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思】走进左步,时光为此停留(纪实文学)
就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家门走出来,看起来,她比我小姨年纪要大些,背有些弯了,穿着一件白色带黑格子的短袖衫,见到我们她便在门口就站住了。
小姨走前一步,直直的盯着她,她看小姨盯着她,也目不转睛看向小姨,不知过了几分钟,两人突然都向着对方说:“你……是霞?”
小姨先流泪了,使劲点头对她说:“你……果然是霞姐啊,我就是霞仔!”
欧主任的妈妈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一步一颤走过来,和小姨抱在一起了。
我们都被眼前情景惊呆了,一时云里雾里一般。
一会,她们才分开,小姨回头笑着对我们说:“这是我堂姐,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我们两个都叫霞。没想到一进村,就遇到了!霞姐,你的儿子真不错,成了村主任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
小姨拉我过来对那位阿姨说:“这是秀玲,我二姐的女儿,二姐就是阿婵,你还记得吗?”然后转身对我说:“你该叫她霞姨。”
“霞姨好!”我走过去对她说。
霞姨赶紧拉起我的手,连连说:“你是阿婵的女儿啊,你妈妈阿婵我当然认识。只是那时候她在广州工作,不常回来。妈妈她现在好吗?”
我心情沉重地告诉阿姨,妈妈已经去世了,留在了黑龙江,再也回不来了。
大家一时沉默了。
苗生叔叔打破沉默说:“没想到今天我们欧姓天南地北一家人相见了。结善,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走,我请大家去崖口吃海鲜庆祝一家人团聚!”
小姨,霞阿姨还有结善主任(我以后该叫他表弟)都笑了,一致同意。
今天想来,那一餐吃的什么几乎不记得。但是席间那浓浓的亲情,大家争先恐后互道离情的情景却历历在目,萦绕于怀。
三、传奇小姨
至今,小姨家的相册里还保留着当年小姨刚刚参军的黑白照片:小姨穿着一身宽大军装,牵着一头高过小姨的战马,炯炯的目光流露着十四岁的稚气。人活着要有追求,要有目标,要有上进心,要持之以恒,要有毅力……这是我从小姨身上汲取到的精神财富,成为我不断进取的动力。
题记
说起我这个也叫霞的小姨,她还算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我妈妈她们姐妹四人中唯小姨最有主见。早在抗日战争时期,珠江纵队驰骋在珠江三角洲的五桂山一带抗击日本侵略者。那时候,一位抗日女游击队领导来左步村妈妈的家里,本来她是看中了17岁的三姨,便趁着三姨送她出来的机会,动员三姨参加抗日队伍,保家卫国。憨厚的三姨说自己不能做主,要问过妈妈,再答复她。结果,三姨跟外婆刚刚提及此事,就被我那刚烈的外婆一口回绝,还说:“女孩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去野什么?”之后将三姨衣服抛到门外,留下决绝的话:“如果你参加了这个组织,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胆小的三姨就再不敢出声,自然这件事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件事成了三姨和外婆之间一个解不开的心结。这是后话。
当时14岁的小姨,耳闻目睹了这件事的整个经过。其实一段时间以来,小姨也看到这支队伍在左步村所作所为,心里对她们这些女游击队员很是佩服,看到三姨被外婆阻拦,小姨干脆决定偷偷行动。
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拿几件换洗衣服,便偷偷溜出家门,找到动员三姨的那个游击队女领导,在欧家祠堂门口集中之后,就跟着她们出发到了五桂山区珠江纵队司令部旧址(古氏宗祠)。
后来小姨知道,她参加的就是左步同族欧初领导的珠江纵队第一支队。这支队伍是在原义勇大队的基础上改编,经常活动在中山城区和五桂山之间。支队长欧初、政委梁奇达、副支队长罗章有,政治处主任杨子江,支队下辖10个中队和政治处及后勤单位。
小姨在家读过私塾,识字,小小年纪不仅有文化更有胆识,机敏过人。政治处主任一见就喜欢了。小姨被安排到了一个名为“天文台”的特殊组织,听小姨说,“天文台”其实就是部队的机要处,只招女战士。小姨是第八个进来的,因此,小姨将自己很美丽的名字“欧丽霞”改成了“欧八”。当然,比小姨早来的那个女战士叫李七,比小姨后来的叫蔡九。
至今,小姨家的相册里还保留着当年小姨刚刚参军的黑白照片:小姨穿着一身宽大军装,牵着一头高过小姨的战马,炯炯的目光流露着十四岁的稚气。
经过简短培训,小姨就开始干大事了。她常常出没于五桂山和石岐之间传递情报,有时还是一个人,甚至是在深夜。
记得小姨讲过她亲身经历的一件事,令我敬佩不已:
那时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小姨顺利完成任务,从石岐赶回五桂山部队所在地。因为雨大天黑,小姨又冷又累,实在走不动了,就跳到路边一个坑里休息等待天明。不知不觉小姨睡着了。醒来一看,雨早停了,天也蒙蒙亮,小姨赶紧从土坑里爬出来,下意识向下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小姨头皮都麻了。
原来她躲了一夜的地方是一个塌陷的坟墓。土坑里是腐烂的棺木,还有尸骨。小姨赶紧离开,向五桂山驻地跑去……
当时我听到这里,也毛骨悚然。
我问:小姨,你就不怕吗?
