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吃菜喝酒，期间，黄冷西时不时来个黄段子或别的什么笑话，弄得场面十分活跃。
　　 牛二犊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还是有点拘束的，他并没有放开量大喝，而且他总是觉得人家一帮都是熟人，而自己是误闯进来的陌生人。
　　 黄大条不断地帮他夹菜斟酒，很是热情。
　　 虽然牛二犊这几年都是养猪杀猪卖猪肉，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官场商场的酒局四种境界，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第一境界：轻言细语。起初朋友们或刚刚见面，或初次见面，大家还未进入状态，对自己形象也有所顾忌，相互持彬彬有礼之态。
　　 第二境界：豪言壮语。三四杯之后，桌上逐渐热闹，扯嗓子，争说话，拍胸脯，许承诺、说大话吹牛皮等等豪情万丈。
　　 第三境界：胡言乱语。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全都可以出来了。
　　 第四境界：不言不语。醉了，趴下了，想说也说不了了。
　　 不用说，今天的酒局，一个多小时后，也顺利进入了第三种境界。
　　 当然，第四种境界，主人并没有让其出现的，因为大家开始胡言乱语之时，黄大条便及时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送上楼休息去了。
　　 其实，牛二犊的酒量是不小的，他只是有点脸红，稍微有点醉意，大脑还是清醒得很，他极力推脱上楼休息，但最终拗不过黄大条的热情拉扯，还是上了五楼住宿间。
　　 黄大条为他沏好茶，然后便出去了。
　　 牛二犊觉得这年轻人还真的很好，刚才酒桌上也看出来了，待人接物是那么的热情大方。他不禁点头暗道，这小子有前途。
　　 跟一帮不熟悉的人应付，是的，牛二犊觉得今晚的酒局就是个应付，比不得在自己家跟亲友们喝酒来得痛快，他还真的累了，便脱了衣服，躺下睡觉。
　　 刚躺下闭眼几分钟，房间门悄悄打开，如果二犊不是修炼过气功，还真听不见。
　　 他睁开眼睛一看，咦？是那个牛二妞进来了。
　　 因为他脱了衣裤不好起来，只歪脑袋惊讶问道：“二妞妹子……你，你咋样进来了……有么事啊？”
　　 虽然他这样问，但心里有预感是那种事了，因为在楼梯间她就直接亲了他脸蛋一口。
　　 “咯咯……刚才你不是叫我服务员嘛，我就是过来为你服务的呀……”二妞咯咯笑着便到了床边，一下坐到床沿上，“老板哥哥，不，是领导哥哥，你真的好帅呀！”
　　 牛二犊身心惊了一下，这阵仗他可从来没经历过，而且他跟老婆是同屯的人，自由恋爱，他心里很看重这份感情，丝毫不想背叛，便赶忙将她的手推开，说话都有些无伦次：“二妞妹子，你，你……你赶紧走吧，这样……这样真的不好……”
　　 “怕什么哟，又没人晓得……咯咯咯……”二妞笑得脸色嫩红嫩红的，她觉得好玩，这么大个男人，对这种事竟然这么惧怕，相比那些客人，真的相差太远了，但就是这样她更觉得这哥们讨人喜欢呢。
　　 就是这一句没人晓得，让二犊头脑惊醒了，自己悄悄过来，只在桌上有人晓得他的身份，但二妞咋样晓得他是领导呢？这事有点那个。
　　 二犊闭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来，这是爷爷教的一个静功法细节之一，果然，心情就有些平静了，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牛二妞，问道：“你刚才说是望牛乡的，哪个村？”
　　 “山沟深处，牛峒村牛峒屯的。”牛二妞笑道。
　　 “哦……”牛二犊心里有了同情的想法，点点头，“那我们聊聊天吧，你也算完成了工作。你晓得我是哪个乡的人吗？”
　　 “不晓得，我只晓得你是领导。”牛二妞老实答道。
　　 “告诉你，我也是望牛乡的，牛头村。”牛二犊看着姑娘的眼睛，想看她的反应。
　　 果然，姑娘眼光略有变异，脸皮也一跳，身子悄悄移了一下。
　　 牛二犊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便又说道：“二妞，我也姓牛，也许百年前还是一家亲，我们是兄妹关系呢。”
　　 “嗯。老辈人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望牛乡是共同一个老祖。”牛二妞脸色恢复了平常的颜色，说着她站起来，拉了一把椅子坐着，距离床边一米五左右。
　　 牛二犊心理也完全恢复了常态，他貌似长兄一般问道：“你家里是不是特别困难，是不是有人生大病了？”
　　 在他的认知里，卖身女多是身世悲惨，不得不从事这种见不得人的活路。
