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探幽】香火(小说)
有个疯子,黑发飙飞,着油光铮亮的大棉袄,下穿开裆的单裤,一窝黑不溜秋的武器浩浩荡荡,一群小叫花子前呼后拥,齐嘈嘈叫喊:
赵憨熊,嘿嘿笑,
开裆裤子油棉袄。
鸟鸟臭,虱子多,
破鞋被窝暖暖脚,
一蜷腿,一瞪脚,
漆黑全是老鸹窝。
胜果两人挤过一茬一茬的人群,刚进斗鸡场边,瘦猴就欣喜若狂的喊:“少爷少爷你看。”
胜果顺着下人的手指方向就瞅见了斗鸡场边上站立着一个小妮子,正是与那瞎眼老头一起的姑娘。
二人就怒冲冲的奔了过去。
那小妮子站在那儿东瞅西望的,好似在找人。胜果主仆二人到了她身后,她也没发现。
胜果就猛的一嗓子:“骗子!”小妮子就吓得猛一哆嗦,扭头就看见了胜果,刚要张嘴,胜果又猛一嗓子:“大骗子!还敢来!”
小妮子就羞得面红耳赤了,慌忙着给胜果鞠个头,低垂了眼光,声音吞吞吐吐的道:“不是——不是,爷爷知道云儿今天有事,特着我在这儿等少爷的。”
胜果不相信小妮子说的话,神情怪模怪样的死盯了小姑娘一阵,想从中瞧出点端倪来。
“干什么不到将军府找俺?你又不是不知道地方,傻愣愣跑这儿,缺心眼?”胜果找着差挖苦小妮子。
姑娘更窘了,薄薄的上下唇紧呡,腮帮上就兜出两个时隐时现的甜甜酒窝,声音越发的的嗫嚅:“——爷爷不让去,说将军府兵勇多,女孩子家不能多露面,怕——怕——爷爷说你肯定来这儿,我就来了——”
“咋还好意思的,明知道是个瘟鸡,耶!周吴郑王地装好人,少爷就上了当呢。”胜果想着这事不顺,心里便别扭,口里就阴阳怪气的。
小妮子也早已料到胜果会气恼,对胜果又吼又叽也不争辩也不恼恨,就任凭其数落。瞅着将军府少爷火快发完了,就再给胜果鞠个头,然后细声细语的给胜果说:“爷爷叫我把云儿带回家调理调理,半天功夫云儿就会好,还会像从前一样的,什么也不耽搁。”
胜果依然将信将疑的望着小妮子,猜不透这爷俩卖的什么葫芦药。
小妮子看着胜果猜疑,就一缓劲又道:“你跟着我去也行,我家不远的,就在子午河的边上,走个把时辰就到了。”
胜果一百个不放心这打着灯篓都难找的斗鸡,听小妮子让跟着,就把吊着的心撂进肚里,给瘦猴跟班递个眼色,瘦猴会意,撒腿就往满府回跑。
小妮子瞅在眼里,就多余的问胜果:“爷!你咋不带云儿?下次再找俺,千万记住带上云儿,到了俺家,保证少爷欢喜。”讲吧,莞尔一笑。
胜果就觉得小妮子头上毛毛茸茸的发光,给个发了霉的鲜桃样。
六
子午河堤下沿,有片枣树,一条小路铺满枣叶,曲径通幽尽头便是小妮子的家,两间茅屋被枣树围着,很雅致。
瞎子坐在院落门口。
小妮子领胜果刚进院落,瞎老头就空洞着双眼招呼胜果:“少爷,满少爷,非瞎老头骗你?实是这云儿非同一般,老瞎子也是万般无奈。这世上的所有奇事异物均有奥妙生出。若是奇人,定有仙班辅佐;若是奇物,定是万年灵化。宇寰浩渺无限无极,万千世界滚滚无边,缘来自无为,却成长于有为。云儿与少爷有缘,俩月内已享受完满府荣华富贵,日后便可规规矩矩,斗志旺盛,为少爷争光夺彩了。”
胜果没坐稳板凳,便云里雾里的听了瞎老头一顿讲解,半句不懂。瞅瞎子也并无斯文书香的做派,天文地理的海侃一通,胜果便觉得这瞎子原先定是个说大鼓书的。
小妮子给胜果端来一杯茶,茶香浓郁,搅动味虫垂涎。
