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这一天下午，刘长根刚刚从乡下回到办公室，宣传部的一个副部长找过来，这位副部长对刘长根说：“领导让你到办公室里去一趟。”副部长说完就走了。
　　 刘长根很久没有见领导了，领导们都在后边的小院里住。后边有几座别致的小楼，所有的领导都在那里办公。刘长根来到这座小院里，看到这里鸟语花香，就像一个小花园似的。他突然发现，这个小院里的勤杂人员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宣传部长看见刘长根过来，显得格外热情，他陪着刘长庚坐在沙发上，又给刘长根倒了一杯茶，让刘长根受宠若惊。
　　 领导说：“这次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做出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引起了省委领导的注意，他们决定把你调到城里去，让你去省的一个重要刊物做主编。这是身为领导对你的重视，要充分利用好这次机会，把握好党的正确方针。这是一个特殊的调动，你应该感到很光荣，盼着你给我们县争光了。”
　　 从领导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刘长根就像做梦一样，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折腾来折腾去，他又被折腾到大城市里去了。他感到有些悲哀，他原来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命运就这么开玩笑。他心事重重的从小院朝综合楼走去，半路上他遇见了吴瑞莲。
　　 吴瑞莲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吴瑞莲跟着刘长根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到了办公室后，刘长根才发现吴瑞莲跟在自己后面。他觉得自己从梦里醒来了，他面对吴瑞莲，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长根给吴瑞莲倒了杯茶，然后两个人坐到茶几前边，吴瑞莲看着他微笑。刘长根想了想，终于开口了：“瑞莲，刚刚接到调令，我要被调到省城了。”吴瑞莲听了，一下子懵了，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让她不敢相信自己要做什么，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掉了下来：“恭喜你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咱们两个的关系怎么办？”
　　 刘长根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抬起头来看看窗前的风景，综合楼的对面是县里最大的广场。广场上正在促销彩票很热闹，人人都希望中奖。刘长根缓缓回过身来，看着仍在流泪的吴瑞莲：“咱们俩的关系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的爸爸妈妈都反对，我们两个能有什么前程？再说了，我这次去省里工作，是在杂志社工作，并不是国家机关，也没有什么政治前途。”
　　 吴瑞莲有些激动：“我们两个什么时候结束了？我什么时候又在乎你的政治前途了？你拍着良心想一想。在你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谁守在你的身边？难道你忘了吗？”
　　 吴瑞莲说完，哭着从刘长根的办公室跑去。
　　
　　 三十七
　　 刘家寨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都疯传一个消息，那就是刘长根要到城里当大官了。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刘家寨的人呢，显得格外兴奋，这是他们村子里第一个到城里当官的人。他们没有想到，年前还在村里当村长的刘长根一下子被调到了城里，又一下子从城里被调到省里，刘长根在村子里就是个神话。
　　 小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兆立即出现在她的心头，刘长根这个男人要从自己的身边逃跑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接下来会怎么办？小红心里酸楚楚的。
　　 孬蛋唱着歌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一进门，就把外套扔在地上，抬头看见了小红，他突然发现小红有什么不对劲。眼睛立刻绿了起来：“不对劲啊，你的肚子怎么鼓起来了？你说说那到底是谁的野种？会不会是那个小白脸的？”
　　 小红显得有些慌张，声音有些低：“你瞎想什么？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能是别人的吗？”
　　 孬蛋阴阳怪气地说：“你还真别说，我还真没能力造这个孩子。我相信大夫，你用别的话骗我好不好？你给我老实说，这孩子是不是那个王八蛋的？如果是他的，我让他这个官当不成，咱们到派出所举报，说他强奸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孩子就是你的。你别再折腾了行不行？上一次你诬告人家，人家就没有跟你计较，人家还看你多年弟兄的份上饶了你。你再折腾的话，人家还会饶你吗？”
　　 孬蛋显然很生气，他暴跳如雷：“快别说上一次，上一次是他骗我，他让我参选村主任，后来又不管我了，不然的话我怎么能落选？不然的话，那王八蛋怎么当村长？这村长本来就是我的，现在又变成别人的了。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我们就要告他。”
