陋、肮脏的可怕。他们置自己的亲老子的生死于不顾,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失去了人的本真。父母生出这样的儿女,是决策性的失误,是从小管教不严,是自己失败人生结出的一枚枚苦果。可是,这些儿子各有各的人生之路,他们一个个事业有成,无论能力、智力都远远地超过了父亲。难道这些有学问、有见识的有识之士还不如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吗?
总的来说,父亲老了,没用了。可是,父亲年轻时候的能力是不能低估的,他在那么艰难困苦的岁月抓大了六个孩子,而他的儿子乃至孙子,抓养一两个娃娃就鼻塌嘴歪。他们有过父亲当年的那种伟大和辉煌吗?有过能和父亲匹敌的那种奋斗精神吗?他们此时显赫自己的功绩,比父亲对儿女的付出和所做出的成就差远了。
父亲能够原谅儿女的万千错误,可儿女为什么不能原谅父亲的过错呢?他毕竟失去了自理和自控能力,才做出了令儿女讨厌和无法忍受的意外举动。如果不是他痴呆,失去了自控能力,他会在众人面前失态而给儿子脸上抹黑吗?绝对不可能!父亲的人生已经沉落到最低谷,他已失去了活人的体面和尊严,他不是不努力,而是身不由己。他不能得到儿女的谅解那是因为他失去了原有的分量和重量,如果是两三岁的孙子做出如此举动,这些儿女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态度呢?可怜的父亲,这个被遗弃的老人,在法律上这样的儿女应该给他们定罪了。确切地说,他们犯了遗弃罪。这样的儿女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惩罚的,也是要受到良心谴责而深深忏悔的。
任万全真想把这些哥哥送上法庭,寻求法律的援助,让这些遗弃老人的儿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同时又考虑到:那样一做,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就会彻底没有了。为父亲伸张正义,而伤害了兄弟情谊,哪个轻哪个重他还是能分清的。父亲将不久于人世了,兄弟之间的路还很长,日子还很多,相互之间还得来往。老一辈不团结、闹僵了,下一辈还怎么交往?如果把他们告上法庭,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任氏家族就会因为父亲而闹得水火不容,两败俱伤,让父母在九泉之下怎能安心?父亲能希望兄弟之间成为这样吗?躺在黄土下的母亲希望看到亲兄弟反目成仇吗?那绝对不是活着的父亲和死去的母亲所希望看到的。
可是,这些不孝子不得到一点惩罚难解他的心头之恨。但,用什么方法呢?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有效的切实可行的办法。他仰望苍天,远天清澄明亮,在一片蔚蓝中,竟没有一丝飘动的流云。天气如此美,秋景虽荒凉、清冷,却也透出几分苍劲、成熟的凄美。而人心在那晴朗的天空下,却到处潜伏和隐藏着可怕的阴影。
他的内心有了些许的担忧,随即便释然了:人啊,做任何事情不要亏了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只是那一天来的迟早而已。这样一想,他心中的怨气全消了。
十
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变得更加繁忙和脏乱。
任万全忙得焦头烂额,头昏脑涨,整天闷闷不乐。他想逃离这个家,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找一个清静的去处,安静地休养几天。他想把父亲送到任万礼家或者任万忠、任万孝家,任由他们如何对待,从此再不过问。父亲的生与死,荣与辱都由那些儿子定夺,他想彻底得到一种精神的解脱,让自己也轻松自在地活一次,过一下清静的二人世界。自结婚以来,他和王淑贤还从来没有清静悠闲地度过他们的甜蜜时光呢!他想走出家庭,去外面转转、散散心;他想找一个人倾诉,找一个异性知己,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倾诉出去;他想发泄,醉一次酒,麻痹自己的神经,使自己得到一次解脱;他想……他产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每一种念头都是让自己得到解脱。他也不知自己因何会产生那种念头,而且还要置父亲的生死于不顾。父亲有错吗?父亲有罪吗?他怎么可以那样去想,那样去做呢?那样的话,他和自己的哥哥们还有区别吗?他实在无法排解心中的郁闷和痛苦。
玲玲和雪儿看到父亲心情郁闷,情绪低落,有时,抽空回家给做一次中午饭。实在顾不上了,就让任强或王涛从饭馆买一份椒麻鸡或炒面。
任万全并没有愉快起来。任强和玲玲都在上班,还有旦旦要照顾,雪儿也在上班,还得管小甜甜。王涛修车有时也忙得顾不上吃饭。现在,他不但自己忙,还拖累得儿子和女儿两个小家庭也不得安稳。究其根源,这都是父亲造成的啊!可是,他一个痴呆老人,怨他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会成这样呢?他猛然明白了:“这种忙乱全是因为王淑贤不在家,从前的那种祥和和宁静,安逸的生活都有赖于王淑贤的那双手和辛勤付出啊!”