　　 想不到二妞摇摇头，答道：“没什么大病，困难嘛，肯定啦，我们山里人嘛，哪家不困难。”
　　 二犊有点古怪地看着她，又问：“意思是……你家里状况跟屯里大多数家庭一样，只是普通的困难？”
　　 “哼，也没什么特殊的。我弟弟也不读书了，跑东莞打工去啦。”二妞笑道，“我们家有点钱，应当比其他家相对富裕一些呢。”
　　 “哦——”二犊点头，然后低头沉思，原来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一会儿，二犊才又抬头看着她说：“做这种还真的不好，这样吧，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县城开个小商场，前段他跟我说需要招一个女销售员，你可以去他那里做事，清清白白，以后嫁个好人家。”
　　 二犊的有些理念，还是从报纸以及小说中得到的。
　　 “月工资几千啊？”二妞好奇地问。
　　 “这个……当然没有几千，刚去可能月薪一千五吧，以后慢慢提升，可能到两千这样，也是蛮高了。”二牛说的是实话，县城里打工，月收入两千已经算很高了，大多一千五左右。
　　 “哦——”二妞声音长长的，貌似没什么兴趣，然后又好奇地看着二犊问，“你呢，你是乡领导，月工资很高的吧？”
　　 “我？”二犊随口说道，“也就是两千多吧。”
　　 “哦——”二妞又来了个长音，然后说，“我还是干自己喜欢的事吧，谢谢你的好意了。”
　　 “总这样不好吧？”牛二犊还是看着她想劝她。
　　 “没什么不好。我不想做太苦太累的活路，而且收入还少。我做这个，月收入六七千正常，有时还过万呢，轻松娱乐，没什么不好。以后不想做了，嫁到远远的地方去，哪个还晓得？我也不想嫁在我们山里，不想像爷奶爸妈他们那样困苦。”二妞说得很平静，貌似她做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肉嘟嘟的嘴唇涂了口红，丰润的脸蛋也抹了香脂，手脚的指甲都染成暗蓝色，穿着暴露，一点也看不出山里妹的样子了。
　　 停一会儿，她又说道：“其实，我说出来你肯定也不信，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对于某些阶层的人比如光棍汉来说很是重要，甚至他们会将这里当作半个家，有时他们会呆这里几天，寻找快乐，不想回家承受孤单……唉，有些事情，你可能永远不晓得的……嫂子肯定能干又漂亮吧！”
　　 牛二犊不晓得咋样回答，便不再看她，转头望着屋顶。雪白屋顶的四个角，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蜘蛛结了一些网，日久染上灰尘，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
　　 二妞倒是看了看他，然后说：“既然你认为我们貌似有些沾亲，不好那个，而且你也不想……那我就出去了吧。我还想挣其他生意哩，我要有多多的钱，出嫁以后做正当生意，当老板娘呢。这个……如果，万一我被老派抓了，还请大哥关照打点……”
　　 牛二犊闭了眼睛，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走吧。”
　　 二妞开门出去了，二犊才睁开眼睛发呆。从前，他总认为，那些个卖身的女人，肯定有一些苦处难处，比如被逼良为娼，比如家庭困顿等等，但刚才牛二妞的几句话让他的认知彻底翻盘。
　　 突然，二犊看到天花板上一个小洞眼里，有什么光在微弱地一闪一闪，如果不是他修炼过气功，还真没有看到。
　　 他感觉怪怪的，认为这里不是什么久留之地，便翻身起床穿衣开门出来。
　　 下到四楼，看到二妞被一个男人搂着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那男人有点老，左腿有点跛，穿着很像是山里出来的，二犊觉得那应当是某个山里的孤独光棍汉。
　　 二犊心中生出莫名的伤愁，眉头皱皱地下楼回来了。
　　
　　 四
　　 星期五晚上，老婆打电话过来说玉米和谷糠有点少了，明天开车过去采购，二犊高兴地答着好好，明天老早你就过来吧。
　　 次日老婆开着小四轮农用车突突来到卧牛乡，二犊叫她先来政府休息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宿舍，毕竟不知自己要呆这里多久，算是另一个小家了。
　　 他老婆丰满高大，跟在他屁股后面走进大院，碰上的干部们都热情地牛嫂好牛嫂好地打招呼。
　　 下午，他们买了玉米谷糠还有酒肉之类，直奔老家。
　　 这次是牛二犊开车，老婆坐旁边，一会儿又转头看他，心中偷着乐。
　　 这是牛二犊当副乡长后第一次回家，算是荣归故里，晚上摆了三大桌，亲友们兴高采烈地扛来烟花鞭炮祝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二犊看到，在一桌的角落，屯里的光棍汉卢光也兴奋地吃喝，有点奇怪，他跟他们家没什么亲友关系啊？
