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牛乡长(小说)
虽然这样喊,但人群前进速度并不快,只是挥拳头喊,偶尔迈出几步。因为他们面前站着的是派出所干警和乡政府干部,他们与这些人都无冤无仇,有的还是比较熟悉的人,曾经喝过酒,甚至,以前和以后,他们都会去找他们办事,而且,有的干部从前就曾经帮他们屯建设比如自来水、公路等等基础设施建设。他们面对的已经不是刚才外来强行砍他们木头的老板和保安力量,所以他们有所顾忌,只是喊声大速度慢,大多只是跟着大家起哄造势。
不过,坏人的想法却是不同的,头发烫得红黄绿蓝的四个家伙,此时却瞄上了覃娟副乡长。这美女就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她和李教导员是领导,两人都站在干部们后面指挥,当然也喊话。
四人趁着群众和干部对峙,相互眨个眼,于是悄悄向覃娟和李教导员挤去,当然,他们最在意的是覃娟,虽然晓得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但是总想趁乱摸弄摸弄一下美女大学生领导。
天黑,混乱,推推拱拱,不一会,他们果然就来到了覃娟和李教导员面前,红头发激动地伸手向覃娟臀部抓去。
覃娟根本想不到红头发会这样,因为今晚过来这么久,基本都是双方对话,讲道理,从未有人对他们动过手,所以,红头发一下得手,满满地抓了一把,覃娟顿时尖声惊叫:“啊!”
旁边的李教导本来还在大声劝说,这一声惊叫,他扭头一看,原来覃娟被坏蛋摸上了,便大喝道:“住手!”
因为两人站得也近,李教导喝叫之后扑过来要抓开坏蛋的黑手,但红头发反应更快,他松开抓臀的手,迅速而有力地将李教导员一推。
“啊!”李教导也是尖声一叫,往后倒了。
红头发是他们四人团伙的头头,在东莞那里玩得比这过火的都有,所以并不怕,回身将覃娟也推倒在地,好在山坡下到处都是野草,人倒是没有受伤。
后面三个同伙见大哥得手,都兴奋非常,扑过来,他们约定就是将覃娟弄翻,然后大家扑上尽情摸弄一番。
就在四人伸出罪恶的黑手之时,一声暴喝响起:“谁敢乱来!”
后面黑夜里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几步冲过来,将挣扎要爬起的覃娟一把抱住,后退几步,让她站住了,然后站到她面前,吼道:“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哪个跟你客气!”红头发闯荡江湖多年,恶仗也干过不少,刚才摸弄理想正要实现,却被这汉子破坏,心中大怒,他也不想那么多,直接从腰间拔出尖刀扑向汉子。
七
“啊!”覃娟副乡长尖声叫道,“牛副小心!”
自从那次拍屁股蛋之后,覃娟还没叫过一次牛副,现在她叫了。
牛二犊根本不怕,他是跟爷爷学过拳术的,像这种小子,三四个不在他话下。
只见他略一歪身子,伸手一抓,便将持刀手腕抓住,轻轻一扭,将尖刀夺过来,因恼火红头发恶意,抬脚一踢,将这家伙踢翻在地。
此时,李教导员已经爬起来了,他看到情况貌似要恶化,匆忙中掏出手枪,朝天上“叭”地就是一枪,喊道:“统统住手!”
这是李教导员从警以来最激动的一次了:“往后退,双方都往后退!”
红头发被二犊狠劲一踢,滚翻在地,疼痛不已,爬了几次才爬得起来,再也不敢上前。他晓得自己根本不是这汉子的对手,甚至他们四个上去可能也不是对手,而且李教都打枪了,这事不能再蛮来了,他也不想真的挨进去呆十天半月的。另外三个看到老大都退缩了,也赶紧往后退却,躲到了人群中。
群众那边也有老人喊话,叫小子们不要冲动,要听政府的话。
喊打喊杀声停止了,中青年们都自觉地往后退,两边拉开了距离。
事态稳住了。
牛二犊往前迈出几步,双手一拱,说道:“乡亲们,本人牛二犊,隔壁望牛乡牛头村的,前几天刚刚到我们乡当的副乡长。原来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屠夫,年轻时也喜欢打架、喜欢搞事,就是大老粗一个吧!所以,做事可能还考虑不到细节,有欠周全,还望乡亲们多多担待!”