　　 小红突然拿出一把菜刀放在脖子上：“你要是想让我活下去的话，就不要在我身上泼脏水。孬蛋，这一次我是真心真意的要和你过下去的，你不要再折腾了好不好？就你这个样子，老百姓怎么会选你当村长呢？咱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和别人争这争那了，我现在就想过一个安生的日子，难道这样就不行吗？”
　　 孬蛋指着小红大骂：“你个不要脸的骚货，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个。我整天被你戴绿帽，我的心里好受吗？我也是个男人，今天你要跟我说实话，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你说出来我用刀把他剁了。”
　　 小红把刀扔在地上，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能是谁的孩子呢？你怎么总是自欺欺人呢？你忘记那一夜了吗？你特别有劲儿，这孩子就是那一夜怀上的。”
　　
　　 三十八
　　 刘长根家里的小院里，长根母亲坐在小院里干杂活，太阳已经落山了。刘瑞虎背着两只手来到她的院子里，刘瑞虎自己不客气的搬了个凳子坐在长根母亲身边。他自己从身上掏出了个旱烟袋，然后往里面装烟叶。虽然他衣服里装有洋烟，但是他还是喜欢吸旱烟袋。他脸上没有表情：“这娃我没有看错，越来越出息了，从村里到乡里，从乡里又到城里，他这是一步步的高升呀，咱们刘家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长根母亲低下头，并没有停下手中剥花生的活，“这孩子这么有出息，还不是你教导的好，这么多年来，你可是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他现在出息了，不会忘了你这个当叔叔的。”
　　 刘瑞虎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啊，花心思是为了图报答吗？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你。”
　　 长根母亲也叹了口气：“俺知道你委屈了，外面风言风语的，可你啥都没捞着。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俺这个人就是守旧，让你这么多年白白忙活，没有等头也没有盼头，你还是这么不离不弃的，俺这辈子是欠你的。”
　　 刘瑞虎看了看前边：“你说这话就外气了，做这一切都是我愿意做，我不会责怪你。记得当初你对我说的话，我这个人很讲究的，决不会把荠荠菜豆豆剜到篮子里。”
　　 长根母亲秀气的脸上露出微笑：“你也想的太多了，俺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妇女，按照你的标准，俺就是荠荠菜，长到地里，没人待见，浑身都带着刺，是不招人稀罕的东西。”
　　 刘瑞虎笑了：“可是俺稀罕你这荠荠菜。”
　　 这个时候刘长根来了，他习惯地看了看刘瑞虎，并没有打招呼。倒是刘瑞虎主动的站起来，朝前搭讪：“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省城里去？”
　　 刘长根看了看母亲和刘瑞虎，声音有些嘶哑地说：“明天就回去，今天我回家收拾收拾，妈妈和我一起走。”
　　 最后一句话让两人人都惊住了。长根母亲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把簸箕放在地上，问儿子：“你说啥？我也要到省城里去？”
　　 “领导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同意咱们两个一起走。这是领导对咱们的关怀。妈妈，我走了，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呢？这样我也不放心呢。省城离咱们这里好几百里地呢。”
　　 长根母亲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刘瑞虎，想从刘瑞虎那里得到什么？刘瑞虎现在心里很乱，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更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心上的女人留下。城根母亲渴求的目光，让刘瑞虎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当刘瑞虎想开口的时候，刘长根说话了：“叔，谢谢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娘俩的照顾，你要是到省城里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去看我们。”
　　 刘长根说完，独自到自己的卧室去了。
　　
　　 三十九
　　 这一顿晚饭让大家都感到很尴尬，吴瑞莲阴沉着脸，不知道说什么。爸爸还是那么没有什么表情？妈妈不安地看着女儿：“放下吧。不放下也没有办法了，人家都调到省城了，你还能怎么着啊？”吴瑞莲生气地叫起来：“能不能不提他，我现在好乱好乱啊。”吴瑞莲放下碗筷赌气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吴夫人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女儿，在看一眼低头吃饭的吴部长：“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应该有个态度啊。”吴部长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好说的？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现在说有什么意义吗？当初你要是不阻拦，他们两个现在说不定已经结婚了。怎么说呢？还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啊，眼光总盯着前面那一丁点。”
