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知道该怎么办吗？”
　　 我不是个蠢才，否则不会在生意场上大显身手。最好的报复手段，莫过于让她的心在悔恨中流血。
　　 “大胖，”我说道，“你的消息灵通。目前我最需要的，就是有关苏娜行踪的情报。”
　　 高大胖一拍胸脯，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高大胖的承诺，不但为我的行动计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且也坚定了我的信心。为了达到我的目的，不惜在生意场上偃旗息鼓。即使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此刻，仿佛我的人生使命，就是进行疯狂的报复。
　　 “大胖，”我问道，“对于那个可恶的记者，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高大胖深浅莫测地笑了笑，说：“他叫赵凯，家住红旗路松寿里3号。爱人叫伍珍珍，是纺织工人，现在家中吃叫‘劳保’。”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了我。
　　 我接过照片一看，不由得把牙根咬的“格格”直响。那些照片，照得全是苏娜和赵凯在一起的镜头。有在街头散步的，有在餐馆用餐的，有在游泳池戏闹的，有在舞厅翩翩起舞的。想不到高大胖如此有心计，早就盯上了他们两人。
　　 于是，我草草地收了摊，先给报社打了一个电话，认定赵凯在他的办公室里之后，便骑上摩托车，直奔红旗路。到了松寿里，我很快就踏进了赵凯的家门。接待我的人，正是胖的像球一样的伍珍珍。
　　 “大嫂，”我装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说，“赵凯先生在家吗？”
　　 伍珍珍说：“他在报社，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我扭扭捏捏地说道：“我……我是来求他的，求他……”
　　 ‘“求他？”伍珍珍以为有油水可捞，不禁撇嘴一笑，“求他不如求我。凡我不肯答应的，任你是谁，他也不敢去办！"
　　 “可，可……”我故意急三火四地说，“可他硬是办了，害得我妻离子散1”
　　 “嗯？”伍珍珍瞪圓了眼睛，用挖苦的语调说，“他砸了你家的锅，拆了你家的房？”
　　 我委屈地说：“若是砸了锅，拆了房，我也不会来求他……来求你啦！”
　　 “好罗嗦！”伍珍珍耐不住性子了，“他到底办了什么缺德事？”
　　 我见火候已到，便掏出手帕遮住了眼睛，带着哭音说，：“他……他拐走了我老婆！”
　　 “啊？”话珍珍大吃一惊，一把抓住我的胳臂，叫喊起来，“你看见啦？你抓住啦？快说呀！”
　　 哉故意地颤抖着手，扭歪了嘴巴，语无伦次地说：“他们在……在我家……在旅馆……我说不出口啊！”
　　 伍珍珍一屁股跌在椅子上，脸色铁青地说：“这，这都是真的？”
　　 我没有回答，．却从衣袋里掏出那几张照片，眼睛斜向一边，递了过去。伍珍珍不看则已，看罢之后，气得跳起身直跺脚。
　　 “狗娘养的，气死我啦！”
　　 我心里暗暗发笑，却极力装出一副可怜相。我见伍珍珍抓起挂在墙上的衣服，向外面冲去，慌忙堵住了门口。
　　 “大嫂．，”我可怜巴巴地问，“你上哪去？”
　　 伍珍珍气急败坏地说：“去报社！”
　　 “大嫂，去不得！”我用激将法说，“赵先生是记者，能说会道，门路又多。他要是知道我来找过你，能饶了我吗？你先消消气，等他回家后，好言好语劝劝他，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再说，报社的领导，也不会向着你，批评他呀！”
　　 “放屁！”伍珍珍骂开了，“亏你是个大老爷们儿，说出来的话，竟不如老娘们儿。但凡你像个大男人，他赵凯敢去勾搭你老婆吗？等我收拾了赵凯，再去找你老婆算账！”
　　 好厉害的一只母老虎，难怪赵凯厌恶她，去追求苏娜。我相信，假如此刻赵凯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把他撕碎了。
　　 “大嫂，你……”
　　 “滚开！”
　　 被伍珍珍一把推出门外，只听得“砰”地一声，门锁上了。伍珍珍瞅也不瞅我，便昂首挺胸迈大步，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大门。我不禁哑然失笑，双手往身后一背，迈着四方步也扬长而去。