也许就这几句简单粗俗的自我介绍,反倒是拉近了双方的关系,群众都不再嘈杂,都在看他,认真听着。
牛二犊觉得,老板那边可以只听听代表发言,而大坡屯这边,还得进入到群众中间去,因为这边涉及的人多,而且年代久远,有些事需要大家相互的记忆补充,于是他吩咐覃副和李教导继续在中间这里带班,而他则大踏步走进两百多人的群众中去。
“牛副……你小心!”覃娟副乡长小声却关切地说。她突然觉得,这个牛副原来这么可敬可爱,他不顾危险直入险境救自己,现在又直入险境去化解危机。因为那四个坏人也混在群众里面,也许随时会抽刀发难,或飞石砸人,所以她就非常担心。
“嗯。”二犊答应着,脚步没有停。
群众自动分开了一条路,让他进入到密麻的人群中。
牛二犊一步一步稳稳地行进,也很是小心,因为刚才情况已经明显暴露,群众里面也有坏人。他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看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的甚至是六七十岁的人,老爷老奶都有。
二犊的心情突然之间变得复杂起来,甚至说变得有些沉重。
可以说,在走进群众之中之前,他认为这些闹事的群众非常可恶,人家投入了许多的资金、人力、心机,才会有今天如此巨大的产业,几百万的产业,而你们眼红了,便来抢夺人家的劳动成果;但此时,他心中却突然觉得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如果只是眼红闹事,这么多的老爷老奶怎么也来了呢?
有了这心思,他觉得有必要慢慢跟群众了解一下,而不是简单走过场。
终于,二犊来到群众的圈子中间。
他又拱双手,向四周拱了一圈,然后微笑着说:“乡亲们,刚才说过,我也是个农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而我老爸老妈老婆现在也还在家种田种地、养鸡养鸭养猪……就是说,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打开心扉说心里话吧。”
二犊放下双手,又说道:“我是想跟大家们聊聊心里话的。”
周围的群众中有人在小声议论,点头称赞。
二犊从衣袋里掏出香烟,走近群众,微笑着发了一圈,然后又返回人圈中央,爽朗笑道:“很对不起,香烟不够分,以后大家有空可以到我办公室坐坐谈谈心,那里香烟开水管够。呵呵。”
看到他笑,又听他这话,有群众也笑起来,得了烟的便啪啪地点烟,在明明暗暗的火机、香烟火光中,气氛变得温馨起来。
二犊晓得,是该谈正事的时候了,于是,他微笑道:“我晓得,这么个黑夜,男女老少都过来的,是为了解决事情,不然这时大家都已经休息了。这样吧,大家推选几位晓得事情真相的老人过来,我们聊聊。”
他说完,微笑地看着大家。
人群中小声议论了一会,终于走出十几个老爷老奶。
二犊四下一看,捡来一块略平的石块,对一位看上去年纪最大的老奶微笑说:“大娘,你坐这里吧。”
他自己将解放鞋脱下来当垫子,也坐下了,然后转头看老人们一圈,说道:“我们都静下心,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这种事情急不得的。”
几位爷奶觉得这个牛乡长和蔼可亲,而且也是农民出来的,父母老婆孩子等家人都还在望牛乡那里干农活哩,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于是,心里也没什么紧张,在跟二犊寒暄几句后,谈话便进入正题了。
老人们告诉牛二犊,当年是有“三户联营”来找屯里想租赁连片大坡种植杉木,但那时候人们都还喜欢到处放浪牛,需要连片山坡作为牛场,所以屯里就没有同意,但“三户联营”的头人黄冷北老板却不顾屯里意见,黑夜里私下拎酒肉找到队长家喝酒,然后塞钱给队长,私下签订了租赁合同,群众代表签字之类都是他们私下模仿写上,几天后,便带领另两位老板以及几十号工仔强行上坡赶牛下来,然后挖坑准备种植杉木,但是,大坡屯群众晓得后,马上组织人马上坡,将他们赶走,最后是他们刚挖了几十个坑,一棵树还没种下。
“一棵树也没有种下?”牛二犊吃了一惊,刚才黄金花说是种下了四百亩杉木的啊!
“对。一棵没种。”
“当时还放牛的啊,如果种树了,牛往哪里放?”
“是真的没种下一棵树。”
“……”一帮老爷老奶争相发言。
看着老人们七嘴八舌貌似真诚的样子,二犊心里吃惊得很,难道天下还有这种事情?一棵树没种,却说是种植四百亩,而且还带人马来砍树,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是狗胆包天啦?!
二犊不禁问道:“一棵树没种,那……现在大约五百亩的杉木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大坡屯群众种植的,因为别人都想过来种,所以屯里开会决定自己种,家家出劳力,屯集体所有。”有个大爷说道。
“哦——”二犊沉思了一下,问道,“以前闹过吗?或者就这次他们直接过来砍树?”