　　 吴夫人感到有些不服气：“我们女人不行，你们男人就行了吗？如果你们男人行的话，怎么当初就下决定放弃他呢？”吴部长不高兴地说：“怎么说我们放弃他了呢？如果没有我们决定把他放到文联，他会有今天的机遇吗？所以有今天的成绩，还不是我这个伯乐发现了吗？”
　　 吴夫人撇了撇嘴，扭着屁股朝着女儿的房间走去。她敲了敲门，女儿没有回应，但却在里边说话了：“你联系联系那个硕士生吧，我想和他见见面。”
　　 吴夫人感到很欣喜，兴奋地来到吴部长的书房里，吴部长正在书房里看书。吴夫人坐到吴部长身边：“女儿同意了，女儿终于想通了，女儿答应明天去相亲了。”
　　 吴部长看了看妻子：“真的有那么惊喜吗？”
　　 吴夫人如数家宝：“这是好事情啊，他爸爸马上要提升了，他爸爸这一提就是副厅级。再说了，这孩子有一个洋文凭，洋文凭很吃香啊，这次回国来一定有很大的前程。”
　　 吴部长低下头，似乎在书里寻找什么，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你觉得他有个硕士文凭就那么好吗？那还不是用钱换来的。现在大家都知道，那样的硕士文凭还不如我们国内的一个大专水平高。你说有什么前程？就是给他个机会，他拿得了吗？你想想咱们的女儿，如果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她幸福吗？”
　　 吴夫人不以为然：“我不那么看，现在的官场规则谁都知道。咱们这些干部家庭的孩子到底怎么样谁不知道呢？那就是在海外混个文凭，然后拿这个文凭继续在官场混，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吴部长的脸色很难看，他感觉有些悲哀：“基层的政治生态都是让你们这些人弄坏了，像刘长根这样的人才在这里根本得不到重用。你说这是不是悲哀？难道说我们基层就不需要这样的人才吗？难道说我们基层就需要像你说的那样的人才。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国家还有希望吗？”
　　 吴夫人有点看不起丈夫：“这是在家里，你别跟我在这里打官腔。只要对女儿好，我管他国家不国家的。”
　　 吴部长突然生气了，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的摔在地上：“你真无知。”
　　
　　 四十
　　 夜很深了，孬蛋又喝多了。喝多后做的事情，就是把腰带抽出来打小红。小红咬着牙在地上拼命地打滚，看着小红难受的样子，孬蛋十分高兴。正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飘来一阵铃声。小红挣扎着站起来，挣脱孬蛋殴打，拼命地从院子里冲出来，孬蛋手里拿着腰带，在后面紧追小红。
　　 孬蛋一边追一边喊：“今天我打死你这个骚货，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个小窑姐，我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很多人都在看热闹。
　　 小红在逃命，她现在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了，她想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想离开这个村子。她没命地向前跑去，完全没有顾及前面有什么东西。后边传来孬蛋的追赶声，她慌不择路，在路过小桥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孬蛋来到小桥上，突然看不见了小红，他四处张望也不见小红的影子。他在桥上大声吆喝：“你躲到哪里去了？你有种就站出来，你跑什么跑？你心虚了吧？”
　　 他像一只发疯的狮子，在这个沉寂的夜晚里咆哮。他狂怒着，突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本来家里的东西就不多，刘长根告诉母亲，城里什么都有。家里的东西不需要往省城带。一大早，刘瑞虎开着车在门外边等着他们，刘瑞虎决定亲自开车送他们去省城，也许这是他最后的努力吧。
　　 刘长根带着母亲走出大院，母亲回头看着这个熟悉的院子，她有些依依不舍。刘瑞虎看着他们母子两个走出来。突然，长根母亲看到门前有两棵刚刚发芽的荠荠菜。长根母亲走过去，弯下腰来，把那两棵荠荠菜薅出来，然后放到自己的包裹里，嘴里喃喃自语：“留个念想吧。”
　　 他们正要上车的时候，小火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刘瑞虎后大声说：“支书，大事不好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刘瑞虎的脸色突然变了：“说明白了，到底是啥事儿啊？”
　　 小火腿显得很气愤：“是孬蛋那个王八蛋，把自己的媳妇小红推到河里了，小红淹死了，一尸两命啊。现在都在桥上，你快去看看吧。”
　　 刘长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跑到桥上。桥上面围了很多人，警察维持着现场。刘瑞虎赶到现场的时候，小红的尸体已经被拉走了，刘长根感到心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看着孬蛋被警察带走的身影。刘长根回头再看看那条小河，回头看看那河的岸边，脑子里闪现出那晚的情景。他很想大哭一场，可怜的小红就这么走了。
　　 刘瑞虎遣散大家：“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吧，还在这儿看什么看？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正在这个时候，公路边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刘长根拉着妈妈的手，他们俩离开了这个村子。
　　 乡村公路的两边，荠荠菜开始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