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梦有几许之江山邂逅(小说)
周总想多了,我确实有要事找她,您帮帮忙吧!算我跪下求您了,好吗?
您是个文学老前辈,我可消受不起!告诉您吧,在网站首页的“江山之星”中,就可以找到她的简介。
方得志说了声“万分感谢”,撇下周珏,急忙登上《江山文学网》首页,找到了扬帆远航的简介:原名杨婧婧,1993年出生,江西Y市人……
方得志的脑袋嗡嗡作响,握手机的手颤栗不止,身体轰然瘫倒在沙发上。
“婧婧,婧婧……”他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顿感时空在飞快地旋转……
四
杨家村口,杨凡背着个旧书包向前走。
“大作家,去哪?”村长迎面走来。
“在家呆着没意思,出去走走。”
“马上要收割晚稻,你有没有和你爹打声招呼?”
“我是去找编辑部,招呼啥?反正事情没办好,这个家我也不回了。”杨凡没有停住脚步。
“杨凡侄儿!不是我说你,你为了自己的作家梦,对家庭不负责任可不行!”村长实在忍不住。
“村长叔,不要你管!”杨凡头也不回。
“侄儿,我身上有几十块钱,你拿去做路费吧!”村长冲杨凡的背影喊。
杨凡没有搭理,昂首挺胸朝前走。
通往H市的列车喘着粗气徐徐停靠站台,车门一开,乘客们掮着大包小包一窝蜂拥向车门,把准备验票的列车员毫不客气地挤到一边,融入嘈杂一片、拥挤不堪的人堆里。
杨凡出了一身汗,好容易扶住一个椅靠背站稳脚跟,刺鼻的汗骚味笼罩着整个车箱,让他的胃承受着恶心呕吐的冲动。
列车终于启动了,送来习习凉风,车内怨天忧人的声音得到平息,空气也清新起来。
晚上十点,杨凡停止了和周围乘客的谈天说地,伏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养神。
“大家把车票准备好,查票了。”乘警吆喝着,将昏昏欲睡的乘客唤醒。
杨凡出门时只有二十几块钱,坐班车去县城用了几块,又在车站小吃店吃了一大碗米粉,买了张短途火车票,身上剩下不到十块钱,如何补票?他瞅了瞅车厢另一头,发现列车员堵在车厢过道上。这下完了,想混水摸鱼,溜之大吉是行不通了!杨凡心一横,将书包摘下,塞给旁边有座位的一位麻脸大叔看着,赤溜一下往长椅底下钻,好在他长得骨瘦如柴,钻进去并不费力。尽管他竭力蜷缩着身体,一双脚依然露在外面,恰似那藏头不藏尾的鸵鸟。
“哟,这里还有钻椅子的。”乘警用手拍了拍杨凡的鞋子,笑道,“老伙计,请出示你的车票。”连唤三声,杨凡不吱一声。
乘警来气了,双手抓住杨凡两只脚踝往外拽。
“救命啊,警察打人啦!”杨凡双手抓住椅脚,扯起嗓子喊。周围发出人们的哄笑声。
乘警拽了几下没拽动,大喝一声:“好小子,装疯卖傻了!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他叫旁边的乘客让开,蹲好马步,撸起袖子,向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准备露一手给大家看看。
“同志,算了吧。这家伙是个疯子。”麻脸大叔说。
“你咋知道?”乘警抓杨凡脚踝的手松动了。
“刚才他还说去H市炸什么编辑部呢!”
“真是个危险分子!你们有没有看见他携带炸药包雷管啥的?”乘警脸色很严峻。
大叔将杨凡的书包递给了他。
乘警三下五除二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大摞文稿,仔细翻看着,嘴里啧啧称奇。他将文稿整理好,放回书包,交还大叔,摇摇头:“疯子,名副其实的文疯子!”
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杨凡的脚:“杨凡大作家,是出门体验生活的吧?祝你一路顺风!再见了。”
身处狭窄空间、呼吸混浊空气的杨凡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眼角、鼻孔,甚至于咽喉,似乎有虫子蠕动……
杨凡在H市终点站被车站工作人员逮住,身体搜了个遍,只翻出几元钱。一个年长的工作人员将杨凡的身份证登记备案之后,把他带到车站东侧的公交站,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杨凡,以后你的小说出版了,送我一本,这钱算我预支给你的书钱。”
杨凡收下钱,眼圈一热,几乎淌下泪来。
五
几经周折,杨凡于次日到达《清风》省级杂志社门口。杂志社座落在一个极普通的小巷里,简易的三层楼房门口上方挂着一个被岁月侵蚀而字迹模糊的牌匾。
传达室的老人按照规矩给他吃了闭门羹。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一个多小时,才踏进了杂志社大门。
杨凡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整了整肮脏的衣裤,脸上堆着笑容敲响了编辑室的门。
“请进。”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
杨凡深吸几口气,推开了门,只见稿件堆成山的书桌上抬起了一个秃了顶的脑袋。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脸上的皮肤很白,没有一丝血色,也许长期缺少阳光滋润的缘故吧,最吸引眼球的是,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像两只酒瓶底。
“酒瓶底”瞥了杨凡一眼,没有吱声,随手拨通了旁边的电话:“老刘,咋放进来一个流浪汉?”
