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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旅途(小说)


作者:侯秋水 童生,593.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310发表时间:2020-09-26 03:20:16


   我叫杨康,不过我并非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面的那个杨康。确切地说,我现在是一位小学教师。
   金庸笔下的杨康半正半邪,一生很离奇,而我人生数十年的离奇程度并不比金庸笔下的杨康差。单说现在,我教学所在的学校就在大山里面,距我三年前的工作场所一千里开外。不过我在这里教学也并非象众多农村教师的就窝委,实际上,我的家乡距我现在教学所在地二百六十里;再有,我来这里也不是支教,而是要永久地扎根于此。那么下面就请大家看看我是一步步如何来到这里的吧。
   一
   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大家知道那时乡下普遍很穷,可穷和穷也不在一个等级,比如我生父生母所在的柳家庄,土地多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因此,柳家庄那时比临近的赵家庄等格外穷些。据上辈人传言,当时外村的女子都不愿嫁到柳家庄去。俗语人分九等,于我更不幸的是我的生父生母是柳家庄九等人中的最后一等。基于此,别的乡邻孩子四五个甚至八九个能度过去,而我来到这个世上之后,我生父生母的家计没法维持下去了。为不至于把五个孩子中的一个或两个饿死,我来到了赵家庄,也就是我叫了大半辈子爹娘的父母家里。据传,当时说和的是管亲,可在我记忆中,我的生父生母及兄弟姐妹从没有光顾我,至于二十年后,我自己找上门去,那是后话了。
   我在我的父母家里呆了一天或是两天或是一月两月或是一天也没呆,就被转移到陆家寨我的外祖母那里,至于到底多长时间,因为我正处于哺乳期,已经不记得了。
   我在姥姥家生活得很好,家里有好吃的,姥姥总先满足我。晚上姥姥让我和她一块儿睡。睡觉前姥姥常给我讲故事,而我则含着她干瘪的乳头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姥姥家的小姨也非常亲我,经常背着我出去玩耍。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的父母把我接回来了.
   呆在我家院子里那棵枣树底下,姥姥没了影踪,我不情愿,嚎啕不止,一个劲向外走。不许哭,母亲大声嚷着,一把把我从奶奶手里拉了过去。那眼神,那表情把我镇住了。我呜咽着,最终把委屈咽到了肚子里。
   与在姥姥家里相反,我的母亲规矩很大,除了吃饭时间,我是不能随便吃东西的。晚上睡觉,母亲把我安排在炕的最南端,仅挨窗户。开始的几天,灯熄后,我把头捂在被窝里头。从窗户外面不时传来风的呼叫声,枣树叶的沙沙声。等我大着胆子把头伸出被窝,隔着窗户望见天空的星星在不停地闪烁。
   外人不止一个给我说,我的父亲不是个孬种,我也认同这种说法,不幸的是他有把柄攥在我母亲手里。
   母亲的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匀称,五官也端正,年轻时的风姿绝对不一般,而父亲会点风水,识个婚配,个子高是高,但不浑实,混乱年代当个军师参谋或合适,然和平年代扛着锄头种田下地显然不是他的长项。
   杨氏家族在赵家庄是望族,以大街为界,分南北两脉,积聚在赵家庄的村西头,占了南北五六条巷子。建国初村里实行集体化,结伴划分小队,和父亲要好东边的一户姓刘的非要和父亲并到一块。而在姓刘的和父亲合到一个小队后,你来我往之间,村里传言父亲和姓刘的妹妹关系不清白。为此,姓刘的妹妹去了山西,而父亲则蹲了大狱。
   面对这一羞辱变故,母亲回了姥姥家。父亲从里面出来后,带东西去了姥姥家三次,每次都被轰了出来。可父亲第四次再去,把母亲接了回来。听他人说,母亲和父亲约法了三章,父亲唯唯都答应了下来。
   后几年左邻右舍孩子象地瓜一样叽里咕噜满地滚爬的时候,母亲这边却始终冷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看再等下去也无望,父亲无奈把我弄了过来。
