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刺秦(小说)
说完之后,赵高趴在地上再不说话。半晌之后,赵高只听见嬴政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你做得对,说得对,想的也对。寡人,其实本就不该指望高渐离能够真心归附,寡人只需要一个榜样竖立在天下人面前就好。小高,你起来吧。”
“喏。”
清晨,高渐离慢慢睁开双眼,他感到屋子里的光线没有以前那般亮堂,他眼前仿佛多了一层黑色的纱帐。
高渐离疑惑地伸出双手摸着窗台,他确认那里绝对不会有别的纱帘帷幔之类的东西。难道阴天了?高渐离推开了窗子,一股寒风呼啸着灌入室内。高渐离浑身打了个哆嗦,但他看到外面的天地依旧是黑乎乎的。
“薛谭,薛谭?你在哪里啊。”
高渐离着急的喊着爱徒薛谭的名字,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谭一边系着袍子一边跑了过来。
“师尊,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这,怎么这么暗。”
“师尊忘了么,连着好几天下雪,天总是黑沉沉的,今天比昨天还好一些呢。师尊若是觉得暗,弟子这就为师尊掌灯。”
薛谭一边说着一边将窗子关闭,并把屋内所有的油灯点燃,除此之外还在高渐离的桌案前多点上了两盏灯。室内瞬间被灯光照得亮堂堂的,似乎也变得温暖多了。
高渐离松了口气,因为随着灯光逐渐明亮,他终于可以大致看清室内的陈设,以及薛谭的脸。
高渐离满含歉意的对薛谭说:“你一夜未睡,可为师还这么早的把你叫醒,为师实在过意不去。今天咱们师徒什么都不做,就好好的歇歇,你就在为师的榻上睡。听话,有你在,为师心里踏实。”
薛谭一听这话心里既高兴又感动,高兴的是师尊的精神恢复了,感动的是师尊是把薛谭当成子侄辈来看待的。
薛谭高兴的答应着,但他跑了出去,他要给师尊端来温水洗漱,还要和师妹秦娥一起给师尊准备早餐。总之,只有把师尊侍奉好之后,薛谭才敢踏踏实实的睡。
薛谭和秦娥有说有笑的收拾着室内,高渐离则早已经坐在桌案旁打开了一卷竹简,那是秦颂的开篇。
七
高渐离小心的将开篇摆在架子上,随后双手在琴上调了调音,高渐离侧耳细听之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拿起了拨片。
筑,是高渐离最拿手的乐器。筑有十三弦,每根弦下都有立柱支撑。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或用竹片拨弦发音。高渐离弹罢序曲后停下手来,一旁拍手赞叹的薛谭和秦娥一见高渐离的脸色,不由得停住了喝彩之声。
“师尊难道对这曲子还不满意?”
“不是曲子的问题,为师方才才发现,是这筑的问题。为陛下演奏的时候,固然要气势磅礴,可是五天的时间真的太仓促了。为师只能把你和秦娥带上,咱们三个勉强能让陛下领会到这部秦颂的宏大和磅礴。为师弹奏主旋,你二人和之。可是为师发现,为师这把用惯了的筑,音色还不够高亢,还不足以彰显秦颂的宏大。这,这让为师如何在五天内找到合适的筑哇。”
“师尊莫急,弟子这就去找赵府令,他一定有办法。大秦那么多世家还怕找不到一把好筑?实在不行,弟子去大王的少府内去借。”
“不必大动干戈。我早年跟随师尊学艺的时候,师尊曾告诉我,若想让筑音色宽广高亢、嘹亮激昂只要在做到两点就好。一是加大筑身空腔,二是想办法让筑的下盘稳固,越稳固越好。这把筑是为师亲自督造,筑身的空腔已经达到了最合理的程度,再大有害无益。所以只能从稳固下盘想办法了。”
“师尊的意思是想把筑的底部加重吗?那么用什么好呢?对了,我去找墨骏墨大夫的儿子,他是个冶炼金属的天才,而且还特别崇拜师尊您。弟子叫他用青铜为师尊打一个底盘,把筑固定在底盘上就好了。”
高渐离摇了摇头说:“筑身和底盘分离起不到最佳的效果,必须镶嵌在筑身上才好。”
“那,青铜底盘和筑身合为一体倒也能办到,只是那底盘要想够稳定就必须增大体量。师尊,这样的筑只能推着走哇。”
“那不行,那样就夺了演奏者的风范,让整个演奏失去了美感。不行!不用青铜,用铅。”
“对,铅比青铜重,同等重量用铅就比青铜少,如此既保证了地盘沉稳,又不至于体量过于巨大。师尊稍待,弟子这就去找他。对了师尊,把筑交给弟子吧。”
高渐离把筑交给薛谭,同时吩咐道:“要快,不能再让大王等了。”
“弟子明白。”
这么简单的工艺对于掌握着当时最高冶炼技术和各种工艺技术的大秦匠做监而言连一碟小菜都算不上。何况薛谭还是在赵高的心腹陪同下来的,那心腹把一块牌子递给匠做监丞,然后所有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只用半天时间,一只比原来重了五倍的筑送到了薛谭手中,薛谭用力抱着筑就好像拥抱着秦娥一样。
薛谭:“多谢多谢,这下师尊该满意了,告辞。”
赵高的心腹拍着薛谭的肩膀说:“但又所需,尽管开口。”
“多谢了。”
这把筑让高渐离很满意,只是薛谭觉得太重了,师尊抱着实在不方便。所以这把筑平时都是端放在特制的琴案上。薛谭知道,等到为大王演奏那天,师尊肯定是要亲自抱着这把筑昂首挺胸走进章台宫的。大王肯定会满脸欣喜地看着师尊。等到演奏完毕,大王定会重赏师尊,最主要的是,师尊从此就会名扬天下。
想着想着,薛谭禁不住笑出了声,虽说他忙了半天可此时他却一点倦意都没有。
高渐离:“薛谭,天黑了么,还是灯灭了?”
