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武志魁的现场勘查报告，黄泰很满意。他心里很清楚，武志魁之所以能够迅速地成长为很不错的刑事侦查人员，与皇甫煜的精心指导是分不开的。
　　 “皇甫煜，”黄泰捋了捋斑白的鬓发，问道，“说一说吧，你要求立案侦查的理由是什么呢？”
　　 皇甫煜沉稳地说道：“首先可以肯定，死者不存在自杀的可能性。一、死者的妻子很快就要分娩，他不会忍心丢弃她；二、死者不是高知楼的住户，不会半夜跑到别人家的阳台上跳楼寻死；三、死者生前虽然经济拮据，债主逼门，但从未在亲朋面前流露过自杀的情绪。”
　　 耿文杰不耐烦地冷冷说道：“但也决不是他杀！”
　　 “我并没有认定陈小强是死于他杀。”皇甫煜看了耿文杰一眼，依然沉稳地说道，“通过调查，高知楼的所有住户，与陈小强没有任何往来。而从坠楼地点往上看，十二户人家也与陈小强素不相识。因此，不具备谋杀的因素。况且，谁也不会愚蠢到半夜把陈小强从自己的家里扔到楼下去。目前，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解释，死者由于经济窘迫，出于盗窃的目的，缘墙而上，因失手而坠楼身亡。”
　　 “你说的很不错！”耿文杰讥讽地嘲笑道，“你正好用你的矛，戳破了自己的盾。罪犯陈小强没有达到偷窃目的，却因失手而丧命，这是咎由自取。陈小强的犯罪行为，由于突然死亡而中止，没有危及他人。而被誉为‘活钟馗’的皇甫煜处长，却要追究已经死亡的犯罪分子的刑事责任，不觉得赔笑大方吗？”
　　 皇甫煜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加重语气说：“耿副局长，谢谢你的指点。不过，你是否注意到在陈小强临死的时候，为什么对他的妻子说了三个奇怪的复词？你能否把‘络腮胡子’，‘贼鸽’和‘女人’的含义解释清楚呢？”
　　 耿文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过是死者临终前的呓语，怎么能做为立案的依据呢？”
　　 “我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皇甫煜说道，“人在临死的时候对亲人所说的话，往往正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而这三个互不关联的复词，又是在他的妻子连声催问下说出来的。因此，不能简单地视为呓语。陈小强缘墙而上，是有作案目标的。他究竟要盗窃的是什么东西？是一人行窃，还是两人以上作案？假如把‘络腮胡子’、‘贼鸽’和‘女人’之间划出破折号，是否可以解释为存在一个犯罪团伙呢？而且，在现场发现了两根鸽羽。如果‘贼鸽’不是犯罪团伙的代号，是否可以认为这个案件与鸽子有关？耿副局长，这一系列的问题，你能够做出回答吗？”
　　 耿文杰被皇甫煜问的瞠目结舌。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一个简单的坠楼身亡事件，会有这样复杂的背景。
　　 “耿副局长，想必你也知道，高知楼住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物。”皇甫煜继续说道，“倘若由于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大意，给他们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了损失，将会直接影响到科研事业。”
　　 耿文杰眼睛一眯，止不住地笑了。他知道，高知楼里住的都是教授、作家、学者和高级工程师。这些知名人士，在社会上的影响很大。他们的褒贬，有时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沉浮。难怪皇甫煜对这样一个无须立案的事件，如此的卖力，原来是为了在舆论界树碑立传啊！
　　 “皇甫处长，”耿文杰不酸不凉地说道，“请那些知名人士为自己吹喇叭，当然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但是，倘若事与愿违，岂不是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一句话，说火了武志魁。他气愤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说：“耿副局长，我们是在讨论案件，应该严肃一些。你大概还记得，去年有一个外国旅游团来我市观光，住在友谊宾馆。其中一位小姐晚上临睡觉的时候，钻石戒指还戴在手上，第二天一早醒来，却发现戒指不见了，急得她直哭。这个戒指不但价值昂贵，而且是她的未婚夫赠送的订婚信物。当时，那些外国人怀疑是女服务员干的。甚至有人恶毒地说，中国的宾馆是贼窝。可是，不到一天的工夫，皇甫处长就把戒指找回来了，原来是那个旅游团里面的一位阔太太干的。可是，皇甫处长在那个案件破获后，回避了向他涌来的签名、照相之类的留念活动，再也没有和那些迫切想结识他的外国人见面。但是，有人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外国人的镜头面前。拿皇甫处长与这种人相比，谁更热衷于沽名钓誉呢？”
　　 武志魁的一席话，说的耿文杰面红耳赤。他万万没有想到，武志魁竟敢这样毫无顾忌地揭他的短处。