　　 老婆告诉他，这几天出猪粪到果园，上下车什么的，需要狠劳力啊，就找了卢光，他力气大，虽然有点酒鬼样子。
　　 二犊今晚也高兴，跟亲友们大呼小叫地猜码，酒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大，并没有醉，只是尿多，半夜起了几次，差不多天亮了还挨起一次。
　　 鬼使神差，小便完之后，二犊来到二楼阳台，站在那里，望着朦胧的山峦发呆。他是感慨自己，一个农民，一个养猪佬、屠夫，竟然就这么到另一个乡当上了领导，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他和大哥原来共住一屋，后来各自当家了，就分家，但还是在这个院子里。
　　 此时，外面一片寂静，院子里也一片寂静。
　　 大哥牛大犊到广东打工好些年了，都只是春节才回家几天，初五六又走了，家里就个嫂子操持。二犊暗自摇头，大嫂是苦了。
　　 突然，轻轻的开门声传进二犊的耳朵，如果不是他有功夫在身，也是听不到。
　　 他看到，大哥家的大门稍稍打开，有个身影悄悄出来，然后大门又关上，应当是里面有人轻轻关上。
　　 那身影摇晃着往院门而去。
　　 乡下现在没什么小偷小摸，打工潮带走了许多人，年轻人走了，中年人走了，就连小偷也走了。
　　 院门并没有关，那身影晃悠着出去了。
　　 牛二犊眼睛还算厉害，虽然天未亮，一片昏暗朦胧，但他已经看出，那是屯西头的光棍卢光。
　　 二犊身心大震，头脑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他才惊醒，顿时怒火升腾，急匆匆下楼。
　　 他不敢去责问嫂子，便往院外跑。
　　 终于，在屯西头一个孤独的小屋前，二犊追上了卢光，他二话不说，朝着他后背就是一拳。
　　 “咚！”一声，这拳很重，卢光一下跌翻在地。
　　 他倦曲在地上痛苦地扭头回看，见是二犊，晓得事发了，非常惊恐：“二犊，我……”
　　 二犊愤怒地扑上去，又是狠狠一脚：“我要打死你！”
　　 卢光被踢得疼痛极了，身体乱抖，但又不敢喊出声来，只是呲牙咧嘴抽冷气。
　　 “说！你咋样勾搭的？”二犊低声喝道。卢光屋子在屯西，离屯东有百多米，低声下，人家也听不见。
　　 “这几天出粪，大家一块做活路，开些玩笑，而且今晚……你大嫂也喝了蛮多酒……我见她出去脚步有点晃悠，就跟着……先帮她提潲桶喂牛喂猪……”
　　 “跟她多久了？”二犊低吼。
　　 “就这次……就这次……”
　　 二犊愤怒地又给了他几脚，然后回来了。
　　 到屯前，二犊没有回家，而是漫步乱转。不行，父亲老了，自己又不在……家里没个得力的男人，要出事！他想起自己丰满漂亮的老婆，她对人总那么热情，不管对谁，都爽朗咯咯地笑……
　　 牛二犊掏出手机，给大哥拨打电话。
　　 好一会儿才接通，那边传来大哥迷糊的声音：“么事……这半夜打电话……”
　　 旁边还有模糊的女人声音：“……这吵的……”
　　 二犊眉头微皱，一会说：“哥，你回来吧。”
　　 “……我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不想回去。”
　　 “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家了，就不要回来。”二犊的口气突然狠起来，“我不想看到你妻离子散！”
　　 “回来吧。我去卧牛乡了，家里需要得力的男人！猪场越来越大了，果场也准备扩建。你回来，这两个场我们共同经营吧。这总比你在外面打工收入更好。”
　　 “嗯？我想想……”
　　 次日是周日，二犊跟老婆一起要带几个工仔去果场做事。
　　 老婆人高马大，非常勤快，她招呼一声，便头里走，几个工仔跟着往屯东的果场方向去了。
　　 二犊让嫂子带屯里两个姐妹在猪场喂猪，他相信昨晚嫂子只是一时失足，因为以前他在家就晓得，嫂子一直是个正经女人。他相信稍微敲打几句，嫂子会找机会告诉卢光以后不再乱来。
　　 此时，他看到嫂子不时地偷偷望屯西头，就晓得她的心思，其实嫂子也害怕。
　　 二犊走近嫂子，低声说：“卢光不来了。天没亮我就到他家，说他经常酒醉，只怕会出事，以后都不再用他了。”
　　 嫂子心慌地看了一眼二犊，便低头看脚下：“嗯……他就是喝酒糊涂……力气又大……”
　　 “从卢光那里回来我也打电话给哥，叫他不要在外面打工了，马上回来。猪场和果场，以后我们两兄弟一起做吧。我不经常在家，管不了……”
　　 “……二犊兄弟……你对你哥太好……嫂子以后……都听兄弟的话……”二犊看到，嫂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然后，有眼泪从她美丽的丹凤眼里淌下来。
　　 二犊便不再说什么，扛起锄头往屯东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