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五周年】杂种的村庄(小说)
玉秀绝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你个王八蛋,畜生!
狂风暴雨一顿砸。李满仓满足地捏了捏玉秀胸前的两个奶子。侄媳妇儿,肉烂在锅里哩。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以后不仅二棍疼你,我也疼你。
玉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李满仓不气不恼,穿好衣裳,哼着小曲儿走了。
八
一个月后,玉秀发现自己的红又没来,慌神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又怀上了。可这孩子是谁的?二棍的?二叔的?日子算来算去,她还是搞不准,如果这孩子是那个混蛋二叔的,怎么办?她不敢往下想,她只能祈祷这孩子一定是二棍儿的,一定是的。她也想过把这孩子流掉算了,可要怎么做呢?她不知道方法。她心里存侥幸,如果这孩子是二棍的,那她岂不是亲自杀了他们的孩子?
在惶恐与忐忑中,玉秀决定告诉二棍,他们有孩子了。
二棍知道后,高兴地一把搂住玉秀,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嘿嘿地笑。二棍想起,娘死的时候还惦记着抱上亲孙子呢。看到二棍高兴的样子,玉秀决定了,就算这孩子不是二棍的,她也要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
玉秀的孕期反应大得很,比怀大柱那会儿还闹腾。她整整吐了五六个月才好些。孩子月份大了,二棍便请二婶在家帮忙照顾着。李满仓在一旁说,这是应该的,咱们自家人,你娘又不在了,老婆子,没事儿多去看看玉秀。看有啥要帮忙的,就搭把手儿。
二婶口里答应着,心里并不怎么乐意。二棍娘活着时,两妯娌的关系并不融洽。二棍爹去得早,这李满仓打过二棍娘的主意,被她撞上了。她大吵大闹,李满仓,你个不是人的东西,你大哥的女人你也不放过。李满仓上前抡了她俩嘴巴,老子在外面玩个女人,你想怎地?想当年,老子在外面混的时候玩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若不是帮派里大哥犯事儿牵连到我,我会要你这么个婆娘。不要说我在外面玩个女人,就是弄个女人回来,你也给老子好好待着。李满仓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着凶光。二婶害怕了。随他吧,只要他还顾念着这个家,顾念着闺女,随他浑去。
这李满仓这么热情,不知心里又打着什么小九九呢。每次二婶来,不过是拉扯拉扯闲话。玉秀也是有一搭每一搭地回着话,倒是大柱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奶声奶气,二奶奶、二奶奶的叫个不停,引得她们心里高兴。
玉秀遇见过几回李满仓,她一看见他,不是绕路走,就是铁青着脸走过去。有一回趁没人儿,李满仓堵住玉秀问,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种?
玉秀双目圆瞪,不要脸,滚!
李满仓阴笑着,这女人,硬,我喜欢。
九
孩子出生了,又是一个带把的小子,玉秀紧盯着孩子的脸,看像谁?李二棍?李满仓?眉眼像二棍的,那嘴、还有鼻子,怎么看着像李满仓的。她想起二棍的眉眼与李满仓的本来也像。她猛地一摆头,稳住心神。是二棍的孩子。接生婆在一旁也说,这孩子,眉眼随他爹。
孩子的名儿是遂跛腿娘生前的愿望,叫二柱。
时光飞逝,门前的那棵杏树黄了又绿,果子结了一年又一年,转眼二柱三岁了。一家人平静地过着日子,二棍仍在那个矿上做活儿。一天,玉秀正在家里纳鞋底儿,两个孩子在道场上玩儿,为了一颗彩色玻璃球儿,他俩推推搡搡起来,大柱一掌把二柱推倒了,二柱一个趔趄,顺着稻场边的高坎咕噜滚下去,头正好撞上了一块大山石,撞出个大窟窿,一下子撞晕过去,流了好多血。
怎么办?玉秀吓坏了,抱起孩子哭。
玉秀的哭声惊动了宁静的山村,村民们纷纷赶过来,赶紧把孩子送乡卫生院去。玉秀请求乡亲们去通知二棍,拜托二婶照顾大柱,抱起孩子就往卫生院跑。大柱看到弟弟满头满脸是血,吓得哇哇直哭,二婶儿给他擦了一把眼泪,我的孙子,你就别哭了,保佑你弟弟平安无事吧。
