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老婆还没有下班，我哼着小曲儿吹着口哨在厨房忙碌时，老婆和儿子回来了，我没出声儿，等着老婆一脸惊喜地来厨房看，结果她不仅没有进厨房，还把儿子训得不敢吱声，一溜烟地跑回自己房间。
　　 我举着两只油腻腻的手从厨房出来，谄媚地看着老婆生气的脸：“老婆，怎么了？谁惹咱生气了？”
　　 老婆正愁儿子跑了没地方出气，我偏没颜色的凑到了跟前，于是枪口来了个90度转移对着我就开了火：“怎么了？怎么了？还不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儿子上不了好高中！”
　　 我后知后觉不该凑这热闹，可撤退也来不及了，只好干笑着腆着脸说“上不了好高中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不让儿子上。”
　　 “儿子这次模拟考试分数又不够，连着三次了，肯定考不上心仪的一中，让你找找人，你说你不会求人，找不到门路，你一个大男人连个门路都没有，我一个女人去哪里想办法，儿子可怎么办！没有好高中就没有好大学，没有好大学就没有好生活，难道以后让儿子和你一样没出息，不怪你怪谁，我受罪没什么，儿子也得跟着受罪，嫁给你算我瞎了眼……”
　　 我无助地举着手听着老婆劈头盖脸地把我训斥的一文不值，我这是严重的“躺枪”，可这个枪在老婆嘴里“哒哒”地射得我体无完肤。进而牵扯到我不上进，没本事，十多年还在副职上徘徊，说我不会像王某某溜须拍马，不会像李某某见风使舵，一辈子耗死在一个位置，屁股都要生痔疮。
　　 老婆就有这种本事，不愧是教语文的，不管什么渠道，不管事出哪里，不管起点高低，吵架最后万变不离其宗，中心思想永远会终结在我没本事，不上进。老婆像一台精密的CT机，把我从头到尾、从内到外扫描再发现，发现另一个全新的我，也让我发现了另一个全新的我。导致被赶到小房间的我蒙头“忏悔”，彻夜无眠。
　　 直到凌晨才恍恍惚惚地入睡，梦里回到了十多年前一个初春的早晨。同寝室的同学一个个周末自有小鸟依人，缠绵悱恻，貌似个个功德圆满。唯有我只和数字理论打交道，华少摇头叹息，恨我不幸，怒我不争，骂我辜负了爸妈给的好皮囊。我却置若罔闻，时不时为自己的意志力骄傲。
　　 初春的清晨乍暖还寒，晨跑冻得我直流清水鼻涕，忽然一个柔软的身体滚入了我的怀里，冻得绯红的脸颊，春水欲滴的美眸，那一刻我好似遭了电击，耳旁电闪雷鸣，胸膛里战鼓喧天，眼前百花怒放，觉得春天都来了。忽然手里一空，她挣脱我的双手而去。多亏了我经常锻炼的双腿已经比脑子反应快一步跟上了姑娘，直到消失在一座教室里。
　　 我发了疯的寻找，这个给我春天般感觉的姑娘让我寝食难安，原来我的桃花源在这里。从没有见过我疯狂的兄弟们，都被我情窦初开的架势吓到了。没有谈过恋爱的我，好似情圣附体，我骨子里的骚性展露无疑，最终校花成了我的女朋友，进而成了老婆，我在同学面前有些日子风光无限。
　　
　　 五
　　 酷暑的七月让我烦躁不安，开着空调都不能缓解，一动一身汗，索性裸着大肚子只穿着内裤窝在沙发上懒得动弹。儿子中考考砸后躲在了姥姥家，剩下我对着老婆“孤军奋战”。看了看表，老婆该回来了呀，要不打个电话问问？手机就在茶几上放着，我却盯着手机没有动弹。最近老婆不能晃见我的面，晃见我不是白眼就是白牙。正胡思乱想着，她回来了，一进门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冷不防她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倒把我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了，她主动亲热已经不是让我受宠，而是让我若惊了。
　　 “看，儿子一中录取通知书，”老婆高举着手里的通知书像一名胜利的旗手。
　　 我愕然地瞪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半晌才发出来声儿：“儿子考上一中了？”
　　 “考上考不上都能去上，这才是重要的！”老婆狠狠瞪了我一眼，根本不理我惊愕的表情，扭着丰硕的屁股哼着歌走进了洗手间。
　　 一紧张我又出了一身汗，我的脑海里还残存着老婆的背影，这时从洗手间传出了她愉快的嗓音：“你那个同学牛强真够意思，这回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帮了咱这么大的忙，我原本想着那次遇见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人家不吭不哈就给办了。”
　　 我顾不上回答老婆，思想又跳跃地停留在“牛强”两个字上。老婆没听见动静，张着两只打满肥皂的手，隔着门框歪出脸问我：“发什么呆你，我说话没有听到？牛强，帮咱要了一个名额，哪天请人家吃个饭吧？”
　　 或许天气燥热让我血忽地涨满了头，或许屋子里空气浓稠得让我出气不畅，我大声对着老婆说：“谁让你去找的他，我稀罕他的帮忙吗？儿子就是不上学也不需要他假惺惺地帮忙！你怎么拿回来的怎么还回去。谢谢他？做他的大头梦吧！”