   父亲早年的污点注定在这个家里,母亲是统治者,父亲是被统治者。
   母亲在姥姥家家是老大,一向争强好胜惯了,膝下有了我,还不甘心。那天我从外面玩耍回来,母亲在屋子里抱着个婴儿踱来踱去,而婴儿在她怀里哇哇直哭。不哭不哭,母亲边走边拍打着婴儿,喃喃自语。我问奶奶,母亲怀里的婴儿是谁,奶奶说是我的妹妹。
   自此,我的这个妹妹占去了母亲的大部分时间,而我更多的时候是和奶奶在一起。奶奶很温和,踱步拄着个拐棍,常让我想起姥姥,不过她从不给我零食吃。
   我们杨氏家族在赵家庄是望族,是相对整个家族来说的,单我父亲这一支来说,不但不望,且连着几代单传,随时面临吹灯拔蜡熄火的危险。我的爷爷给父亲起名绑住,意思自然是怕父亲出意外,断了香火,我的父亲给我起一个康字,不外乎也是希望我健健康康,能把香火延续下去。
   没有叔伯,决定了我来到赵家庄形影单只。割草拾柴火,别人一集一群,而我多一人行动。但这于家里也有好处,一是每次我去地里拾柴火割草都满载而归,二是省了在外面惹是生非。在乡亲眼里,我小时候绝对是四邻孩子们的榜样,可他们并不知道虚幻的外表造就了我一个致命缺限,那就是反应迟钝,做事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从我和志强的一次冲突就可以看出来。
   志强也姓杨,不过他家和我家不在一个队上。冬天临近春节的一个夜晚,街灯已经拉上,我和晓琳正在灯下街旁队里的谷草垛上玩耍,志强几个过来加入其中。嬉闹中志强和我较了真,提议到村北大干一场。
   我一顿能喝三碗饭,我劲比你大,我给自己壮威。我劲比你大,志强不示弱。走,走就走。就在这干吧,进了巷子,黑黑的,没几步志强不走了。这就这,谁怕你,我站定,拉开腿,拿好架势,准备开战。猛然间,志强一拳袭到我的鼻子上,等我反应过来,志强已经跑出老远。我撒开腿奋起直追,志强一路狂奔跑到他家里,插上了街门。
   随后几天,我一直在志强家的巷子口转悠,希望碰到志强复仇,可志强始终没出现,而等我仇恨淡去,把志强几将忘掉的时候,志强却主动找上门来。
   当时,我正蹲在我家房后山榆树底下玩石子,猛然听到人喊,绑住绑住,咱不说要唻,咱不说要唻。我抬起头,志强志国正在不远处嘻嘻哈哈地站着。和志强一个人相斗,我不怵,可面对志强志国两个人,我心里发毛。我站起身来,欲停欲走,志强喊得更起劲,歪腚沟歪腚沟。我知道父亲名字叫绑住,但我是要的还是第一次听说,至于我歪腚沟更不知志强他们从何得知。我怒不可遏,脸红脖子粗,但还是理智地一步一步往回退。
   退回家里我问母亲我是不是要的,母亲问谁说的,我说九队志强说的。母亲听完把鞋底往炕上一扔,拉起我就往外走。志强志国见母亲出来,撒腿就跑。谁说俺是要的,你们才是要的呢,以后谁要再说俺是要的,小心敲断你狗腿。母亲撵了志强几步没撵上,回过身来拉起我,边走边骂,直奔志强家。在志强家里,母亲和志强母亲嘀嘀咕咕了一阵子。从志强家出来,临出门,母亲说,我把丑话说到前面了,以后你家志强再这样,别怪我们当大人的不客气了。志强母亲陪着笑脸连说是是。
   出了志强家门,母亲呵斥道,看你那个怂样,以后打架不许往家里跑,再往家里跑,回到家里,我也要揍你。尔后,把我一搡,独自回家了。
   独来独往,学无杂念,小升初时,我顺利升入了乡中,而偷鸡摸狗无所不能的志强则留在了村初中。在村民眼里,我们去乡中的都是些聪明孩子,前途自然不能和留在村里的相提并论。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乡中就是我们的火葬场,而我之所以没被火葬,只是因为一年后,志强伸出手来拉了我一把。
   乡中在我村北面,距离我村八里。天蒙蒙亮,母亲起来给我做好吃的,我吃完饭带上母亲准备好的干粮骑上自行车便前往往乡中,偶尔杨路坤也找我结伴去。乡中和我村的初中位置相似,也在村东,不过它离村子更远。乡中围墙是有,但被学生扒拉了几个豁口子,也没人理会。在初中,我们班谁是第一个逃课者,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也很快加入到逃课的行列中。逃课有时上课根本不进教室,有时老师讲着课,偷偷从教室的后门溜出去。即便轮到班主任上课,我也是把书在前面支着,呼呼大睡。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我英语考了五分,数学考了二十分,可我仍自得其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而父亲和母亲象小学一样,从不过问我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
