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最后一个学生(小说)
我想起前年在禹城县城参加正式中考后的回家的情景。
那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课程《史地生》之后,已经四点半了。班主任包同昌老师说,可以回家了,路上都互相照顾着点。随后,同学们都回到住宿的旅舎收拾好东西,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地开始了返家的路程。
开始的时候,同学们还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地结伴而行,渐渐地都拉开了距离。我始终骑着自行车在韩梦的自行车的旁边跟随着她。
韩梦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面色苍白。
等到进入了南屯乡的地界的时候,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骑着自行车,不安地扭头问满头大汗的韩梦:“怎么啦?怎么感觉你脸色那么白啊?”韩梦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我考的特别糟……老是感觉特别干哕,想吐……我不想说话……”然后奋力地蹬着自行车往前驶去。
到了柳园村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停下自行车,说:“你是不是感冒了啊?去诊所看看去吧?拿点药去吧!”
“不用了。你别管我了,回家歇歇吧!我回家去了……”韩梦稍微停了一下自行车,拐弯往她家的方向而去。韩梦穿着缀满红色碎花的白色连衣裙的窈窕身影和随风飘飞的乌黑的长发,消失在了月色融融的夏夜里。
个子矮小的张金亮突然冲着高海玲的背影喊了一声:“高老师,你慢点走啊!”
高海玲停下自行车,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好唻、好唻——”,然后推着自行车紧跑几步,骗腿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十一
这一年的公历四月初,我在禹城车站中学参加了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山东赛区的考试。
十多天后,我接到通知,到德州参加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在听到我可以去德州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是不是可以去平原师范学校看一看韩梦呢?
去德州参加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那一天下午,当公交车驶过平原县城,我看见马路的两侧都长着成排的高大的芙蓉树。巨大的绿色的树冠里,缀满了扇形的、红色的、美丽的芙蓉花。我想起了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兼作协主席、著名作家张贤亮的中篇小说名作《绿化树》结尾的句子:“那树皮虽然粗糙、枝叶却郁郁葱葱的“绿化树”,才把祖国点缀得更加美丽!啊,我的遍布于大江南北的、美丽而圣洁的‘绿化树’啊!”
我仿佛看见长发飘飘、穿着红色羊绒衫的韩梦在路边的芙蓉树下向我微笑着招手呢。
到了德州之后,我找到了张永明老师说的新湖宾馆,找到了禹城教育局的领队领导,安排好了食宿,准备第二天去德州市实验小学参加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考试完毕的那天下午,回禹城的公交车路过平原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我在平原县城下了公交车,一路走着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平原师范学校。
站在平原师范学校高大的校门口,我突然不知所措了。
我听见学校对面的商店里飘出来台湾歌手潘美辰忧伤的歌声:“……你总是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的寂寞。时隔多年你我各奔东西,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我的心里感觉有些伤感。
我在平原师范学校门口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狠了狠心,走到了学校门岗的窗口,对门岗里面坐着的门岗大叔说:“大叔,请问去年上学的中专二班在哪里啊?”
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门岗大叔,翻着眼皮看了我一眼,说:“进门对着这个教学楼,上了二楼左转就是。到楼上找就行,门口写着呢!”
我说了声“谢谢”走进了学校大门,犹犹豫豫地向对着学校大门的教学楼走去。
学校里到处都是穿着天蓝色西装的男男女女的学生,也有的是一男一女的成双成对的走在一起的学生,看来那是正在谈恋爱的学生。
韩梦会不会在这学校里面和某个男生也这样走在一起呢?我突然冒出来这个一个想法,感到了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阵生疼。随后,我又摇了摇头。不会的,韩梦心里的男生是我啊!她怎么可能和其他的男生走在一起呢?
我进了教学楼的门厅,拦住一个刚下楼梯的瘦高个的男同学,问:“请问去年上学的二班是在二楼吗?”
“是啊。我就是二班的!”瘦高个男同学,诧异地看着我,接着说,“你到底想找谁啊?”
“我找韩梦。”我有点惊慌失措,接着赶紧解释说,“我是她初中同学。”
“你……你是韩梦的初中同学——?”瘦高个用一种特别怪异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又用十分狐疑的口气慢慢吞吞地问,“你们不会只是……同学关系吧?到底……什么关系……”
“我……”我有点语塞,不知所措。
瘦高个往我身后看了一眼,突然高声地喊:“韩梦——有人找你——!”