　　 不久，伍珍珍大闹报馆的故事，便在服装街绘声绘色地传开了，其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成为大家洒后茶余的笑谈。据说，赵凯不但在家里跪了两夜搓板，而且责令在报馆做公开检查，并被没收了记者证。从此，再也没见他到服装街钻来钻去。那篇《他为什么堕落了》的狗屁文章，反而成了他的“自我写照”。令人遗憾的是，管理市场的胖大姐，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对我的“管理”，只要我在摊上一出现，她就虎视眈眈地盯住了我。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只母老虎的怨气未能泄完，又惹出了一场谅天动地的闹剧，害得我叫苦连天，差点没去跳河。
　　
　　 五
　　 晚饭时分，高大胖来了。他进门之后，老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房中的她。尤其那异样的神情，令她很不自在，也使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妒火。因为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不喜欢别的男人死瞧着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后来，高大胖领着小宝到了我的房间，而我和她仍然待在亭子间里。
　　 “他干啥那样瞧着俺？”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这是因为我无法向她做出任何解释。倘若说是他被她的美色迷住了，或者说是他想评定一下我该不该娶她，都是不可以的。因为无论是哪一种解释，都会惹得她既难为情又不高兴。过了一会儿，小宝走进了亭子间，拉住了她的手。
　　 “阿姨，你会跳舞吗？”
　　 “跳舞？”
　　 显然，她被小宝问懵了。她不理解小宝为什么突然向她提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阿姨，你说呀I”
　　 “俺小的时候，打过花鼓，也扭过秧歌，可……”
　　 小宝闻听，捂着小嘴一下子笑弯了腰。我明白，小宝所指的一定是现代流行的交谊舞、迪斯科或霹雳舞之类。这孩子，实在太难为她了。一个乡下女人，怎么会搞那些花里胡稍的鬼名堂？
　　 “小宝，你……”
　　 我的话未能说出，便被高大胖投来的眼色制止住了。只见他依门而立，冲我挤挤眼又唠唠嘴，神秘地笑着。小宝笑够了，忽然有节奏地摆动两只胳膊，又使劲地扭着小屁股，随着录音机里播放的音乐，又跳又唱又喊，逗得我们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真不知道，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两下子。
　　 “鬼精灵！”
　　 她一把将小宝揽进怀里，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小宝也趁机勾住她的脖子。
　　 “阿姨，我要你和爸爸去跳舞！”
　　 “别胡闹！”
　　 “就让你去！就让你去！”
　　 “俺不会！”
　　 “爸爸会，让他教你！”
　　 “再胡闹，俺生气啦！”
　　 她真的赌气撇下小宝，到里面的房间去了。高大胖赶忙走过来，附在小宝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小宝点点头，露出一副难过的样子，走进了那个房间。我不便跟进去，却情不自禁地侧耳聆听。
　　 “阿姨，你真的生气啦？”
　　 “小宝太不讨人喜欢。”
　　 “为什么？”
　　 “你逼俺穿上这身衣服，又逼俺去跳舞，想让俺当女妖精呀？”
　　 “你穿上这身衣服像妈妈，再会跳舞，就更像妈妈啦！阿姨，我好想妈妈呀！”
　　 “那你为啥不把妈妈找回来？”
　　 “我太小，舞厅不让进。可妈妈常去那里。你去问问她肯不肯回来，好吗？”
　　 “小宝，你真的这样想吗？”
　　 “我的话，是从这里说出来的。不信你摸，它跳的好厉害！”
　　 “小宝呀小宝，俺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俺也不愿意去那种地方，你这是逼俺呀！”
　　 “阿姨……”
　　 “……唉！”
　　 她的那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意味着她又一次被小宝征服了。我一时也琢磨不透，小宝的那番话，究竟是高大胖教的，还是发自他的心扉深处。俄倾，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默默地瞅着我，好半天不吭一声。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假如误以为是我给小宝出的主意，那末我在她的心目中，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呢？
　　 “走吧!”