杨凡顿时面红耳赤,仿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老师,我是来投稿的,打搅您了。”杨凡等他放下电话,连忙从书包里掏出文稿。
“投稿?直接邮寄过来就行嘛。想吃猪肉也用不着拿屠刀去宰猪呀!”酒瓶底的话寒意袭人。
“我……我……恳请老师您多多关照……我给你陪个不是……”杨凡连连鞠躬。
“行行行。我问你,你家是干什么的?”酒瓶底有些不耐烦了。
“这……祖祖辈辈种田的。咋了?”杨凡懵了。
酒瓶底也不搭话,站起来朝门外走。杨凡如影随形跟在后面。酒瓶底打开一个仓库,一股浓烈的油墨味袭来,惊得杨凡半天说不出话——里面堆放着大捆大捆没有开封的杂志!
“一个种田的,没有资本,拿什么出书?要不是上级全力扶持,我们杂志社早关门了。”酒瓶底缓和了口气,“小伙子,别做梦了,回家老老实实种田吧,把文学爱好当作一种业余的精神享受,也是不错的嘛。”
杨凡怏怏地把稿子塞回书包,整个人像抽了空气的皮球软塌塌的。他扶着墙壁艰难地向外走去,在屋角拐弯处几乎摔倒。
“小伙子,没事吧?”酒瓶底赶过来搀扶了他一把,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十元钞票,“我看你好像没吃饭,喏,这些钱给你,去饭店填饱肚子,然后搭乘5路车在菜市场下车,再往东走一百米,有个招工市场……”
“谢谢您的好意!”杨凡推开了他握钱的手,头一扬,振作精神走出了杂志社。
六
招工市场设在马路边的小巷。各种招聘广告贴满了小巷的墙壁空隙,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依次排列于小巷两边,后面歪歪扭扭坐着厂家委派来的招工人员,这阵容气势和古代战场上手持盾牌的将士有得一比。
杨凡鼓起勇气上前应聘,终因无学历、无一技之长、无吃苦耐劳的身体而败下阵来。
“喂!帅哥,过来瞅瞅。”一个甜美圆润的声音在杨凡脑后响起。
杨凡回首瞬间,眼光立刻触碰到一个长裙飘飘、肌肤若雪的姑娘的笑脸。他心里竟然荡起久违的涟漪,一种温柔的情愫弥漫着他每一根神经,一时间令他不知身在何处。
今生可遇不可求的都市女孩,你的热情阳光可以融化一座冰山,又怎能救活一潭死水!杨凡心里叹道,默默地离开招工市场。
杨凡顺着大马路漫无目标缓缓向前走,斜阳把他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秋风肆意地吹动他的头发,像翻弄一堆没有生机的枯草。
他在城中一座大桥上停住脚步,望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河水以及被河水无数次冲刷而千疮百孔的岩石,忽然觉得自己活了几百年!以往所经历的人和事又在眼前晃动,这一切多么滑稽可笑!也许,我杨凡今生笃定是一个无所作为,只会招来别人讨厌或者同情的可怜虫。罢了,与其平平凡凡地活着,不如悄无声息地离去!再见了,我的文学;再见了,我的晓月、我的婧婧、我的父亲……
杨凡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解脱。他含着笑意向大桥防护栏爬上去,可是由于浑身无力,几番尝试都没有成功。他躺在地上歇息一会,攒足了力气终于跨上了栏杆。他感到一阵晕眩,心想这么高摔下去,就算不会粉身碎骨也会喂了河里的鱼,这样死了阎王爷肯定不会轻饶,会让他永远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嘎——”杨凡正迟疑的时候,一辆轿车在他身边停下。从车上飞快飘下一个长裙姑娘,一把拽住杨凡已经离开地面的长腿。
“帅哥,我叫方梦娣,来我家服装厂上班吧!”她摇着他的双肩。
“拉我干嘛?我要下去游泳。”杨凡注视着她。
“帅哥,我知道。等你吃饱了饭,我陪你一块游。”方梦娣格格笑了。
“我和你素不相识,凭什么听你的?“杨凡转身离开,脚步蹒跚,没走几步,一个趔趄,一只脚碰在桥边上的岩石上,立刻摔倒在地。
方梦娣惊叫一声,向他奔去……
七
方得志揩了一下眼角,盯着手机上扬帆远航的江山注册头像一动不动,嘴里喃喃细语:“婧婧,我的婧婧,我的女儿,爸爸就是你总想着要见面的‘大恩人’啊……”
这是杨凡第二次回老家。
离老家越近,杨凡的心情越加躁动。上次回老家的情景历历在目……
父亲躺在床上,看见杨凡进门,吃力地坐起来,叫唤:“闺女,给我拿扁担过来!”