“谁?谁找我?”从我身后传来韩梦熟悉的声音。我回头就看见长发披肩、穿着乳白色高领毛衣和蓝色牛仔裤的韩梦正走进教学楼门厅,她正牵着一个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男同学的手。韩梦看见我之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异和不安,匆匆忙忙地撒开了眼镜的手,对眼镜说:“你去教室吧?我初中同学来找我有事儿”。眼镜带有敌意的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韩梦,不情愿地说:“好吧!你陪伴来看你的同学吧……”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怨气,然后上楼去了。
我预感到了韩梦和眼镜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和韩梦走出平原师范学校校门,顺着马路随便走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走了一会儿,韩梦首先打破僵局,扭头用明亮的大眼镜看着我,认真地说:“你别误会。我和刚才那个男同学真的没有什么。”
“我说你们有什么了吗?”我边走边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咬着下嘴唇说,“你们爱什么关系什么关系,我又管不了!”
“我是班里文艺委员,他是团委书记,我们刚才去班主任那里商量五四青年节的节目演出,刚回来的……”韩梦焦急地说,“甄尚北,相信我好吗?”
我停住了脚步,强忍着心里的悲伤和愤怒说:“好啦!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坐车回去家去了!”说完大踏步往前走去。
“你去哪里啊?快黑天了!”韩梦在后面喊着,“去学校里住吧?明天再回去!”
我没有回答,径直穿过马路,挥手拦住了一辆县城内的公交车,爬了上去。
坐在公交车里,我看见韩梦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问了问公交车司机,在省道101附近下来了,后来就爬上了路过的德州通往禹城的公交车。
几天后,我收到了韩梦的信,信里一直解释说她和那个眼镜的关系只是班干部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应该相信现在的韩梦对自己的感情还是真的。
十二
五一劳动节之后,很快就到了南屯乡中考预考的时候了。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只有通过了乡预考,才能去禹城参加全县的中考预考。
班主任张永明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像往年一样,省教育厅要求必须是应届毕业生才能参加中考,并且年龄不能超过十八周岁,问这次乡预考我使用应届毕业生谁的名字参加考试。到时候给教育局报名的时候,就得报我使用的初三应届毕业生的名字。张永明老师还说,学籍的事情,学校统一去教育局办理。
在家的时候,我爹已经打听过,和我同村的石成金不仅刚刚从柳园联中初中三年级辍学回家了,并且说了再也不复读了。
于是在参加南屯乡中考预考的时候,我的名字用的就是石成金。
南屯乡全乡五个联中都来南屯中学参加中考预考,加上南屯中学初中三年级,总共六个班、四百多名学生参加南屯乡中考预考。南屯乡教育委员会决定,为了便于监考老师监考,杜绝作弊现象发生,所有考生必须自带高板凳或椅子和小凳子或马扎参加乡中考预考。届时所有考生都在南屯中学操场上考试,坐在小凳子或马扎上,在高凳子或椅子上答题考试。
一周后,通过了南屯乡中考预考的学生名单公布了。包括南屯中学在内六所中学初中三年级,共有一百二十名学生获得了参加禹城中考预考的资格。我虽然获得了参加禹城中考预考的资格,但是参加禹城县中考预考时我的名字将不再是甄尚北,而是——石成金。
五月十八日下午在班主任张永明老师带领下,南屯中学的二十名学生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赶到了禹城火车站东边的新华旅社。安排完食宿之后,张永明老师将所有学生召集到他的房间,进行了一次考前动员,主题就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宁可胡说,不可没说!
傍晚时分,我和张金亮在新华旅社旁边的小摊上吃了包子,往旅社门口走,看见穿着花衣服、留着马尾发的谭香云和两个女同学顺着马路从东边走过来。谭香云和韩梦是同一年从别的学校转到柳园联中复读的。谭香云看见我,笑着说:“甄尚北,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
“哪里,哪里啊?”我摆着手说。说话之间,我的眼前看见的不再是谭香云,而是留着长发、穿着小碎花的白短袖的韩梦。
那是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参加禹城县中考预考的前一天傍晚,也是在新华旅社门口。我走出旅社的时候,看见韩梦自己从东边走过来,金色的夕阳洒在她白皙的脸上,给她的面容上涂上了一丝金光。
“准备的怎么样了呢?”我走过去说,“没事吧?”