   我们在乡中学习无名无迹,志强在村里学习却名声鹊起,特别是初一下学期期末全乡数学竞赛,志强获得了全乡第一名,更令去乡中的孩子家长惊羡不已。高下立判,外加风尘雨露,吃喝不周,去乡中就读的纷纷转回了村里。少了同伴,我向父亲说我也想转回村初中,父亲沉默着没有回应。
   出于好奇,夜里找到志强,志强正趴在煤油灯下学习。志强见我进来,向我侃侃而论,大谈理想、志向与抱负,仿佛他未来能当上国家领导人似的。一夜畅谈,如醍醐灌顶,使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自此,在学校上课我不但认真听讲,课下我也见缝插针把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用在学习上。我改变,他人没改,自然而然就把我显露出来了,等到了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我得了全班第一名,年级第三名。在那次全校学习优秀者表彰会上,我戴上红花登上了领奖台。同时登台领奖的还有老胡及外班的几个学习优秀者,其中一个向我打量了又打量,仿佛我不应该领奖似的。
   通过志强,我重新结识了我小学的几个同学。群以类集,物以群分,近朱者赤,临墨者黑。这几个同学学习虽然不如志强优异,但绝对和我村去乡中的几个同伴不一样,他们和志强一样,都有一股奋发向上的精神和力量,使我的学习劲头变得更加动力十足。
   对我和志强几个的来往,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和陈云朝的来往。人家一看就比你们几个精,和他来往多个心眼,小心上当受骗,父亲每每嘱咐我。
   陈云朝是小学四年级从外地转到我们村的,据说是他父亲在外地犯了事,混不下去了。陈云朝长得魁梧标致,除了学习,言谈举止都要高我和志强一筹。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与其说志强是领袖,倒不如说云朝是领袖。父亲对云朝心存戒心是有充分理由的。
   天是蓝的,夜是缤纷的。村北的土坑里上下跳跃锻炼身体,昏暗的灯光下吹牛侃山谈理想谈抱负,当然也涉及一些不可外传的秘密。云朝说他喜欢班里的某某,志强说他倾心班里的某某,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秘密。中午,我在班里学习,她总是最先一个到,班里一前一后就我们两个人,寂静得能听出对方的心跳。我在班里学习突飞猛进的同时,她的学习也追了上来。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要把头向东别一别,看看棉花地里那个她是否在摘棉花。
   有的秘密会大白天下,但更多的秘密会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成为永久的秘密。
   日有阴晴,月有残缺,那天我放学回到家里,母亲一脸喜色告诉我,志强的父亲因为偷树被逮到县里去了。
   志强父亲曾在大队上混事,一度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我的父亲和志强父亲尿不到一个槽里,这我在小学就知道,至于原因则要溯源到杨氏家族南北两脉先人之间的争斗。相传我们杨氏家族的老祖宗是明初燕王扫北时从山东迁居过来的,后人丁几度繁茂,几度凋零,几度外迁,至清道光年间仅存下兄弟二人。其中老大有三个儿子,而老二则清一色丫头。老大的意思是把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老二,而老二自做主张从外地抱养了一个男婴。自此,兄弟二人反目。老大一家不认老二收养的儿子,一心想把老二的养子从赵家庄踢腾出去。据传,老二去世后,都没让进家庙。老二的养子含垢吞声,但女人肚子争气,接连产下四个男丁,由此胆气大振,和老大的哥三针锋相对斗起来。而这一斗,辈辈相传,直传到我父亲他们这一代。由于老大后裔大都在街北,村里人称这一脉为北杨,而老二后裔大都在街南,村里人称这一脉为南杨。志强家属南杨一脉,我家则属北杨一脉。志强父亲在大队上,我队的队长始终在南杨一脉打转转,等志强父亲下台,我父亲一个前扑,接过了我队队长一职。多年以后,我问父亲志强父亲这人怎样,父亲一脸鄙夷,哼了一句人面兽心。出于对父母关系的困惑,我也曾向志强父亲打听父亲年轻时的八卦细节,志强父亲则拉下脸来,训斥道,你打听那些干什么,这是你打听的吗。人品如何高下立判,也就是自那以后,我对父亲仅存的一点怜悯之心消失殆尽了。