小妮子瞧胜果眼色贪婪,便细语慢声道:“也不是什么好茶,就是枣花枣肉配制而成,比不上将军府的茗茶,那都是千金难买的希珍物。”
胜果不领情小妮子的奉承,也不谦让,端起茶杯凑到鼻端先慢慢嗅嗅,满府哪有如此喷香的枣茶?呡嘴细尝半口,立马浸心润肺,煞是舒畅。“呀!真格劲。”将军府少爷不由夸赞出口。
瞎老头哈哈郎笑。
笑毕,又朗声呼唤:“月儿,给云儿唤唤仙气,透个清爽的嗝,让满少爷带回去吧。”说过,自个站立起来,拐杖触地有声,笃笃地一路直奔草屋而入。
那小妮子原叫月儿,道与那雪白斗鸡名儿相仿。
胜果心里起伏不平,胡乱四瞧这茅屋院落,说是院落,并没有围墙,围墙就是四周的枣树,屋前简单的凄凄凉凉,一口水缸,一只柳筐,两捆麦秸,余下就是胜果腚下的木板凳和飘飘啦啦的枣叶了。
那叫月儿的小妮子扭着小腚从茅屋欢欢快快的出来,云儿鸡眼珠子滴流转,给吸过大烟样。
月儿脸上绽着花,小酒窝荡漾着醉意,身上裹一股子枣香就近到胜果眼前,半举云儿让胜果验看。
胜果不知云儿怎么变好的,一眨眼就从半死不活的瘟鸡变成了精神高昂的斗鸡。
胜果就瞄着月儿诡计多端的诈笑,小妮子也不躲避,勇敢的迎着胜果的狡诈目光,黑黑的眸瞳里藏满光怪陆离的变幻。
胜果就被小妮子打得体无完肤,躲开妮子的目光,低头趋趋脚前的薄土,拧过身躯,边晃着身子走,边谁也不瞅的说:“走,走了,回去斗鸡去!”瘦猴跟屁虫就从月儿怀里抢过云儿,颠把着,兔子快的去追胜果。
云儿恢复了真身,每日里四角街斗志昂扬,却在满府里不闹不叫了,胜果带到那儿就待在那儿,再不满院子噗噗腾腾的乱飞乱闹,谁找谁摸也不气恼,温顺的像个大闺女。
祖母也喜得眉开眼笑,叫胜果把它放在脚跟旁,祖母就捻把嘴给它拉呱。
隔个俩月,云儿便去枣树林唤唤仙气,胜果一心想知道月儿是怎样给云儿唤仙气的,月儿就神神秘秘的一点不让看。胜果怕云儿会死,就不敢得罪这爷俩,任凭神神道道的。
头几回,还老是个心事,后来,不让知道也无所谓了。胜果虽不是将相,但肚量还是挺大的,干脆就不在纠缠着要看究竟了。不过,满府少爷喜欢上了枣茶,来几口,香喷喷的,半天都回味无穷。
七
这一日,斗鸡场来了个黑胡子斗鸡的,怀里抱着只黑缎子公鸡,给那黑胡子汉相衬相映,十分的匹配。
胜果自得云儿,也不天天来斗鸡场斗了,隔三差五的来趟,每回都是胜利而归。云儿名声越来越响,方圆百里就有不服输的愣头青专门来找云儿比赛。一来二去,原只为玩玩的胜果,却用云儿赢了好多的钱。先是与鸡朋鸡友门海吃胡花,然而赌注越来越大,瘦猴一数,少爷的赢资竟达到了三百多块大洋。对钱本不在乎的将军府少爷,也惊愣半晌后得意起来。
云儿已连胜三场,仍然斗志昂扬,鸡冠上只有两三处血丝,鸡胡上光泽鲜亮,雪白的羽毛一丝不染,鸡眼圆睁,鸡首高昂,鸡语铿锵。
将军府最是喜欢满少爷得胜而归,闻鸡而欢,抱鸡的、看鸡的、给鸡说话的、捡拾鸡屎的、给鸡买食的、给鸡洗澡的等等凡与鸡有一点点关联的男女仆人都有奖赏,大家都会因鸡得利,有鸡便有赏。在场的鸡朋鸡友们更是叽叽咋咋的奉承少爷和鸡,满少爷依然要阔气的奖励鸡朋鸡友和斗鸡,满少爷兜里是奖励云儿的白米黄米,下人兜里是奖励鸡朋鸡友的铜子钱票。
那黑胡子汉先是牢牢抱着鸡在场子边上观望,云儿斗一场赢一场,连续战斗也毫无惧色,照样是胜利的干净利索、完璧归赵。