杨凡的姐姐搀扶父亲坐稳:“爸,今天是过年呢,别吵吵闹闹,不吉利的。”
父亲颤颤巍巍指着杨凡的鼻子骂道:“畜生,晓月没了,婧婧无家可归,我也是个快见阎王的人了,你还回来干嘛?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看见你!我死了你也不要回来给我披麻戴孝,我没你这个儿子……”
杨凡耷拉着脑袋,如泥捏的人一样。
“爸,少说几句吧。弟弟从小喜欢写作文,他这样做还不是想混个人样……”
“闺女,你一定记住,我死了也别告诉这个畜牲,否则我做鬼也不会安宁的。”
杨凡姐姐泣不成声。杨凡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父亲伸手竭尽全力向儿子推去:“滚!给我滚!”咳嗽让老人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泪水早已溢满了他脸上的皱纹。
杨凡被姐夫扯到一旁,劝道:“老爷子是真不想看见你,你过完年,明天就返回H市吧。再说,晓月娘家人听说你还活着,一定会上门找麻烦的,他们都说晓月是你害死的呢……”
晚上,杨凡躺在姐姐临时安置在杂物房的床上,迷迷糊糊看见晓月站在床头,笑吟吟地说:“凡,我给你送钱来了。”
杨凡一看,果然看见晓月手里抓着一大叠钞票,心中大喜。他把钱接住,觉得有些刺痛,仔细观瞧,只见手中的钱竟是一把淌着鲜血的冥币!杨凡大惊,再抬起头时,哪里还有晓月的踪影!
在他的脖颈处,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拼命地扼住。
“呜——“杨凡的喉咙迸发出惊恐的叫声,清醒时,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内衣。
一只大老鼠从他手上窜出,手指上留下被它咬破的血痕。
老天啊!我杨凡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遭到这些报应。
他睡意全无,想起与晓月初识的春天,两个人并肩漫步在白塔河堤岸的情景,那是何等朝气篷勃,何等诗情画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杨凡默默吟诵着苏轼的《江城子》,不由地柔肠百结,一腔思念之情无法排解。
“唉——”悠长的叹息声,被窗外辞旧迎新的鞭炮声淹没,新的一年开始了。
八
杨凡失神地仰视着车窗外好似被缕缕轻纱缠绕的绵延群山,依稀看见晓月屹立于山峦,正向他招手微笑。
时光荏苒,岁月轮回。给他送钱解决后顾之忧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方家第三个女儿方梦娣。
“梦娣,我到你家来,婧婧咋办呢?”杨凡愁容满面。
“一切听我的,不要说自己结过婚……不然的话老爸老妈这一关过不了。”方梦娣给杨凡收拾简单的行李,“等二老百年归后,你想咋样就咋样。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唉!那就恶人做到底吧!否许,这是命运之神最好的安排呢!杨凡——一个被村里人判了“死刑”的人,此次又不得不涎皮赖脸踏上故乡这片伤心之地。
倦鸟归巢的时候,杨凡出现在村长家的庭院里。
“啊——有鬼!”村长老婆疯一样向屋里奔。
村长瞪了老婆一眼,不慌不忙走出大门,拖长声音问道:“你——是杨凡侄儿吗?”
“叔,是我。”杨凡声音比蚊子大一些。
“你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前年出门几个月没消息,晓月以为你死在外面,成天忧愁,落下病根走了;去年春天,你父亲也走了,我们还是不见你的影儿,这次回来做啥?”村长喷着唾沫。
”我——我回来安排婧婧的事,顺便办理户口迁移。村长叔谅解一下,给我打个证明吧。”杨凡的额头冒着汗。
“你现在出息啦?好啊!想离开我们杨家村,我举双手赞成。反正村里人都说你家的房子邪气太重,住不了人的。”村长一顿足,气哼哼返身进屋,找来纸笔,匆匆写了一张证明条子,塞给杨凡,“你走吧!”
“叔,我还有一事求你,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以后每半年寄一次生活费给婧婧,你替我收着交给婧婧的外婆,就说是有人自愿资助婧婧的,好吗?”杨凡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