　　 “耿副局长，”一直没有发言的黄泰说道，“我认为，皇甫处长要求对坠楼事件立案侦查的理由是充足的。如果你对此仍有异议，我们可以立即拿到局党组会上进行讨论。”
　　 耿文杰板着面孔说：“既然局长认为可以立案，我服从命令。不过，我仍然保留自己的意见。”说完，他就站了起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办公室。
　　 武志魁愤愤地说：“这种作风，我真看不惯！”
　　 黄泰说：“当前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很严重，我们公安机关怎么可能幸免呢？你们在侦破‘贼鸽’案件的时候，肯定会遇到很多阻力。所以，你们要牢牢记住，打击各种犯罪分子，是我们公安干警义不容辞的职责。”
　　 “请局长放心。”皇甫煜坚定地说道，“我们会尽快把‘贼鸽’案件查清楚的。”
　　 黄泰微笑着点了点头。
　　 武志魁站起来说：“局长，我不是轰你，李大姐还在传达室等着接你呐！”
　　 “好，我也不耽误你们的时间啦！”黄泰也站了起来，说，“志魁呀，可不能光颐了工作，冷落了王蕾啊！”
　　 武志魁不好意思地笑道：“……不会的！”
　　 皇甫煜替黄泰打开了门，说：“这个‘贼鸽’案件，我想让他们来个夫妻合作。志魁对付‘络腮胡子’，王蕾对付那个‘女人’。我嘛，坐等他们把‘贼鸽’送来。”
　　 黄泰看了看皇甫煜，会意地笑了。他心中暗想：自己年过六十岁，精力确实不如当年了。假如把肩上的担子卸给皇甫煜，他既能胜任，自己也放心。他拿定主意，要把这个意见反映给市委。此刻，他已经把耿文杰造成的那种不愉快的情绪忘得干干净净，颇感轻松地在皇甫煜和武志魁的陪同下，向公安局的传达室走去。
　　
　　
　　 三
　　 皇甫煜和武志魁送走了黄泰夫妇，立即回到了刑侦处。按照刑侦处长的意见，在办公室里召开了案情分析会。刑侦组长冯玉山、李云贵、女侦查员王蕾，在聚精会神地听完武志魁的案情说明后，都把目光集中在皇甫煜的身上。
　　 “同志们，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么多。要想揭开‘贼鸽’之谜，还要做很多艰苦细致的调查工作。”皇甫煜平静地说道，“首先，我们要查清现场上提取的十三个不同类型的脚印，是否有同案犯的在内。这项工作很麻烦，也很费力，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搞清楚。”
　　 “处长，”冯玉山说，“这个任务就交给我来完成吧！”
　　 皇甫煜说：“你不争，我也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步法跟踪’对于我们来说，是一项必须熟练掌握的侦破技术。你过去曾用这种技术破获了几个案伴，成绩是令人满意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注意，这一次的‘步法跟踪’，不同于前几个案件。你要在十三个脚印中，摸清哪些是高知楼里的居民留下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冯玉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我明白！”
　　 武志魁问道：“你打算怎样采取行动？”
　　 冯玉山说：“首先，对十三个脚印进行技术鉴定，判断出那十三个人的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和走路时的特征。然后深入高知楼的居民中，有目标地进行‘步法跟踪’。根据刚才的案情说明，高知楼内的住户与陈小强素无往来，因此不可能存在同案犯。那末，假如在十三个脚印中发现有不属于高知楼内的居民留下的，它就有可能是同案犯的足印。”
　　 “很好，”皇甫煜满意地说道，“时间紧迫，你马上行动吧！”
　　 “是！”
　　 冯玉山戴上警帽，迅速地离开了办公室。皇甫煜望着胆大心细的青年刑侦组长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后，情不自禁地微笑了。在冯玉山跟他学习‘步法跟踪’时，他吃惊地发现小伙子的头脑是那样的聪明、机敏，难怪在部队里是个出色的摩托兵。他早已暗暗地拿定主意，一旦公安部或省公安厅举办干警训练班，就把冯玉山送去深造。
　　 “处长，”武志魁看出了皇甫煜的心思，“你那么喜爱冯玉山，真让人有些嫉妒。”
　　 皇甫煜笑了，说：“他的确是棵好苗子。只要注意培养，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查员。”
　　 李云贵听罢，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在侦破《邮花皇后案》的时候，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一直感到很惭愧。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公安战士啊！
　　 皇甫煜说道：“云贵，我不但寄希望于冯玉山，对你也同样。在公安战线上，我们需要一大批名副其实的优秀人才。不但要技术过硬，思想也要过硬，这样才能严厉地打击各种刑事犯罪分子。”
　　 李云贵感动地说：“我一定不辜负处长的期望。”