薛谭看看逐渐放晴的天空,再看看亮堂堂的室内,他不知道师尊为什么会这样问他。
“师尊,天晴了,灯的确灭了几盏,师尊若是觉得暗,弟子再点上。”
“既然天亮了就不要在浪费灯油,把窗子打开吧。”
“师尊,开窗会冷的,弟子还是把灯点上吧。”
“你那药还有吗?怎么为师又觉得双眼干涩发痒呢。”
“师尊是累的,师尊躺好,弟子给您上药。”
两天后,薛谭的一瓶子药全没了,当他找赵高的心腹要药的时候,赵高的心腹惊讶的瞪大双眼问他:“没了?这么快就用完了,那可是一个月的量啊。”
“你的意思是我用的太多?可是用了之后师尊就觉得舒服,没觉得难受哇。”
“这个,这也是太医研制的新药,具体要用多少还不太清楚,兴许大概这量也是可以的吧?”
“定是可以的呀,若是不行肯定会难受的。既然不难受,那就是可以的。”
“嗯,有道理,这次给你两瓶。”
“求你个事,想办法让我师尊见见田光。”
“啥?你师尊是不是傻了,田光是逆贼必死无疑的。我告诉你早就定好了是桀刑的,错不了。这时候见他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我也是这样劝师尊的,可是师尊说了毕竟相识一场,见最后一面,陪他吃一顿饭喝杯酒,过往的恩怨就了了。”
“这事,我得跟我家府令说说。”
“不说行吗?私下里见个面,说几句话,喝杯酒就行。”
“这个这个,黑冰台大牢可不是我说了算的,这太难了。”
薛谭把几个金饼子塞进心腹的袖子里。
“帮帮忙吧,眼看着我师尊就要真心归顺大秦了,眼看着就要一举成名了。就这么点要求,这人情我和我师尊记你一辈子。”
心腹咬咬牙说:“成,等我消息。”
“多谢,事成之后有必有重谢。”
薛谭回到高渐离居处,高渐离正和秦娥一起用餐,高渐离非常费力的夹起一个豆送进嘴里。
薛谭:“师尊,他答应了。”
“好,你再去找墨骏的儿子,跟他买一种药,喝了就死的药。”
“师尊!”
“为师不忍看着田光千刀万剐,送他个痛快吧。”
“师尊,弟子帮您!”
黑冰台大牢侧门外,一辆马车停下,赵高的心腹和薛谭跳下马车后赶紧回身扶住高渐离。
高渐离双脚落地之后问:“都安排妥了?”
心腹:“回先生,都安排妥了。”
高渐离:“没走漏消息吧?”
心腹:“先生啊,谁敢走漏消息啊,我可只有一颗脑袋一条命啊。为了您这事,我连府令都没敢告诉。还有,薛谭给的那些钱不够打发这帮黑心贼的,那个那个。”
“给他。”
薛谭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心腹,心腹打开袋子瞄了一眼迅速揣进怀里。
“先生,不是我贪财,而是那帮黑心贼实在够贪婪。您这事又大,不多给些没人肯答应。所以,嘿嘿嘿。”
“莫要废话,带我进去。”
田光的牢房是个单间,在最里面。这个单间全部用巨石堆砌而成,牢房中间立着四根石柱,石柱上镶嵌着铁环、铁链,阴暗的牢房内只有一盏灯散发着豆大的光晕,这小小的光晕只照亮了整个牢房的三分之一。
田光被锁链固定在石柱子前面,他的活动范围就是这根石柱周围五步以内。田光的手脚和勃颈上都挂着锁链,两根琵琶钩穿过他的锁骨将他固定在石柱上。这让田光只能靠坐在石柱前休息,想躺下却是不能的。
哐当。牢房的门被打开,田光看到了高渐离,田光的双眼亮了一下。
黑冰卫:“逆贼田光,高先生来看你,你要老实点儿,坐起来!”