　　 老婆从来没见我这样呲牙怒吼，呆呆地怔在原地，眼里噙着泪泫炫欲滴。那委屈的表情忽然让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老婆又把我撵到了小屋，我折腾了一宿。
　　 终于在老婆的精心组织下，我和牛强又一次坐在了一个酒桌上。牛强还是谈笑风生，我蹦着脸坐在椅子上，老婆暗里掐了我一下。
　　 “老同学，又是好久不见，来，干杯！”牛强说完喝光了杯里的酒，老婆又赶紧殷勤地满上。
　　 我勉强笑着举杯也一口喝下了满杯酒。
　　 趁着老婆去洗手间的间隙，我对牛强说了一句早憋在心里的话：“这次别想着我会感谢你，这是你该我的。”
　　 牛强听完丝毫都没有意外，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戏谑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本就没有指望你感谢我，嫂子感谢我就行，你不觉得嫂子挺漂亮吗？”牛强说完还暧昧地笑了。
　　 “你……”面对牛强的无耻，我气愤地说不出话，手指着牛强直发抖。
　　 “哈哈，看你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至于吗。”牛强看着我咬紧槽牙的脸庞越发得意。正在这时，老婆回来了，牛强又一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
　　 不愧是江湖老手，以前我打不过他，现在还是敌不过他，他知道我的痛处在哪里，而且舍得朝这个痛处直捣。从牛强看我老婆的发光眼神里依然可以看出，老婆并没有改变，还是那么漂亮，像一朵绽放的花。只有我变得庸俗难耐，市井气十足，给不了老婆幸福也给不了儿子前程，连不喜欢的都不会拒绝，我都看不起自己。
　　
　　 六
　　 我承认我忘不了牛强，他是我一辈子的伤疤，不是说伤口长好了就没事，即使长好了也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牛强和我是同村同学，一个屁股大点儿的村庄，别说发生些事儿，就是放个屁也会臭遍整个村庄。牛强四岁时他爸得了“软骨病”。家里的男人不会赚钱，他妈就四处打零工赚钱，活灰、筛沙、搬砖、背石头，反正什么能赚钱干什么，勉强顾住五张嘴。重体力的劳作和沉重的精神压力，早早把牛强妈的脾气磨损地粗糙尖锐，面对淘气孩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巴掌和棍子。牛强排行老二，最淘气最犟，他妈曾经为了教训他，顶门杠都打折过。可牛强越发蛮横霸道，小小年纪就带着一股邪气，勉强上了初中，还是生事不断，十五六岁的牛强长的粗壮高大，他妈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最后索性撂手不管，村里老人都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牛强这个脾气惹祸坐牢饶不了。
　　 记得有次，牛强妈在工地和人争吵了几句，回家后不免和他爸吐囔了几声：“都怪你，我一个女人家让人欺负都没人撑腰，要是你还好好的谁敢这样欺负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让我这样活着。”说完呜呜地哭起来了。牛强爸本来是个能人，是十里八乡的好木匠，只是一场病撂倒了一个大汉，活生生地瘫在了床上，拖累了这个家，也拖累了孩子妈，偷偷地攒了药自杀，被牛强妈发现后灌了肥皂水救了过来。一个大男人硬是活不起、死不了，全家都得靠女人去刨食养活，只是低着头不吭不响。
　　 可当时才十岁的牛强却不愿意了，他爸是他童年岁月里少有的温情。趁着家里哭的哭叹的叹，从门后掂起一把斧头就跑到了工地，找到和他妈斗气的人，一个不防备把人的手指头差点剁下来，直到人家找上门来才知道儿子闯了祸。他爸气得拿头咣咣地撞墙。村里人可怜这一家，拦的拦、劝的劝，最后经过村委调解才按下了这件事。
　　 我喜欢打篮球，因为个子高身手灵活赢得了许多同学的钦佩，一个明媚的像月亮的女同学一直来看我打球，只要有她在，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身影，十六七岁的我，朦朦胧胧地对心仪的女同学有了展示的欲望。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激发了我的少年心，只要有她在，我就不觉得累，天天盼着那个娇俏的身影，盼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把我的思想占满了，我就是一只篮球，渴望她的拍打才能缓解我的渴望。终于有一天我决定打完球后就把憋得一肚子的话告诉她，果然，她又来了，看到她的眼睛，我像偷了东西一样心虚脸红。正在我陶醉之际，牛强闯入了篮球场，带着几个人不由分说把篮球抢到了怀里。
　　 我看着牛强挑衅的眼神，不服气地吼道：“把球给我们。”
　　 “就不给，你能咋地？”
　　 “把球给我们。”说完伸手去抱球，没想到他一个扫荡腿把我摔了个狗啃泥。
　　 “哟，还抢球，没想到脾气挺横呀。”