任万全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这几天,他一直没给王淑贤打电话、发信息,他有点生妻子的气。别人不理解他,给他气受,他可以理解、忍受,难道连自己的妻子也不理解他吗?扔下一个痴呆老人、一个孕妇、一个不会做饭的丈夫,这个家真的不要了吗?为什么所有的亲人都把苦难留给了自己?难道这些亲人连一点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吗?父母生育了六个儿女,为什么把最终的赡养义务和责任落在了他的身上,难道其他的儿女就没有一点义务和责任吗?
任万全忙昏头了。他越忙越气越烦,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无名火。平时有王淑贤在,他们不管父亲也就罢了,可这次他们把事情做的让人无法理解和想通。他们真能忍心和放心把一个随时都需要照顾的痴呆父亲扔给他而不管吗?看来,父亲的生死与健康已经与他们毫无关系了。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爱的也是自己,至于父亲,他们已经不习惯和父亲待在一起了,相互已找不到一个共同的沟通点。相反,他们在父亲面前感到了一种压力,那种来自父亲带给他们心理上的无形的压力。似乎父亲的存在束缚住了他们什么,使他们背上了不孝的骂名和众多乡邻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们想摆脱这种局面,对父亲不闻不问,摆脱那种良心的不安和有时涌现出的父亲苍老的身影。他们试图麻痹自己的感观神经和视觉神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放开自己,活出自己的独特和个性。他们真不希望有一个年迈的老人来拖累自己,使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生活计划受到干扰和影响,他们向往和追求的是没有包袱和累赘的全新的生活。他们不想让父亲打破自己有规律的正常生活,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无端生事,他们只想要小家庭生活的那种祥和、宁静。
他们极力地排斥着父亲,维持着失去亲情和人情味的那种小小的家庭宁静。那种自私和盲目、荒唐和奇异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快乐和祥和,相反,他们那还没有完全泯灭的良心时时饱尝着不安和折磨。他们开始担心和害怕:如果有一天自己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对他们,又该怎样接受和忍受呢?父亲痴呆了,变傻了,感觉麻木了还可以接受和忍受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忍受儿女的这种无情背叛。但是,对于一个算计很精,绝顶聪明的人来说,将如何去面对儿女的不孝和背叛,如何用一种宽容、平和之心去谅解自己的不孝子呢?
他们不敢想到这些,因为那样会深深地刺疼他们的心。他们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刺不疼父亲,却知道那样一定会刺疼他们。因为他们的思维很健全、很正常,他们完全不可能像父亲一样,即使到了父亲的那一步,没有尊严和质量地活着,他们也早已想好了自己的退路:还不如早死。都说人老了怕死,到那时,自己是不是也怕死啊?也得像父亲一样,忍受儿女的不孝,苟延残喘,重蹈父亲的覆辙呢?那样的结局对一个聪明的人来说,太残忍了,让他们简直无法面对。
有时,他们也会想:说不定自己的结局还不如父亲呢!父亲还有老五养着,还修来了一个好儿媳妇。自己呢?如果儿女们都效仿老子,以自己的父母为榜样,那晚年生活和命运岂不狼狈而凄惨?那样,会不会成为一种报应呢?那样收获的成果和命运是自己追求和想要得到的吗?绝对不是!