两个黑冰卫快步来到田光左右,他们抽出木棒警惕地盯着田光,赵高的心腹客气地对高渐离说:“先生莫怪,这厮太过凶悍,不如此恐对先生不利。先生不能出一点差池,否则在下就算死一万次都不够给您偿命的。还请君上体恤我等,赶紧说几句话给他喝了酒就走吧。”
“我知道,你等且出去。”
心腹:“这。”
薛谭:“把木棒给我,这厮胆敢伤害我师尊,我就一棒打死他!”
心腹把木棒塞到薛谭手中,随后招呼几个人出去了。
高渐离拎着食盒用脚尖试探着地面,一步步来到田光面前。
田光:“别再向前了,再向前你那弟子的木棒就要砸在我头上了。”
高渐离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肉菜一样样放在田光面前。田光伸手将一盘子烤肉塞进嘴里,随后抓起熏鸡大嚼起来。
高渐离:“你莫怪我,你我所思所想皆不相同。到如今我才知道,天下能帮我实现夙愿的唯有秦王一人。之前我错了,错的离谱。你莫恨我。”
田光:“我为何要恨你,国破家亡,挚友知己慷慨赴死,我若独活,还能叫节侠吗?荆轲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那种愧疚是撕心裂肺的想。如今好了,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也该解脱了。好,真好。我不恨你,真的,不恨。还有酒,喝一杯?”
“您请。”
“饮胜!”
咕咚咚,田光一口气喝干杯中酒,他舒服的打了个酒嗝,随后问高渐离。
“何时给秦王奏乐?你就要名扬天下了,以后逢年过节记得给我们送上好酒好肉,再多烧些香火。”
高渐离抹了把眼泪说:“明天。明天我就要给秦王演奏秦颂了。我会记住你的话,多送上好酒好肉,多烧香火。田先生,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三十年绿醉陈酿,是天下最好的酒。喝了它,您就不会痛苦了。”
田光接过酒坛说道:“好,多谢了。”
说完之后,田光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啪,酒坛摔得粉碎。田光哈哈大笑说:“高渐离,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你走吧,去迎接你的万丈荣光,去享受你的万人敬仰,荣华富贵吧!”
高渐离什么都没说,他在薛谭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牢房,在他身后,田光的笑声越来越弱。
高渐离:“薛谭。”
“弟子在。”
“今晚你我师徒都要沐浴焚香,静心养神,你那药多给为师涂几次。”
“是师尊,师尊尽管养神就好,其他的事情全交给弟子就是。”
“嗯。”
这一夜的章台宫灯火会辉煌,这一夜的咸阳城内能够安心睡觉的人没有几个,所有的人都知道大王最信任的赵高正领着人彻夜不眠地布置装饰章台宫正殿。陛下也在六英宫内沐浴焚香,静心养神。大秦的重臣们也都是如此,凡是有资格参加明天盛典的人全都在沐浴焚香静心养神,为的就是以最好的状态见证这前所未有的,辉煌无比的历史时刻来。
秦颂虽然没有正式公开,但华夏从古至今从不缺乏消息灵通人士。于是有关秦颂的场景如何宏大、气势如何磅礴的传言不胫而走。越是未知的就越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实际上真正的秦颂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般宏大磅礴,因为秦颂还只是一部比较长的乐曲,还没有真正成为一部规模宏大的史诗。
明天的盛典其实只能算是秦王嬴政以及满朝文武对秦颂的集体验收。这一关过了,秦颂才能正式地按照史诗的规模排演和演出。到那时候,秦颂才是真正的秦颂。
章台宫正殿前,赵高靠在汉白玉栏杆上睡得口水滴答,从昨晚开始到现在,赵高睡觉的功夫不超过三炷香。此刻他实在坚持不住了,一下出溜到地上靠着栏杆就睡着了。
内侍监轻轻把赵高摇醒。
“府令,都布置好了,您再看看还有何处不妥,若没有就封殿了。”
赵高爬起身走进大殿仔细看了一圈之后说:“封殿。”
呼隆,哐当。章台宫正殿的大门和所有窗户全部关闭,一队队的黑卫立刻将大殿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皇宫禁卫押着工匠们去了专门的地方休息,他们要等到盛典结束后才能离开皇城。
第二天上午,灿烂的阳光让整个章台宫犹如黄金铸造的金殿般灿烂辉煌,咸阳百姓无不被恢弘壮丽的章台宫所倾倒,不少百姓不由自主地聚集到章台门外,遥望这犹如天上宫阙的章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