一只鸡被斗得鸡冠撕裂、鸡眼浮肿,一头钻到一个老娘们的裆下,死不出来了,任凭那老娘们拽拉踢打,却咯咯不动。老娘们敌不了败鸡,慌忙站起来跑了。
鸡友鸡朋们欢呼庆功,胜果便白一把米黄一把米的奖赏云儿。
黑胡子汉就不声不响的走到胜果面前,低着声音说:“满少爷,咱斗一场呗。”
胜果抬头就深瞧了黑胡子汉两眼,面生。胜果说:“真的还是玩的?”
胜果赢的钱多了,便对赌注关心起来。说也奇怪,以前,从老祖宗那儿要多少钱都花的心不在焉,想赏谁是谁,即不计较多少,也不在乎得失。现在,手里赢了一堆钱,却一下子看重钱了,几乎是不赌不斗,赌资愈多,斗性愈浓。
黑胡子一绷拉脸,严肃的像宣誓:“这年月谁玩假的,只有卖药的才弄假,咱斗鸡斗狗斗蛐蛐都是行业,行业懂不懂?那就是专门搞这一行的,三百六十行吗?咱也是一个行当。”
“多少?”胜果干脆利索的问。
黑胡子那时就左右前后的瞅瞅,然后在胜果眼前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大洋?”
黑胡子摇摇头。
“五百块?”胜果狐疑的瞧着黑胡子。
黑胡子点点头。
将军府少爷家里有钱,但胜果没用过这么多钱,五百块对他来说是个很不小的数。胜果的小心窝腾哽腾哽的老跳。
满府少爷一根独苗,在家狐假虎威,有祖母撑腰,但凡一遇上大事,也是王八看天……缩头缩脑,典型的窝里秀。但少爷就是少爷,鸡朋鸡友面前不能没面子,况且,还有三百多块的私房钱。少爷一拍巴掌,尖下巴颏子一翘,细嗓门一挑:“干啦!”
斗鸡走马胜读书,富贵荣华代不如。
老祖宗如此盛赞咱斗鸡运动,子孙后代那有不发扬光大之理。曾说,皇帝老爷都是玩斗鸡的高手。有个叫贾昌的青年,外号“神鸡童”,驯鸡、斗鸡法力无边,皇帝玄宗就给宠幸杨贵妃一样的宠幸他,享尽了荣华富贵。
有个喝点酒就醉、一醉就用诗骂人的愤青诗人李白诗为证:“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还有个叫僖宗的皇帝,不仅喜欢斗鸡,还斗鹅。还有个姓齐的大王,到人家国去打仗,胜利了,就叫两只鸡在庆功宴上斗,大家都激情澎湃,兴高采烈。可见斗鸡不是一般的民间娱乐,它是真的传统文化呀。
这鸡斗的是鸡性,人要掺和进来,这鸡斗就的表现出点人情来了,人情是什么东西?人情就是钱权这两种东西。也是曾说,有个有钱也有点权的人叫鲁季平,与邻居斗鸡,为争夺输赢,得罪于大王鲁昭公,竟互相打起架来。瞧,斗鸡斗出谁流氓谁高贵来了吧!这斗鸡在皇帝那儿是高尚的运动,在百姓这儿就降了点层次,成为了赌博。
别小瞧这赌博,天下精英,浩如瀚海,赌博也赌的空前绝后。有老话说,仁义君子可以欠死人钱、欠活人钱,就是不能欠赌欠嫖钱,三岁孺儿都笑话。输了没钱,可以有物,没物可以有人,没人可以有命。历代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赌的紧要关头,总是霞光万丈,大义凛然,要么是拿老婆孩子押注,要么是拿自己的英雄命押注,只有如此胆略,方可扭转乾坤,胜利在握。
那用物赌的,也是大刀阔斧,亘古未有,有诗曰:“内人对御分明看,先赌红罗被十床。”用被子押注,这赌客可以说是千方百计、奇妙绝想,天朝古人就是聪明,要么怎会有“四大奇迹”“四大美女”“四库全书”“四大天王”等等呢。
凡大风大浪、风雨无阻、翻江倒海的倜傥豪侠,谁不赌不玩?