“怎么不怕!刚刚看到,腿都软了。那时我才14岁呀。”小姨说。
“没想过回家?”
“当然没有。既然出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去呢?难道让妈妈把我的衣服也抛出去吗?”小姨笑了。
“是啊,小姨您当时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小姨这一箭出去就是一辈子。
解放后,小姨参加土改、社教、支工、支农……忙得不亦乐乎。直到被组织安排到了中山县房管局工作。
后来因为工作出色,调往直管地区佛山城管局工作,一直到离休。
2016年重阳节,是我调到中山工作已经二十个年头。
南朗左步村举办“老人节”,刚巧小姨在外地赶不回来,我便替小姨回村参加,当我在签到簿上写下“欧八”名字的时候,很多老人家马上问我“哦!霞仔来了?她在哪?”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还依然亲切地称小姨为“霞仔”,令我非常感动!我告诉他们:“小姨在外地赶不回来,我替小姨参加了。”
我因此得到村民热情款待。
从小到大,小姨给我的印象是聪明漂亮、端庄大方,知性乐观、豁达刚毅、雷厉风行、有条不紊,干净整齐。在我眼里心里,小姨充满了人格魅力。不知不觉,我会受到了小姨的影响,小姨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人生楷模。
人活着要有追求,要有目标,要有上进心,要持之以恒,要有毅力……这是我从小姨身上汲取到的精神财富,成为我不断进取的动力。
四、走近方老
只见他老人家神情庄重,平心静气,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了手上,握笔的手一点不抖,非常平稳,随着笔势游走纸上。点、横、竖等每一个笔画都苍劲有力。一会功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已经字跃然纸上,笔锋力透纸背。书写完毕,老人又题写了落款:“九四叟方成”。
题记
2011年端午节前一天,多云、阵雨。临近中午天晴了。这时接到苗生叔叔的电话说:“左步名人——知名漫画家方成老师今天到了中山,你们过来共进午餐。”
十多天前就听苗生叔叔说现在居住在北京的方老要回中山探亲。今天果然回来了。
当我驱车赶到阳光酒店碧玉兰房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方老端坐在正位。我疾步上前握着方老的手,向与我母亲同一个村的文化名人表达我的深深崇敬。
席间,看着他惬意听着大家的谈话,不时举杯答谢大家的问候,老人耳聪目明,腰身硬朗,幽默风趣。我仔细注意到老人炯炯的目光、老人平滑极少皱纹的脸和老人两鬓的黑发。心里问自己:这是九十四岁的老人吗?
于是,我端着酒杯走过去给老人敬酒:“方老,祝您健康长寿!”
老人朗声笑道:“好!吉祥如意,长命百岁不封顶。”
大家都笑了。
好一个不封顶!很是佩服方老的心态和幽默。突然明白了,九十四岁的方老为什么如此年轻。
趁着老人高兴,我和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方老,您长寿秘诀是什么?”
