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冯小燕是想，现在肖俊刚已经去世了，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儿子浩浩要回自己的身边来，因为，她是浩浩的亲妈。可要将儿子要回自己的身边，就得经法院打官司，要不然是没法要回来的。不过……她又想，情人胡志利是不愿意自己带孩子的，况且自己和肖俊刚离婚的时侯，儿子浩浩也不愿意跟着自己，法院就把浩浩判给了肖俊刚。现在自己想要回儿子，就必须和胡志利商量好才行。她相信胡志利会同意的，因为，现在这种情况，自己不抚养儿子，是说不过去的……想到这里，冯小燕似乎已经下了决心，拿起一旁的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对方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忙着呢。你看到刚才的报道了吗？”
　　 “看到了。”冯小燕回答。
　　 “你的前夫死了。”胡志利说着笑出了声。
　　 “是的。”
　　 “你怎么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
　　 “哦，那是……”冯小燕不等对方再说下去，像鼓足了勇气地打断胡志利说：“志利，我想要回我的儿子……”胡志利一听，立马接了过去，说，“你说啥？要回你的儿子？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冯小燕说。
　　 “你想好了？”
　　 “想好了。”冯小燕这样应着又接着说，“你想啊，他死了，儿子就没有人照管了，我是孩子的亲妈妈啊，我不管说不过去……”胡志利打断冯小燕的话，大声说：“那你想过没有，我也有两个孩子，你再带个拖油瓶，那我们以后怎么生活？就靠咱们俩个那点工资，能养活起三个孩子吗？”
　　 “我这不是和你商量……”不等冯小燕说完，胡志利就几乎是大喊了：“这事没啥商量的，绝对不行！你一定要把儿子要回来的话，那咱们的关系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他这样吼叫完，就挂断了电话。
　　 此时，冯小燕才感到自己没有听父母的话，执意和肖俊刚离婚了是大错特错的。她没有想到胡志利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又自私的人！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生活，自己不惜无故生事，激怒肖俊刚不说，还无故打骂儿子，本来和和美美的一个家，硬是让自己给断送了。而且，自己还不管父母的反对，气得父母到现在也不搭理自己这个女儿……现在想来，自己和肖俊刚的离婚，确实是最大的错误。也许，自己和肖俊刚好好的过日子的话，说不定俊刚也不会……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冯小燕想着想着，不由地泪流满面地哭泣了起来……
　　 五
　　 这天，天阴沉沉的，气温也因天气的变化而降低了温度。带着寒意的风，呼啸着从西面的山圪梁上刮过来，摇晃着马路边沿那排刚吐绿的柳树枝条，远远看去，仿佛是一条条带有绿色的细绸带在舞动一般。尽管说“新冠病毒”蔓延的趋势缓慢了，但村委会窑背上的大喇叭里，仍播放着不让人们四处乱串和出村的话语。村子里，几个戴着红袖标的人，仍在村巷里走来走去地查看着。村口，仍有四个戴着口罩和红袖标的人在把守，对进出的人都要进行检测和登记。
　　 刘月娥领着浩浩刚来到村口，就被挡住了。村长问道：“老嫂子，你咋价又来了啊？”
　　 “不来不行啊，家里就要断顿了（方言，缺吃的）。”刘月娥微笑了下，接着说，“我是来看看村里有到城里去的人没有，好让他给捎的买些面回来。”
　　 村长“噢”了下说：“这个好说，我正准备派两个人到城里去，给村里那些缺面缺油和菜的家户买哩，既然你来了，就把需要买的东西报一报，也好让去的人给你捎的买回来。”
　　 “行。”刘月娥应了声又说：“我还想没人去城里的话，就只好我自己去买了。”接着就将所要的东西说了，村长记在了一张纸上。
　　 这时候，一辆乳白色的小轿车停在了村口，轿车里下来三个戴着口罩的人来，村长一看见是侯县长和两个陌生人，立马走上前去：“来啦？侯县长。”
　　 侯县长“嗯”了声，向身边的两个陌生人介绍道：“这是这个村的村长。”然后又对村长说，“这两个是从省城来接你们村肖俊刚他妈的。”
　　 村长“哦”了一下，说：“正好，俊刚他妈就在那边。”听村长这么说，侯县长便抬眼望过去，果然见站着正向这边看的刘月娥。而此刻，刘月娥也看见了侯县长，正要说话时，侯县长已边往过来走，边微笑着说：“噢，是老嫂子啊？你的身体好利索了没有？天气不好，你怎么到村口来了啊？”