这些故事都是风情万种,义薄云天的佳话,都能流芳百世,成为文人骚客笔下的传奇传说。
这将军府少爷年纪尚轻,对赌呀也只是懵懵懂懂,完全不解其中深奥,斗鸡也就是业余爱好水平,顶多算个迷恋。
这黑胡子瞭望半日,待云儿疲惫,乘虚而入,蓄势而发,实是行当中的高手。再瞧他怀中斗鸡,羽毛纯青碧绿,光泽如黑缎,高大魁梧,筋肉发达,形似驼鸟,喙如鹰鹯,象腿龙爪,正是所谓公鸡中的战斗机。
胜果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将府少爷谁怕谁。虽然身上并无五百大洋,但仗着将军府军威,老祖宗的宠溺,云儿的辉煌斗迹,胜果自是一点不怯,云儿乃常胜将军,还怕你个黑头不成。
那黑胡子见胜果应承,便又凑前半步道:“满少年欲赢我的黑凤凰还需一个条件。”
胜果见黑胡子神神秘秘,便不耐烦了:“比是不比?神神道道的,快说什么条件?”
黑胡子轻轻一笑道:“少爷虽然是将军府少爷,但少爷恐怕当不了将军的家,假如少爷的云儿输了,少爷的赌钱不知——”
胜果立刻立睖起单眼皮小眼,声音更是豪迈气壮:“怕少爷没钱,姥姥的鸡毛,孙子才没钱?瘦猴,瘦猴,拿钱让他瞧瞧。”
那跟班瘦猴,听的少爷招呼,便急忙从少爷身后走到黑胡子跟前,白楞一眼黑胡子,傲傲的说:“掏出钱来吓死你!”边说边就把藏在内兜的小钱袋掏了出来,在黑胡子眼前晃荡两下,挑着眼和眉挑衅的说:“这是钱不?花花的响,吓坏胆了不!”
黑胡子瞄一眼瘦猴,挪眼盯望着胜果道:“少爷是有钱,但这些钱远远不足与我的黑凤凰比斗。”说着,那黑胡子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胜果眼前。
胜果搭眼一瞅,就认出那是有鼎鼎大名钱庄——恒晟钱庄的银票。胜果就望望瘦猴,疑问道:“多少钱?”
瘦猴就低头轻轻的说:“二十个大洋。”
胜果就一耳刮子搧在瘦猴脸上,气恼地说:“奴才羔子,咋会这么少?”
瘦猴就捂着腮帮子委屈的喃喃说:“以前都是带这吗多,老——老祖宗也不让带多。”
胜果又举起手要搧瘦猴,瘦猴就连忙趔开上身,一只胳膊不由的就抬了抬。
黑胡子就连忙劝阻道:“少爷休恼,这奴才也不是有意。我看这地方杂杂嘈嘈、鱼目混珠,道不如找个清净安和之地,只此云儿与黑凤凰单独争锋,你我二人也只找些保人一边观赏,待谁胜谁负一目了然时,甘甘愿愿、心服口服的败者服输,便谁也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