老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是我不念。什么也不想,每天慢跑50米,然后写文章,用电脑打字,动脑筋,想开心的事。”
哦!开心,动脑,动手,运动,这些就是方老长寿的秘方啊。
像方老这样一个全国著名漫画大师、国家著名书法家,他的诸多作品收藏在国家博物馆里,他的每次出行所处必定各地政府要员陪同的名人,这次回归故里,家族亲属接待方故意先不惊动官府,所以才有了我们端午节两天的陪同。
能聆听到方老的长寿感言,真是胜读十年书。后来我发现方老听力还是有点点问题。
他告诉我:“我听力不行了,但是我不戴耳机。”
“哦?这是为什么?”我感到奇怪。
“感兴趣的话题,我努力听还是听得到,不感兴趣的话题,我就不听了,大家说的时候,我就看电视节目。”
“可是,电视上的字幕挺小的,能看到吗?”我问他。
“能啊,我还不用戴老花镜。”
我知道了老人的养身之道,我也知道了老人长寿秘诀。
也许,老人的淡定、大度、良好生活习惯和科学的作息时间等,都是我们许多人所缺乏的。
你能想象得到方老八十四岁开始学习电脑,十年后的现在,老人可以熟练上网查找资料,流利快速打字吗?
想起了四年前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专栏采访方老的镜头,似乎朱军也被老人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记得当年朱军这样评价方老:
这是一位神奇的老人!
午餐之后,看方老有些疲惫了,所以特意安排老人去足浴,路上我想搀扶下他,方老回头笑着说:“不用,我有三条腿。”
看到我不解,方老举了下手中的拐杖。
原来如此,大家再次被方老逗笑了。
乘坐电梯,我们来到四楼,给方老足浴的是一位湖南女子,唇红齿白,很是动人,我们希望湘妹子小力一些,让方老稍微休息。谁知道方老精神极好,一面洗脚,一面向我们讲起他年轻时候的趣事。
方老说:“我以前不是学美术的,本来我是学化工的,后来,我有一位女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以后,她却不答应和我结婚。”
我笑了,问他:“为什么呀?”
方老说:“因为她大呀,她比我大几个月,她说女的不能比男的大,所以怎么也不肯和我结婚。但是却什么事都要我陪着她。挺折磨人的。”方老喝口水接着说:“后来,我就跑了……”
“跑了?跑哪里了?是逃避吗?”我笑着问。
“是啊,我跑上海去了。呵呵。”方老也笑了。
“这一跑,到了上海就不再继续化工了。没有了工作,为了吃饭,就给人家画画,挣口饭吃。这一画就画了一辈子。”
“哦!那是哪一年呢?”
方老说:“很久很久了。那是1946年吧。后来朋友创办《观察》刊物,还为我开了漫画专栏,我的漫画记着生涯从此开始。”
原来是这样。
想着方老传奇的人生,听着方老的谈话,由衷感觉到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是如此平和慈祥,风趣幽默,又平易近人。
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
实在不忍心让方老再说下去。毕竟九十多岁了。于是让方老闭下眼睛,稍微休息一会。湘妹子也懂事的放轻动作。没想到一会方老就睡着了。真是能吃能睡,难怪老人身体好又长寿啊。
晚上,又和方老共进晚餐。这次来了几个善酒的人,大家乘兴多喝几杯。看方老足浴之后又睡了午觉,精神好极了。于是又少少喝了几口,兴致很高,酒酣情盛气氛热烈。于是说起几日后为方老祝寿一事。
是啊,几天之后,方老就是九十四岁了。人生有多少九十四岁呢?难得这个诞辰能回到故乡进行。到时候又是怎样的热烈呢?
夜幕下,驱车回到家里,望着窗外点点星光,心情难以平静,不由得乘着酒性写了藏头诗欲送方老:
方老生日快乐!
诚端金盏酒
贺庆九四叟
方兴童颜乐
老来壮志酬
生辰回故里
日月赴京洲
快意今生醉
乐怀几世秋!
今天端午节了,将写给方老的生日贺诗稍加推敲,因为是藏头诗,几个固定的字出律了,苦思冥思都没有解决办法。心一横,算了,反正也没标明是五言律诗,不合律就当古体诗算了。这样原谅了自己。于是匆匆将诗记了下来,就赶到鹰高文化公司刘总的办公室。
方老正在那里奋笔挥毫。我心里非常高兴,可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吧。
于是当方老休息的时候,把刚写的诗读过老人听,惹得老人非常开心,笑呵呵的说:“我非常喜欢诗,可是我不会,我就会打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老人真的非常爽朗。趁着老人高兴,于是我摘录了唐代诗人王勃诗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递给方老,索要他老人家的墨宝。
方老说:“好,好”边说边站起来,我们赶紧上前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