　　 “是侯县长啊，我是让到城里去的人捎的买些东西。”刘月娥微笑着，见侯县长已来到了近前，就接着说，“你那么忙，到我们村来是检查啊？”
　　 侯县长和陌生人走上前来，说：“我们是来接你去省城的。”刘月娥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约约感觉出一种不祥来。她问侯县长：“为盛要接我去省城？是我儿子他……”侯县长微微点了下头，说：“老嫂子想哪里去了。是你儿子病了，没有人照顾，医院才叫人来接你去照顾儿子的。”
　　 刘月娥两眼噙着泪，强硬地说：“你不要瞒着我了，我儿子病了不会叫人大老远来接我的。”继而对身边的浩浩说：“浩浩，咱们跟他们去看你爸爸去。”
　　 “那我的书包还没拿上啊。”浩浩说。
　　 “不用拿了，咱们去了，还要和你爸爸一起回来哩。”
　　 “我上学要用啊。”听浩浩这么说，刘月娥眼角里滚下两颗泪珠，说：“开学还早着哩，你不是想爸爸嘛，咱们先看你爸爸去”
　　 “那好吧”
　　 于是，侯县长和那两个陌生人及刘月娥一起走到小轿车跟前，一个人拉开车门，让刘月娥和浩浩坐上车后，才上了车。小轿车便启动了起来，转过车头，向省城的方向疾驶而去……
　　 在村口的村长和几个村支委，看着小轿车远去了后，村长说：“看来是俊刚死了。”他刚说完，另一个村支委说：“你不看电视新闻啊？前几天电视上就报道了，说俊刚染上了病毒，死在抢救病人的岗位上。”
　　 村长“哦”了声，说：“难怪侯县长亲自带着省城的人来接俊刚他妈呀。”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像自言自语地说，“俊刚他妈和孙子俩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村支委说：“这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情，俊刚死在抗击疫情一线，属于因公殉职，国家会安排好俊刚他妈和俊刚儿子以后的生活的。”
　　 “是哩。”村长和几个村支委，你一句他一句地议论着……
　　 刘月娥和孙子浩浩被接到省城的第二天一早，就被车拉上来到殡仪馆。刘月娥和浩浩一下车，就看见肖俊刚的画像在那里悬挂着，画像上方横拉着一付黑底白字的条幅，上面写着“抗疫英雄肖俊刚同志永垂不朽”的大字。而画像下葱绿的柏叶及百花丛中放着的是肖俊刚的尸体，尸体上盖着一面旗帜，周围放着许多花圈和花篮……
　　 刘月娥看着这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叫了声“刚儿啊，妈妈看你来了”就哭出了声。身旁的浩浩更是大叫着“爸爸，爸爸”的嚎哭着。几个身穿白衣的护士紧紧搀扶着刘月娥，一边劝慰一边流泪。其他人胸前佩戴着白花，缓缓地在遗体旁走过，做最后的道别。
　　 追悼会仪式结束后，肖俊刚所在医院的领导对还在抹泪的刘月娥说：“嫂子，请节哀。肖俊刚同志是你的好儿子，也是我们医院的骄傲！我们决定火化……”一听要火化儿子，刘月娥痛切地大声道：“不！不行。我要带着儿子回家去，好好地安葬！”
　　 “嫂子，你听我说。”院领导看着悲痛欲绝的刘月娥，接着说，“不是我们不同意你的要求，你拉回去安葬，倒也合情合理。可你想过没有，肖俊刚体内还存有病毒，你就这样拉回去，路途远不说，万一俊刚体内的病毒散发出来，不就害了你们全村人嘛。我相信，嫂子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吧？”
　　 刘月娥听了后，半晌不言传。她想了一阵儿后说：“那我把我儿子的骨灰带回家去总行吧？”医院领导接过话说：“这个没问题。”刘月娥走到儿子的遗体旁，蹲下身子，静静地看了儿子一阵儿，用两只粗糙的手，哆哆嗦嗦地将俊刚的尸体摸了一遍，最后抚摸着俊刚的脸面，说：“刚儿啊，不是妈妈狠心不带着你的身子回家去，是妈妈我不能害了咱们全村人啊，你不要怪妈妈，噢！……”
　　 人们看着这一幕，听着这些话，都感到无比的心酸，有的竟然抽泣出声……
　　 遗体被火化了。浩浩双手捧着爸爸的骨灰盒，在一个护士的照应下上了车。刘月娥也被两个护士搀扶上车，汽车便启动起来，向市内驶回。
　　 在所住的酒店里，刘月娥低头坐在沙发上抹泪，孙子浩浩静静地趴在奶奶的腿上，一边劝着奶奶，一边哽咽着：“奶奶，奶奶，咱不哭了，噢……”
　　 这时，门开了，戴着口罩的冯小燕走了进来。浩浩回头看了眼，对奶奶说：“奶奶，我妈妈来了。”
　　 刘月娥伸手擦去脸面上的泪痕，抬起头看了眼说：“你来啦？坐吧。”等冯小燕坐下来后，刘月娥问道，“你来有甚事？”