　　 我想到那个女孩还在远处看着我，不能让她看我窝囊，没脸了以后还怎么见她。我咬牙站起来：“是你横还是我横，今天就让你看个明白。”没说完就冲着牛强的脸打了一拳，牛强没想到平时文文静静的我会突然袭击，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迎头就把我按在了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喊着：“妈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就让你看看你牛爷爷的厉害。”牛强是打架高手，我那里是他的对手，空有力气使不上劲儿，三下五除二我就被打得没有了还手之力，我嘴巴啃着泥地，仍不忘朝女孩子的方向看去，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一下子浑身无力，任由牛强拳打脚踢。
　　 学校给我记大过、留校察看，牛强直接开除。我不在乎处分不处分，只是觉得丢人，年轻的心受了刺激，不堪承受这样的侮辱，特别是在那个女孩子面前丢了人，走到哪里都觉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觉得活着都没有了意思。后来意想不到的是听说那个女孩跟了牛强，一起去了南方。
　　
　　 七
　　 时间过得飞快，期间牛强俨然成了市里的亮点，太行市的好几处楼盘都有他的身影。听说他是和什么南方的房地产开发商合资开发，风头正劲。
　　 一天正在办公室忙绿，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轻轻敲了几下，接着又是几下，我赶紧应声道：“门没锁，请进来吧。”
　　 紧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迈着八字步，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看着我，居然是牛强。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迎着他说：“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好接驾。”让他沙发上坐下。牛强哈哈了几声却背着手欣赏墙上的照片。那是一张清晨太行山的光影照，旭日初升的太行山被照耀的发着玫瑰颜色的光，巍峨刚强之余添了妩媚和柔软的线条。这是太行市的著名摄影家冷冰拍的获奖照片。让座、倒茶，续水，看画，整个过程牛强一言不发，倒像真是在欣赏字画。我摸不透他，反倒觉得衬衫有点黏湿。
　　 “不愧是获奖照片，站在它的面前我都觉得自己变得渺小可怜，可又从心里生出一种豪情。”牛强终于说了一句话。不得不说，我也有此感觉，但我对他的话没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招呼他坐下。
　　 我故作镇定地坐在他的对面，依稀看出他也有点紧张。
　　 “说吧，什么事，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怎么？我来看看老同学都不行呀，其实早应该来看你，我也是瞎忙不得功夫，今天路过这里，一想你在这里上班，这不就溜达进来了。”
　　 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也只能打着哈哈：“你如今可是炙手可热，我可不敢高攀。”
　　 “都是兄弟，你就不要损我了，我天天累的像个孙子，公司、朋友、利益、关系一大堆，来你这里放松放松还不行？”
　　 这句话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疲惫和厌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没有走的意思，我也没有找借口撵他。他环顾了一下我的办公室，装作无意地对着我说：“可以呀，都有这么大的办公室了还天天藏着掖着，看来混的不错，你是财神爷，有好处的时候可罩着老同学点。”
　　 “我哪有那本事，无非是个养家糊口的工作，要不我还会在这个小单位混着。”
　　 “别谦虚了，咱同学里你最低调，其他的都恨不得把自己吹上天，你倒好，还是这样谦虚谨慎。”
　　 “牛强好像就是和我聊天的，什么某位同学离婚了，什么某位熟人发财了，俩人东一嘴西一嘴地聊了半个小时，然后他拍拍屁股走人，让我发了半天呆。
　　 牛强时不时的会来坐坐，每次来都弄的我后脊梁发凉，可又找不出什么风，只能怀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天，牛强还是如往常一样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多日不见，牛强脸色憔悴，眼颊下乌黑一片，曾经油光滑亮的头发无力地趴在头上，我不觉得就开了一句玩笑:“这是怎么了？熬夜玩女人了，没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