“前年他们就想来砍了,当时是乡政府判决给他们一百亩,我们屯群众都拦住不给砍,这次不知咋样还成了四百亩。”
前年?二犊想起来,前年应当还是黄冷西在位分管处纠维稳和农业水利这块,而……唔,且慢,“三户联营”头人就是黄冷北老板,而他女儿黄金花、儿子黄大条是黄副的侄女侄儿……这事,看来很复杂了。
这事大头了,自己难以解决的,于是二犊说道:“这样吧,这事儿是大事,我奉劝大家走法律程序吧,现在讲究依法办事,而法律是讲究证据的,当年……当年你们种树,应当有什么证据的吧?”
一帮老人都向一个老奶看去。
老奶大约有七十多岁了,她看到大家都看自己,于是点点头说:“当年我是屯里会计,笔记本里都有详细登记的,现在笔记本就锁在我箱底里。比如哪家哪年哪月哪天出工几个人,哪天种下几多棵树苗,甚至哪天县林业局送给几多树苗,哪个林业干部送下来,接待费几多钱,吃的是什么东西……等等,还有一些收支票据之类。”
“好!”老奶刚一说完,牛二犊就一拍大腿,“这就好了,有了这么详细的笔记和票据证据,再加上其他一些证据,这场官司你们赢定了!这样吧,大家回去搜集证据,上法院,一切依照法律解决!”
说完这句话,牛二犊闭目仰天,轻轻地甩了下脑袋,叹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差点先入为主,觉得三户联营那边在理,觉得是群众犯了红眼病,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却是自己原来根本想不到的。
“打官司也难的。”老奶叹了一口气,才说,“不知老板他们给了几多钱给老屯长,他已经搬到街上起楼房住了,还开个小商店赚钱,也许还承诺了其他好处,他已经彻底叛变当了汉奸,一口咬定杉木是三户联营种的,还写了书面证明。再说,人家老板有钱,容易打通关系,上面也有亲戚……唉——”
另外一个老妇也叹气:“牛乡长,我们不骗你,这树真的都是我们种下的啊。那年初冬,我还年轻,背着一岁多的儿子,天天在大坡上挖坑,好苦好累,但想着以后树长大了能卖钱改善生活,让以后儿子娶媳妇容易,我就拼命干……”
“那些日子真的又苦又累啊!”几个老爷老奶也都连连点头。
“当年我也是背着女儿天天在大坡上挖坑种树的。”
“我的大儿子那些天还正发烧呢,天没亮我就熬药装在瓶子里带上山……”
“我和孩子他爸也是天天鸡刚叫就煮饭装盒子里带上山,中午热一下就吃,然后挥锄头又挖……”
“我不知流了多少汗水,手都不知多少次磨出了血泡……”
“唉!种下树苗,然后还年年砍杂树、除草、施肥……当年的日子,真的很苦很累……谁也想不到,现在树大了,可以换钱了,可以起楼房买机械了,可以置办家具、彩礼给儿子娶媳妇了,却有人过来抢我们的树,这是要抢我们的命根子啊……”
“……”
四周人群又开始骚动嘈杂起来。
有年轻人喊:“爸,妈,我晓得你们当年有多苦有多累,这树,我不会让人家抢去,我会跟他们拼命!”
“对!哪个敢来抢树,我就砍死他!”
“砍!大不了一命还一命,我不能让我爸妈的血汗白流!”
“砍!大家走起,不要再啰嗦了!”
“走啦走啦……”
“……”
人群又开始涌动。
二犊赶紧叫大叔大婶们喝停自己的儿女,他晓得,儿女们还是听自己父母的话的,这算是擒贼先擒王吧。
果然,在老人们的一番喝令之下,涌动平息下来了。
于是,牛二犊站起来大声说道:“乡亲们,刚才我们这里已经沟通得很好了,我晓得大家们的冤屈,晓得大家们维护自己权益的迫切心理。这样吧,我们动员‘三户联营’马上撤走,然后大家们也撤了吧,大家明天还要做活路呢,不能再耗下去了。”
人群中有人喊:“让他们先滚蛋!”
“叫他们快快滚蛋吧,不然我们就砍断他们的腿,想滚蛋也滚不了啦!”
“对,你们将那帮人赶走吧!我们去就不是赶人了,要砍人!”
“让他们滚蛋……”
“……”
牛二犊大手一挥,大声喊道:“乡亲们停下来,停下来,先听我讲一句话。”
经过刚才的事情,二犊在群众中已经拥有了一些威望,大家觉得这牛乡长平易近人、办事公道,所以他这一喊,人们还真的慢慢停止了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