   志强父亲出事,实际上我早就有预感。那些日子,村里一些人在我家里出出进进的,不时念叨着仓库失盗偷树及志强父亲的名字。他还告人家,看他屁股下那堆屎,真不知天高地厚,他就等着倒霉吧,和我家一个小组的庆山向我父亲笑着说,而父亲迎合着露出难得的笑意,在椅子上把身子向上正了又正。
   村里树木乱伐乱砍不是一天两天了,母亲也曾怂恿父亲晚上出去砍几棵,说再不砍地里的树就没了。面对母亲啰嗦,父亲嘟哝着,咱不能给村里添乱,要么就说,别看现在跳得欢,小心以后拉清单。我母亲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因为上面不久派来了侦破族,原因是志强队里仓库的麦子被盗了。侦破组来到村里,安稳一时的志强父亲蠢蠢欲动,以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殊不知人家早给自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请他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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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写实的小说,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在那个年代,贫穷折磨了多少人,多少人在吃不饱的年代里饿着肚子。也就有了这种过继的风俗,不为别的,只为生存下去。都说旅途是一路的风景,而这里的旅途却是一篇人生。在那个年代,生活是最朴实的,却也是最难忘的。作者将自己的一生精湛的诠释在了文里。那种贴实,无以言表,真实而无处不在。其实真实的生活是没有过多的华丽语言,但这篇文章用情用心用自己的文字表达了自己的一生。如果说长城是一块砖一块砖垒砌成的世界遗迹,那么这篇文章就是一字一字垒砌成的,真实的经典。一篇具有历史意义,反射真实的一篇小说。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贴切了生活。精彩好文,难得读到这么好的文章,我想作者一定花费了巨大的心血,才完成这篇巨作。文章描写细致细腻,生动精彩,情感充沛,真实折射了一个时代,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 陌小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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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0-09-26 03:23:18
  很感动人,这才是文学的真正真谛,我不喜欢那些做作的文章,我喜欢那些真实反应现实的文章。没有修饰,没有夸张,而是一字一字的反应生活。问好老师,遥祝秋安!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2 楼        文友:侯秋水        2020-09-26 09:48:10
  谢谢陌小雨精彩点评,不胜惶恐,我将继续努力。
3 楼        文友:何叶        2020-09-27 12:19:01
  学习佳作,问好作者,感谢投稿社团。就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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