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又是三天时间过去了。这天上午，大雨下个不停。十年三班复习小组的同学，都按时来到了教室，可是，往常的那种有说有笑生动活泼的气氛没有了，人人的脸上都是那样严肃，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大家的心象火一样地在燃烧着。突然，隋燕天真地问：“你们说，昨天岳副主任宣布撤销辛老师党内外职务，叫苑老师停职检查，还说新明是“白专道路的典型”，不合乎毕业条件，不发给毕业证书，勒令咱们解散，这些决定是局党委研究的吗？”杨春芳说：“自从梁局长退休以后，局里就他说了算，就是研究谁还敢不听他的。”隋燕又说：“那么，我看算了吧，反正我们十年都耽误了，这两个月也解决不了大问题，继续下去，我们也快被打成反革命了。”隋燕的话虽然有一定的现实性，但并没有动摇大家的决心。
　　 程新明根本就有服气，他坚信自己没有错，他看到有的同学有些动摇，便坚定地对大家说：“同学们，我们没有错，我们学习的权力和我们生存的权力一样，是党领导人民推翻三座大山为我们争得的，谁也无权剥夺！辛老师和苑老师他们无非是支持了我们的学习，他们的权力也是党和人民给的，他们也一点没有错。他们不给我毕业证，这没什么，是否真正够一个合格的毕业生，不在于那一张文凭，而在于是否学会了我们应该学会的知识，而现在，就是给我们十张毕业证书，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让我们学习，我们拿什么去工作，去建设社会主义呢？学校不让学，我们就回家去学，总之，我们的不能动摇。新明的一番话，使大家更加坚定了学习下去的信心。整个教室立刻活跃起来了。他们把复习小组又分成了四个组，找几个住房宽敞的同学家，作为学习地点，白天按计划自己复习，晚上集中攻难点。
　　
　　 十
　　 辛育才又一次被撤职了。很多同志和左邻右舍都来看他。有的对教育局的这种作法表示不满，有的对自己子女的前途表示担心。好心人劝他别干这招风惹险的工作了，就此改行吧。他的爱人老孟也劝他说：“你是个没多少文化的人，怎么能管学校。以前我总觉得是党交给你的工作，从没说过二话吹过冷风。现在我看人家不让你干就算了，干啥还不是党的工作，那学校的领导就叫他们去当吧。”辛育才耐心地对老伴说：“他们不光是要我这点权力，他们是想要更大的权力，是想把新明他们这一代人的青春，把整个的国家断送掉啊！”伴随辛育才多年的老孟虽不完全领会辛育才说这些话的含义，但她是相信老辛不会把大事做错一件的。于是想了想说：“那人家不让你当了，你有啥办法。”
　　 辛育才说：“他们可以不让我当学校领导，可是学生相信我，我要支持他们继续学习下去。”说完他想，这两天同学们怎么样，我得去看看。吃过晚饭，他披上外衣走了出去。苑玮学被停职检查以后，并没感到有多大的压力和苦恼，因为他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正象有人说的“他这个臭老九已经成了老运动员了”。他最担心的是程新明他们这些学生。他，一个念了十六年书的人，深知学海泛舟之艰苦，要真正学到些知识，需要副出多么大的努力呀。何况，这些学生不仅要负担繁重的学习任务，还要在思想上承受这么巨大的压力。古人常说，“一失人身，万劫不复”啊。他多么为这些学生这几年没有能够得以很好地学习，浪费了青春的大好时光而感到惋惜，感到心疼啊。他又是多么地对那些胡作非为，破坏教育，误人子弟的小丑们感到痛恨和可恶啊。同时，他更对程新明和杨春芳他们敢于冲破种种阻力，坚持学习的精神而感到钦佩和可爱。他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帮助同学们把复习搞好。可程新明他们现在怎么样呢？吃完晚饭，他经直奔程新明家走来。他刚走到窗前，就听到屋里争论的热火朝天，不可开交，仔细一听，原来是新明他们在争论数学题。他立刻放轻了脚步，脸上露出了笑容。当他轻轻地推开外屋门时，一眼就看见了辛育才正和新明爸爸程洪老人在低声唠喀。辛育才见苑玮学来了，轻轻地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里屋人，老人顺手递给苑玮学一个小凳，苑老师便挨着老人坐下了。
　　 程洪接着他的话头，稳重而又气愤地低声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准学生念书，念了书，搞了点复习就不给发毕业证，教学的老师还要被撤职，真是天大的稀罕事，这样下去，别说搞四个现代化呀，恐怕还要刀耕火种哩。工厂里听说你们学校开了大会，撤了你们的职，工人们都气坏了，有的当场就把那个岳副主任臭骂了一顿。还有的听说他们宣布不给我们新明毕业证，担心闹出大事，叫我把孩子领回来算了，反正也学不了几天了。哼，今晚回来我还专门跟新明说了，你就学吧，没错，谁要敢把你怎么样，有你爸爸，我就不信，现在不是在毛主席领导下吗。”老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高起来了，这时，里外两个门都打了开。里屋出来的是新明，他以为爸爸和谁吵了起来，外边进来的是春芳，原来是她们小组有几道难题不会做，找新明他们组帮忙来了。他们见辛教师、苑老师都在这，立刻请到里屋坐下。
　　 屋子里热闹起来了，好像这几天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师生们一起围着春芳，帮助她解起二元二次方程的应用题来了。
　　 铛、铛、铛……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他们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
　　
　　 十一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时序已进入八月中旬。应届毕业的同学们怀着难已形容的心情，离开了枫红中学。程新明他们响应国家的号召，上山下乡了。——一个没有得到毕业证书的学生，在学校领导的“特别关照”下，被安排在一个最远最偏僻的大队了。杨春芳也同他一起来到了这里。他们在参加劳动的同时，没有忘记复习功课。时间令人无法阻制地过去了，事情却在人们盼望之中实现了。十月，满载着丰收的一九七六年十月来到了。党中央代表全国人民的心愿，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反党集团。工厂沸腾了，农村沸腾了，学校沸腾了……在充满着歌声和笑声的田野里，程新明和杨春芳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攥着一把红透了的高梁穗，他们站在田埂上，深情地望着那一片片红的、黄的熟透了的庄稼……春芳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攥着高梁的手推了推新明的肩膀：“新明你说，咱们学校院里的那棵大枫树的叶子现在全红了吧，准是红的像这高梁一样，像一团火……从此，他们边学习边劳动，信心百倍地迎接着祖国的挑选。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来到了，新明、春芳和其他同学一起，回到了他们参加高考的考场——枫红中学。
　　 枫红中学的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辛育才，数学教学组组长苑玮学和其他师生一起，早在学校门口迎接他们，一年多没见面的师生，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双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考试结果，程新明被录取到复旦大学数学系，杨春芳被录取到南开大学物理系，他们那个复习小组的大多数同学被录取上了大学。去报到的那天早晨，车站上挤满了欢送的人群。辛育才、苑玮学等老师们向着徐徐开动的列车，向着程新明、杨春芳频频招手……飞奔吧！让这些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有志青年，跨上这时代的列车，在科学的大道上飞奔吧！太阳渐渐升高了，大地铺满了灿烂的朝辉。
　　 （197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