　　 “去哪儿？”
　　 “舞厅！”
　　 “小宝的话……”
　　 “孩子没有错。”
　　 我望着她那平静的目光，站起来又坐下，坐下了又站起来。她见我这样一副样子，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然后，她把脸转向了高大胖。
　　 “这位大哥，”她带着揶揄的口吻说，“你很会讨孩子的欢喜，就请你代劳陪陪他吧！”
　　 高大胖嘿嘿地笑着，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的这句口头禅，既让朋友听了高兴，也给他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对于他的又一次承诺，我当然也就可以放心地去舞场了。
　　 我和她来到大街上，为了气派一些，我摆手叫住了驶来的一辆的士。汽车在我们的面前停下来以后，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得有点拘谨和慌乱。原来，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车门打开。我忙上前一步，打开了车门，她却硬要我先进去，自己才肯上车。
　　 工夫不大，汽车就在一家十分讲究的舞厅门前停下来。我之所以带她到这家舞厅，是因为临出们时，高大胖偷偷地告诉我说，苏娜今晚将在这里出现。当我买了舞票，同她步入舞厅时，不但她的心情非常紧张，就连我也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说起来，我与苏娜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见过面了。我既渴望立时就瞧见她，看一看她如今会变成一种什么样子，却又害怕见到她，希望她今晚不要在舞厅露面。我的这种复杂的矛盾心理，想必身边的她，不会有所察觉。于是，我强打着精神，把她引到一处不太显眼的角落。
　　 “她来了吗？”
　　 她在关切地问，我也在紧张地寻找。我的心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因为在偌大的舞厅里，我始终未发现她的身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又萦绕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失落感。真是应了《上海滩》中的一句歌词，“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这时候，乐队奏起了脍炙人口的《橄榄树》。那悠扬而深沉的旋律，将一种寂寥而倜怅的情绪注入了人们的心田，同时又给人一种恬淡而宁静的感受，引动人的情思。尤其那位嗓音圆润的歌女，她那极富感情的演唱，使我再一次感受到艺术的魅力。我的思绪，也情不自禁地陷入遐想……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
　　
　　 这首歌曲，似乎也感动了她，只见她默默地望着什么地方，不声不响。此时，我忽然感到她既熟悉而又陌生，宛如一团朦胧的迷雾。
　　 “在我极度困难的时候，你帮助了我，可我却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
　　 “你只消记住‘灯心草’，这就够了。”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自古以来，没有留下姓名的人，不是很多吗？”
　　 “你的固执，会使我很不安的。”
　　 “时间长了，你就会淡忘的。”
　　 “人就这样健忘吗？”
　　 “不然怎么活下去？”
　　 “好吧，我可以教你跳舞吗？”
　　 “不，俺不是来跳舞的。”
　　 我沉默了，十分忧郁地望着她。我想，何必非要现在知道她的姓名呢？只要我能够把她永远地留下来，她迟早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我的。
　　 然而，我的心绪仍然很乱。苏娜没有到来，而她又不肯步入舞池，我只好陪着她，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但是，她的美丽却使她不得安宁。时时有人彬彬有礼地来到她面前，邀请她共享舞会的欢乐。开始，她面对前来邀舞的男子，满面绯红，举止失措。渐渐地，就变得老练起来，或是淡淡一笑，婉言谢绝；或是冷目相视，微微摇头。那些碰了钉子的先生们，个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只得望洋兴叹。不知什么时候，乐队换奏了探戈舞曲。尽管我十分喜欢探戈舞，却因为心情不佳，而将目光集中在乐队指挥的身上。
　　 “啊，她跳的多美呀！”
　　 她的惊呀声，使我不由得将目光移向舞池。猛可里，我仿佛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只有那颗心，象只野兔子似的乱蹦乱跳。
　　 “你怎么啦？脸色这样难看！”
　　 是的，此时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像死人一样。因为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那位姣姣者，正是离我而去的苏娜。她比过去消瘦了，却反而增加了她的美丽。在她的脸上，我看不到忧郁，也看不到欢愉，有的只是平静的目光和淡淡的微笑。因而，我无法猜测出她是否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幸福？与她伴舞的，是-位潇洒的中年男子，那旁若无人的神态，颇似池塘边昂首挺胸的大白鹅。看那气质，定然不是个一般人物。
　　 “那是她吗？”
　　 我之所以没有回答，也没有其它的表示，是因为我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是苏娜。然而，我却忽略了不置可否，恰恰是在默认。
　　 “她长得好俊俏！”
　　 不错，苏娜确实堪称具有东方特色又有西方情调的人间尤物。正因为如此，她才舍弃了我和小宝，投身于另—番天地。而更让她不甘于苦守在所谓“围城”之中的，大概还有那梦一样的理想和诗样的才华。
　　 说一句老实话，我与苏娜共同生活多年，然而，对于她的理想，却了解甚少。在我看来，女人的理想，只存在于少女时代。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她的心目中，自然而然就只有丈夫和孩子。而女人的才华，不过如同衣着的华丽一样，是抬高身价的装饰品，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因此，我对于苏娜的理想和才华，就像大人听小孩子说故事一样，虽然有时也夸她几句，却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为此，她很不满意，甚至有一次冲我大喊大叫，说我对她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