　　 冯小燕说：“我今天过来，一是看看您老，二是有关浩浩的事，想和您老谈……”刘月娥一听，打断冯小燕的话说：“你能来看我们，我感谢你，至于浩浩的事情，尔格咱们没甚好说的。”
　　 冯小燕说，“再怎么说，浩浩是我亲生的儿子，现在他爸又……怎能没话说呢？”
　　 “浩浩是你生的，可你配做妈妈吗？”刘月娥这么问了句，又接着说：“要是你真心疼儿子，就不会吵着、嚷着要和俊刚离婚，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打自己的儿子。尔格你觉着我俊刚没了，就想打浩浩的注意，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冯小燕流着泪看着刘月娥，说，“我是为浩浩以后考虑的，你老总不会不考虑浩浩以后的事情吧？”
　　 “你不要说了。”刘月娥有点气恼，接着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清清楚楚，趁早收回你的如意算盘吧！”
　　 冯小燕听到这里，“噗通”一下跪倒在刘月娥跟前，哭着说：“妈，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都怪我糊涂，财迷心窍，听信了别人的花言巧语，才走到这一步。我真后悔没有听我爸妈的劝阻……”
　　 就在这时，医院领导推开房门进来了，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准备退出门去，却被刘月娥给叫住了：“你们有事吗？”
　　 医院领导只好进去，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说：“是这样的，我们知道，现在家里就嫂子和孙子两个人了，所以我们研究决定让你留在我们医院，一方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方面照顾你孙子上学。再一方面，我们也方便照顾你们祖孙两个。”
　　 刘月娥想了下说：“虽说我是个农村人，可我不愿意听人们的闲话，更不愿意指靠国家来养活。至于我的孙子浩浩，我也带回去，我们农村虽不如城市里条件好，可养育出来的娃也差不到哪里去。”
　　 医院领导一听这些话，心想，人们都说农村人的素质差，又自私自利，不通人情，更不讲道理。我看眼前的俊刚妈既通情达理，又豁达又大义，连一些男人都自愧不如。如果谁瞧不起农村人，那是大错特错的。他想到这里，将刘月娥看了看说：“既然嫂子决定回去，我们也不好说啥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就此不管的。”说完站起来，走出房门去。
　　 刘月娥送走医院领导，见冯小燕还跪着，忍住心里的痛，上前拉起冯小燕说：“说心里话，不是我不通人情，而是……唉，不说了。你还年轻，往后要嫁就嫁个明事理的人，不要一时脑热嫁错了人。你好好地想想，要是你带上浩浩，再嫁个人后你就会左右为难。要是你真心为浩浩好的话，还是我带回去的好，你想浩浩了，就抽空来家看看。”
　　 冯小燕听了俊刚妈这番话，刚止住的眼泪又涌出眶外。她猛地扑在俊刚妈的怀里，痛哭出声：“您老能认我这个做了错事的人做女儿吗？”刘月娥伸手抚摸着冯小燕的头，强忍着两眶里打转的泪花不至于涌流出来，说：“孩子，不哭了噢。虽说你和俊刚离婚了，可你还是咱浩浩的亲妈啊，我怎能不认哩？”……
　　 六
　　 这天，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洒在省城的每一个角落。送刘月娥回家的车早已停在酒店门外的广场上，医院领导等几个送行的人，站在车旁，等待着刘月娥祖孙俩。
　　 浩浩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冯小燕搀扶着刘月娥，缓缓走出酒店的大门来，一出门，刘月娥就带着哭腔喊道：“妈妈的刚儿啊，今日个妈妈带着你一起回家去……”
　　 浩浩听奶奶这么说，也带着哭腔道：“爸爸，你听见了没有？奶奶说，要带着爸爸回家——”
　　 几个人帮浩浩坐上车，又扶着刘月娥上了车后，都离开车身，站在一旁。汽车启动起来，随着刘月娥的哭腔“刚儿，走，咱们回家吧——”缓缓地驶离了酒店广场，沿着公路向城北行驶。尽管街道上车辆很少，人也寥寥无几，但司机还是开得很慢，仿佛是有意让同事——肖俊刚最后多看看省城一般，徐徐前行。车窗外，风声呼呼地刮着，仿佛在向后拉拽着向前行驶的车轮，发出撕扯般的声音——
　　 慢点，再慢点
　　 让我再看看
　　 曾经学习、工作过的地方
　　 这里曾有过我的爱情
　　 有我未尽的事业
　　 更有没有控制了的疫情
　　 哦，我多不想
　　 就这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