　　 皇甫煜点头说道：“目前，我们还不知道陈小强的作案目标是什么。为慎重起见，你的刑侦小组要把高知楼严密监视起来，发现异常，随时向我报告。同时，把陈小强坠楼地点以上的第三层至第六层的住户情况，迅速摸清。”
　　 “是！”李云贵站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王蕾眼看着李云贵走出了办公室，脱口问道：“处长，我干什么？”
　　 “现在还不到该你行动的时候。”皇甫煜说道，“志魁，从今天开始，你和王蕾都脱掉警服，不要再到刑侦处上班。”
　　 “这……”王蕾瞪大了眼睛，“不上班，叫我们到哪儿去？”
　　 “在家待命。”
　　 武志魁马上明白了皇甫煜的意思，于是拍了拍王蕾的肩膀说：“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处长的命令，你执行就是喽！再说，我也该在家侍候侍候你啦！”
　　 “去！贫嘴！”王蕾白了武志魁一眼。
　　 皇甫煜点上一支烟，说：“你们结婚的时候，忙的连婚假也没歇。补休三天，也是应该的。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暂时拆散你们这对鸳鸯，过上一段牛郎织女的生活。到那时，可不要骂我是王母娘娘哟！”
　　 武志魁和王蕾听吧，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时，有一位刑警走进来，说：“处长，外面有—位女同志要见你。”
　　 “请她进来吧！”皇甫煜说完，便转向武志魁和王蕾，“要做好思想准备，你们将接受的是一个特殊任务。现在，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啦！”
　　 武志魁和王蕾双双走出了办公室。皇甫煜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蔚蓝的天空。当他看见一群鸽子在空中翱翔，那“嗡嗡”的鸽哨声冲击着他的耳鼓，使他为之一震。这时候，传来门的响动声。皇甫煜慢慢地回过身，只见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妇女走进屋来。
　　 皇甫煜温和地说道：“请坐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陈小强的妻子，叫李翠华，在缝纫机厂上班。”李翠华忧心忡仲地说道，“今天早上，我发现抽屉里有七千块钱，觉得很奇怪，所以赶来向你们报告。”说着，她从提兜里拿出厚厚的一叠钞票递给了皇甫煜，“我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钱，我担心是不是小强……”
　　 李翠华没有把话说下去，她掏出手帕捂住脸，嘤嚶地哭了起来。
　　 皇甫煜站起来给李翠华斟了一杯水，说：“还记得吗？昨天夜里我们是见过面的。你对我说，由于结婚时欠了一笔账，人家登门来要钱，你们急得没法儿。你还说，下中班回家后，不见了陈小强，你就到处找他，结果在高知楼前的草坪上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丈夫。是这样吗？”
　　 “是。”李翠华点头说道，“可我当时没有看清您的脸，还以为您不认识我呢！”
　　 皇甫煜微微地笑了，说：“那是由于你悲伤过度，所以不会注意身边都是一些什么人。请喝杯水吧！”
　　 “谢谢！”李翠华拿起杯子抿了几口水。
　　 皇甫煜问道：“你回忆一下，这七千元有可能是什么时候放在抽屉里的？”
　　 李翠华说：“我临上班时，开抽屉找过东西，那时还没有这七千块钱。”
　　 皇甫煜点了点头，又问道：“在陈小强的朋友中，有长络腮胡子的人吗？”
　　 李翠华摇摇头说：“没有。”
　　 “可以肯定吗？”
　　 “反正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长络腮胡子的。”
　　 皇甫煜沉思了片刻，说：“昨天夜里你回家以后，屋里有没有酒昧儿？”
　　 “没有。”李翠华说道，“陈小强从来不喝酒吸烟。”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你收拾过房间吗？”
　　 “我哪里还有那个心思。”
　　 “这就是说，你没有动过桌上的东西，也没有扫过地面。”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动。”
　　 “李翠华同志，陈小强死的很突然，也很奇怪，我们正在着手调查这件事。为了尽快解开陈小强死亡的秘密，我们准备到你家里去看一看。可以吗？”
　　 李翠华点头答应了。
　　 “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皇甫煜说完，就走出了房间。
　　 李翠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整一夜她没有合眼，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丈夫的面影。虽然一年来日子过的贫苦，可两人一直是恩恩爱爱地厮守在一起。如今，孩子快要出生了，丈夫却离她而去，死的那么惨。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想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