有时,他们又坚信自己有几个好儿女,就像当年父亲坚信他们一样。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很好的人怎么会变呢?而且会变得不通情理,没有人性,不可理喻。什么是导致这些变化的根源呢?是自私和利益吗?是道德败坏和良心沦丧吗?如果在十年后、二十年后自己遇上了这样的儿女,又该怎样去理解和面对呢?他们会时时产生一些奇怪的预感,总觉得那一天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那一天不管是早是晚,它总会来的。而且,它的来到更加残酷,比父亲忍受的还要残酷很多。它会摧残他们的身心健康,使他们变得生不如死。最后,会过得很惨。
王淑贤几天没有接到丈夫的电话和信息,使她感到很意外。平时她去省城抓药,不论一天或是两天,他每天都要打一两个电话,或者就和她微信聊天。可这次,刚来省城那几天还给她打电话和微信聊天,说些逗她的肉麻的话,给她发些想她的图片或一颗心、一束玫瑰花的图片,引发她的思家之情和表达一份珍贵的夫妻情分。她也顺应着丈夫的心,给他也发了很多微信和图片,他们两个遥遥呼应,互诉衷肠。
任万全盼她立刻就回到自己身边,她也想马上回到丈夫身边,尽情地畅谈和温情。但,丈夫的许多暗示并没有把她及时地呼唤回去,渐渐,丈夫的电话和微信便少了。到后来,干脆一个电话也没有,也不和她微信聊天。不过,他还在朋友圈发消息。她明显地感到:丈夫对她有看法和意见了。也难怪,把家扔给他一个人,也真够他难的。她几次要回去,都遭到了妹妹的强烈阻拦。
王淑珍说:“你就安稳地在这住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我就不相信那个家离开你还不过了。”
王淑贤说:“你也知道,你姐夫不会做饭,他确实挺难的。”
王淑珍说:“我姐夫太善良、太软了,在任家弟兄面前连一句大话都不敢说。老爷子又不是只生了他一个,他要当孝子,就让他受一下,也让他体验一下做饭干家务的难处,让他知道你在那个家的作用。你就安心地好好看病,你一旦病倒了,谁管你?疼痛还得自己受。记住,谁好都不如自己有个好身体。”
王淑贤犹豫着说:“可是……”
王淑珍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强硬地说:“这次,你就听我的。也把那个烂家扔一扔。”
王淑贤只好又待了下来。
她对那个家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依恋了,自从嫁到任家,她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和丈夫一起苦心经营那个家。三十多年来,她伺候公婆,哺育孩子,为那个家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到现在却落了一身的病,那都是嫁到任家造成的。
她不能想到许多以往的经历,给她留下了许多难以愈合的伤口,让她感到痛心和难以忘记。她在任家下的苦、受的累,是她不忍回忆的。那逝去的岁月,难忘的记忆,很多时候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幕幕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些年,她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劳累和无助,感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一大家子七口人,吃喝拉撒都得由她安排,从她手上过,一日三餐,她得按时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她整个人被家庭琐事累垮了。直到她无力再扛下去,才去医院看病,一检查,却查出了许多病。从此,她便无法脱开药瓶子和药罐子。每天不是喝中药就是喝西药,喝得她失去了人生的信念。有时,竟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想早早了结自己的一生,脱离病痛的折磨。
王淑珍说:“姐,信佛吧,遁入空门,你的内心就平静了。”她一直信佛,想让姐姐在精神上得到解脱。
王淑贤也曾想过皈依佛门,但她尘缘未断,她的父母双亲还健在,还有一丝未了的心愿。所以,她还一直处于犹豫中。
王淑珍说:“你现在又苦又累又操心,内心不能平静,怎么治你的病?你只要内心平静了,再加上药物调理,病情才能逐渐减轻,再这样下去,你的精神会崩溃的。”
王淑贤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已经对自己的病能否治愈不抱信心了。她常说:“活到哪天算哪天吧。”她在心理上几乎已经放弃了治疗。
小说人物刻画很成功!任万全,王淑贤是一对对父亲有孝心,有孝行的人,值得我们学习!o(* ̄︶ ̄*)o
谢谢社长的辛苦付出!
所谓:树欲静耳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等到自己最亲的人失去了,才知道失去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那一部分东西。但,后来的醒悟,已不能挽回一切了。
这种扭曲的现象,是什么导致的呢?是自私自利,还是道德败坏和良心沦丧?人,在面对失去生活自理的父母问题上,都要对自己进行拷问,而唤回还没有完全沦丧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