“不知道。心里没底啊!”韩梦看着远处的楼房说,扭头对调皮地我说,“咱俩可说好了,不论谁先考哪里去,都得等着另一个人。谁要是食言是小狗的!”
“好啊!好啊!”我拍着巴掌兴高采烈地说,“咱拉钩吧!”
“去——,一边去!”韩梦回头看了看旅社门,小声说,“这只是咱俩的秘密,你咋呼么啊!”说着扭身笑着往旅社里面飞快地走去。
和谭香云、张金亮说说笑笑地进了新华旅社,我的心里却感觉那么地惆怅。
多少年之后,每次从火车站东边的新华旅社门前走过,我都会想起许多年之前参加中考的时候,在新华旅社住宿的日子。
六月初,接到了正式通知,南屯中学初中三年级包括我、张金亮等在内的六个同学获得了参加七月初禹城中考正式考试的资格。
十三
芒种季节到了,快麦收了。
我家在杨塘村东南闲散地那里用做过麦的场院。虽然我父母和甄尚南分家了,但是甄尚南没有地方做场院,每年还是和我父母使用一个场院过麦。
过麦之前屯场院的时候,母亲和我大姐荷花、三姐杏花,一家人都忙忙活活地挑水。父亲负责用瓢往场院里泼场。甄尚南和兰花到了场院的时候,场院已经用水泼了一遍。我大姐从推车子上搬下来盛满麦秸的大包,三姐开始从场院一头撒麦秸。
甄尚南放下了担杖,也开始撒麦秸。兰花抱着孩子站在场院边上,一动不动,只是气哼哼地看着场院上这些忙忙活活的人们。母亲走过去,伸手去接兰花怀里的明明,说:“我看着孩子,你撒麦秸去吧——”兰花白了母亲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这孩子你看得着吗?”说着,抱着明明扭头走了,一溜烟儿往张房村而去。
父亲冲母亲大喊:“你来撒麦秸就行了!怎么这么多事事儿!”
三姐撒着麦秸,一边扭头看着兰花的背影,一边气呼呼地对甄尚南说:“秋分,你看明明他妈这是嘛意思啊?你也不管管?非哪一天气死咱爹咱妈才死心!”
甄尚南只是低着头撒麦秸,缄默不言。
等到麦收大忙的时候,学校里放假了。
父亲对我说,你考试要紧,回不回来过麦无所谓,你还是去南屯中学学习吧。我想开始屯场院的时候,我回去不回去不要紧,等割麦子的时候再回去吧。我就在麦前又回到了南屯中学复习功课。
学校里冷冷清清地,我自己在教室里,拿出这个课本看一会儿,拿出那一本课本再看一会儿。我感觉心烦意乱,不能静下心来。我拿出来练习本,又继续写小说《静静的苇河》。小说主要描写从小相依为命的两只狗的故事。开始两只狗亲如姊妹,后来却因为孩子成了仇人。最后,两只狗又体现出了姊妹情深。
但是,这篇小说写了两节,四千多字,写不下去了。
那天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母亲在做饭,说父亲在场院里没回来呢。母亲说,你吃点饭去场院里,让你爹回来。晚上你在场院里睡吧,今天下午刚让人家二小的拖拉机轧的场,还没扬场。
院子南墙跟的丝瓜秧爬满了墙头,父亲在墙头前面插了几根树枝,在上面又横搭了一些树枝。郁郁葱葱的丝瓜秧爬满了树枝,瓜秧上缀满了丝瓜。母亲说,只要每天给丝瓜浇足了水,这两棵丝瓜瓜秧每天能够长成五六个丝瓜呢,够父亲母亲炒菜吃的了。每次回家我都会用压机子水井压水,浇丝瓜秧。我看母亲还在做饭,就用压机子水井压水,一桶一桶提着水,浇丝瓜秧。
吃过晚饭后,我就用化肥袋子缝的大包背着被褥到了场院,父亲就回家了。
我把化肥袋子缝的大包铺在了木头车子上,将两头的架子支起来,将另一个大包搭在了上面,防止晚上露水打湿了被褥,更防备下雨。然后,我将被褥铺在了木头车子上面,爬上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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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佳作连连,再次绽放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