二棍得信赶到医院时,孩子已进了手术室,玉秀孤零零地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低声啜泣着。
玉秀,孩子怎么样了?二棍焦急地问。还没出来呢。玉秀哽咽着说。看到二棍,眼泪哗哗直流。正说着,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大夫,对他们说,孩子失血过多,需要立即输血。
二棍赶紧说,输我的吧,我是他爹。
大夫说,那好,先做个血型检查。
几分钟后,大夫和二棍出来了,血型不配对,他是A型血,孩子是B型。
玉秀心里砰砰直跳,赶紧说,抽我的。大夫让玉秀赶紧抽血化验。结果显示,玉秀的血型也是A型,医生说夫妻俩都是A型血,孩子不可能是B型。
玉秀呆住了,老天爷,你怎么这样惩罚我?她颤抖着问大夫怎么办?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只有赶紧从血库调血来了。玉秀瘫坐在椅子上,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晚上,李满仓把她压在身下。她双手拧着衣角,时而有力,时而又无力地垂下。
二棍再老实,也明白大夫的话,二柱不是自己的种,那是谁的?他想起有一回,他抱着孩子在村里玩儿。二叔李满仓和几个大老爷们儿也在那棵大松树下棋。二柱一泡尿撒在了李满仓身上,人们哄笑着取乐。刘翠芳的男人猛地一拍大腿,你们别说,这二柱,和满仓叔蛮像呢。
众人一听,仔细一端详,是蛮像李满仓。
这二柱倒像是你亲儿子。众人取笑。
李二棍心里不爽,但山里人说话粗鲁,常拿公公和儿媳开玩笑,大家伙儿见怪不怪。倒是那李满仓把二柱抱起来,皮笑肉不笑的,小子,你叫我啥?众人都知李满仓的花花德性,老来的不正经。
哄笑声中,徐老歪让二柱喊一声爹。
李二棍一脚踹过去,抱着二柱回家了。
难道二柱是二叔的?李二棍觉得头都要炸了,玉秀怎么会和二叔?他清楚,玉秀只要看到二叔就没个好脸色,还让他少和二叔来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远远地看着玉秀瘫坐在那里,想过去,但双脚终是没有挪动。
十
二柱出院了,玉秀和二棍谁也不提那事。
二棍心里堵,他是个男人啊,可能怎么样呢?玉秀生得那么水灵,若不是她怀了孩子,怎么会嫁给他?这些年虽说村里人说话带刺,明里暗里地嘲笑他,他只当放了个臭屁,村里那些爱嚼舌头的婆娘是忌妒玉秀生得好看,还有那些爷们儿,谁不垂涎玉秀?你看刘翠芳的男人,有次看到玉秀撩起衣裳给孩子喂奶,露出白白的奶子,他那俩眼珠子瞪得都有铜铃那么大了。
二棍稀罕玉秀,有时梦里都会笑醒。他什么都听玉秀的,玉秀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这辈子玉秀要是不跟他过了,他怕再也找不到像玉秀这样的媳妇儿。如果二柱真是二叔的,那他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了。
玉秀不开口,她要咋对二棍说?这几天,二棍闷得像头牛。二柱叫他的时候,他不像先前回答得那么响亮,那声音像锤子掉落地上,闷响。玉秀知道,纸包不住火了,索性给二棍说了吧,这个秘密压在她的心底三年了,她也是受害者昵。
山里黑得早,玉秀做了几个菜,把两个孩子哄睡后,对二棍说,二棍,你难道就没啥话要问我?二棍低着头,一杯酒一饮而尽。玉秀拿过酒杯,满上,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她缓缓地说,二棍,这件事压在我心底三年多了,我今天就告诉你,怎么决定你自己做主。玉秀说完,闭上眼睛,两滴眼泪从眼角滚出。
玉秀把李满仓欺负她的事,告诉了李二棍。
本来,玉秀心里侥幸孩子不会是李满仓的。这件事说出来了,在她心上压了三年的磨盘挪走了,她觉得轻松了。李二棍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酒杯里的酒溅出来,飞到了玉秀胸前的衣服上,慢慢漾开,像心头的泪。许久,他发出老牛一样低沉的哭泣声,他深知自己斗不过李满仓。这是屈辱、痛苦、无奈又无助的泪。
玉秀不愿想起这事,提起来,像撕开一块带血的伤疤。哭过之后,她对二棍说,二棍,只要咱不说,谁知道这孩子是李满仓的,他就是咱俩的孩子。
李二棍无奈地点下头,在心里,他有多喜欢二柱啊。
玉秀擦干眼泪,有个问题在她心里同样压了好长时间了,她和李二棍,结婚这么几年,就奇了怪了,怎么就没有怀上过孩子呢?玉秀迟疑地说,二棍,要不咱到医院检查一下?
李二棍不想去,禁不住玉秀央求,答应了。
玉秀谎称回娘家,和二棍到城里的大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让两人始料不及。大夫说,二棍患先天性睾丸发育不良,少精症,不育的几率非常大,换句话说就是,李二棍这辈子很难有自己的娃。
李二棍被接二连三的事彻底打懵了。他真是欲哭无泪。
十一
大柱自从二柱受伤回来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处处让着二柱,好吃的给弟弟先吃,好玩儿的给弟弟先玩儿,村子里的小伙伴谁敢欺负二柱,他抡紧小拳头,把二柱护在身后,小哥俩形影不离。只是李二棍更沉闷了。玉秀整天忙里忙外,几年下来,她已从一个城里姑娘变成农村大嫂了,地里的农活样样都能干。她心里愧对二棍,想多干活儿来弥补一些心里的愧疚。
村里头风言风语的话传出来,是关于二柱的。刘翠芳神秘兮兮地对玉秀说,玉秀妹子,村里那些长舌妇爱嚼舌头,你甭放在心上。
玉秀冷着脸问她们说什么?刘翠芳说,我可是听四狗子说的,他说二棍儿那天在矿上喝醉了酒,骂他二叔不是个东西,说……说……
玉秀着紧跟着问,说啥。刘翠芳故作为难地叹口气,妹子,我说了,你别生气,二棍说二柱是他叔的儿子,他没用,生不了娃。玉秀呆愣在那里,紧咬着嘴唇。二棍呀,你咋这么不紧口呢?可是这能怪他吗?看着玉秀的神情,刘翠芳心里早明白了七八分。她假意关心,我看是不是你和二棍吵架了,他喝了点猫尿,净说胡话,没个男人样儿。刘翠芳这是话里有话,玉秀明白,刘翠芳就是个爱嚼是非的长舌妇,啥事儿只要到了她嘴里,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没事儿也能被她说出几箩筐事儿来。村里头又要热闹起来了。
返回头再说那二棍酒醒后,后悔地抽了自已几个嘴巴子,咋就这么憋不住话呢?这以后村子里的人,不知又要如何看咱家的笑话?玉秀怎样看俺?她脸往哪儿搁?他窝在工棚里,两个多月都没回家。
不大的村庄,针尖儿大的事一阵风过,全村的人都知晓了,何况还是这么大的爆炸性新闻。经刘翠芳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一宣扬,村里头炸了锅。
李满仓当然听说了,他心里早就怀疑这二柱搞不准就是自己的种,他曾无数次的仔细瞧过那孩子,长得跟自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挺得意,这小娘们儿只一次就给自己生了个儿子,不像自己屋里的臭婆娘,肚皮不争气,接连生仨闺女,虽说,这从伦理上有点说不过去,但伦理算个屁,老子快活才是王道,历史上,唐玄宗不还从自己儿子手中把杨贵妃夺过来了。
十二
李满仓不在乎,他老婆能不在乎?这千刀万剐的李满仓,竟和自己的侄媳妇儿生了个儿子!这以后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放?树要皮人要脸,你李满仓不要,我还要呢。那小妮子娼妇,怎么什么人都往上贴?可她又能怎么着?这么多年,李满仓的风流韵事数都数不过来,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李满仓心狠,她打心里怵他。她拿李满仓没法,可她不怕玉秀啊。再说了,我是他婶娘,就她做的那丑事儿,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我不骂她个痛快,心里怎么出一口恶气?
李二棍这个孬种没回家,李满仓又不知哪里鬼混去了?二婶子岂能放过这机会。她家有块地在玉秀家附近,一大清早,她扛着把锄头,手里提溜着一双破鞋到了地里。找了根木棍儿插上,把那双破鞋挂在上面,正对着玉秀家的大门。用她那细高尖锐的声音,叫醒了村庄。她挖一锄地骂一句,茅坑儿里发大水,你臭浪,你上贱不学学下贱,母鸡不翘碇,公鸡能上来?
一句接一句,二婶子恨不得把世上最恶毒的话都骂出来。
玉秀提着猪食桶去猪圈里喂猪,听到二婶难听的话,收住脚,返回把门插上,坐在椅子上垂泪。大柱二柱看见玉秀哭了,过来拉住她,娘,你哭啥?二奶奶在对面山上骂啥呢?她为啥把一双破鞋挂树杈上?
玉秀用衣角擦擦泪,搂过两个儿子,二奶奶病了,别理她。
二婶骂累了,索性一腚坐在地下,只骂不干活儿了,她晌午回家吃了饭,下晌又到地里骂了个痛快,她要把这些年在李满仓身上受的气统统给骂出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这一天,大柱带着二柱和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儿,刘翠芳家的小儿子来财抢了二柱手里的板炮,大柱要来财还给二柱,来财不肯,和大柱打起来,来财不是大柱的对手,被大柱打翻在地。
来财不服,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二柱说,他才不是你弟弟,他是你叔。
大柱鼓圆了俩腮帮子,愤愤的,你胡说,他明明是我弟弟。
才不是呢,听我娘说,二柱是你娘和满仓爷爷生的,是你叔。来财越说越来劲儿。小孩子们在一旁起哄,喔,喔,大柱妈给大柱生了个叔叔。大柱又羞又急,冲进去和笑他的孩子打起来。他哪里打得过这么多孩子呢,被打得鼻青脸肿,二柱在一旁吓得哇哇直哭。
非常感谢华君老师对此文的解析,您的解读,让此文读起来更清晰明了。可以说,这篇小说算是我一个新的尝试吧。人性是复杂的,深剖人性,是我们写作者孜孜不倦的追求。
原来叫招魂的村庄,接受一老师建议,改成杂种的村庄,吸晴,有点标题党的意味。
其实,请您细品,我的本意是此:
杂种,是一句骂人的话,一个女人与丈夫以外的男人生的孩子叫杂种。文中李大柱与李二柱都不是李二棍的亲生儿子,他们就是村里人眼中的杂种;如果杂种隐喻骂人,那骂的也是李满仓这样的人,杂种也暗含了对李大柱李二柱身世的同情,对玉秀的悲悯,对李二棍的叹惜。面对人性的拷问,谁敢拿灵魂赤裸裸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