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大山(小说)
杨大山为人妻一年有余,父亲杨老蔫找她谈话:“闺女啊!你是咋了嘛!跟刘本富结婚都一年多了,咋不跟人家同床?这个女婿老实,整整一年了都不好意思对我说。今天,还是你嫂子对我说,我才知道了这事儿,你到底想干嘛啊!”
杨大山神情沉静,一言不发。
杨老蔫又说:“你可别找事儿,你嫂子说了,你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就走了,再也不回咱家了,不跟你哥过了,还说要抱着小豆豆一起走……小豆豆走了,我也不活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小孙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奥,呜呜……”他又哭了起来。
杨大山仍然不言不语,抬脚走出了屋门口。
杨老蔫的这次说教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反正他的儿媳妇刘秀菊没再找过他的麻烦。一年后,杨大山给他生了一个外甥,也是个男娃,取名:强强。
五离家出走
时至今日,杨老蔫的人生幸福指数似乎飙升到了顶点:儿子娶了个俊俏媳妇,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小孙子豆豆,女儿嫁了个好女婿,生了个小外甥强强。杨家和刘家的香火旺盛,杨老蔫的心情也开始阳光起来,辛劳了大半辈子,心想该到了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的时候了。
然而,好景不长,却再次东窗事发。某一天儿媳妇找到他,语气冷冷地说:“爹,我娘家嫂子抱着强强跑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杨老蔫大吃一惊:“啥?”看来他并不知道。
儿媳妇冷冷地说:“这是弄的啥事儿啊!我嫂子再不回家,我也走了。”刘秀菊说完,抱着娃儿走出了公爹的房屋。
杨老蔫跨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着急忙慌地去东坡村刘家求证事实真相。他心里着急,车链子都蹬掉了好几次。他扎煞着一双沾满油渍的手站到了女婿刘本富的对面,一句一句地询问。女婿哭丧着一张狭长的马猴脸,嗫嚅着说:“走了。大山走了,抱着强强走了。”
“啥时候走的?”杨老蔫急着问。
“走了好几天了。”刘本富低声说。
“我的好女婿啊!你真是个老实人,为啥不早说?”
刘本富声若蚊蝇:“大山不让我告诉你。”
一个星期之后,杨老蔫的儿子杨高山对他说了一桩足以要他老命的话:“刘秀菊走了,豆豆也不见了。”
杨老蔫眼睛瞪得跟嘴巴一样大:“你说啥?去哪儿了?”
杨高山嗫嚅道:“不……不知道啊!”
“你这个傻东西,老婆走了都不知道,你还有啥用!”杨老蔫怒哞哞地说着,抬脚照着儿子的大腿踹了过去。杨老蔫第一次打儿子,杨高山也是第一次挨打,再加上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那些日子,杨老蔫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落魄,每日里瞪着眼睛瞅着孙子睡觉的婴儿床呆呆出神,嘴里只是念叨一句话:豆豆啊!豆豆啊!我的豆豆啊!杨老蔫重复念叨着孙子的乳名,一念叨就是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儿媳妇和孙子杳无音信。杨老蔫又念叨了一年,儿媳妇和孙子仍然音信皆无,慢慢的,他开始哭笑无常,开始有些神经质了。他现在的行举很像二十五年前,老伴痛失爱子那时候的样子。
这段日子,杨高山不间断地外出寻找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当然是东坡村的刘家。刘秀菊并没有回娘家,就连她的哥哥刘本富也不知道妹妹去哪儿了。杨高山相信大舅哥刘本富的话,他跟他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谁都不会撒谎。
这些时日,刘本富也到处寻找自己的媳妇和儿子,结果与杨高山如出一辙,都是杳无音信。
这两个男人彼此在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煎熬了一年有余,刘本富的媳妇杨大山和儿子强强终于回了家。不过她没有回东坡村刘家,而是回了杨家村的娘家。
杨老蔫看到女儿的那一刻既惊又气,他先把外甥接在怀里亲昵了一番,口中神神叨叨地念叨:“豆豆啊!我的好孙子奥!不对不对,是我的好外甥啊!强强啊!不对不对,是豆豆啊!喔喔喔!是强强啊!”念叨来念叨去,一直将小外甥念叨进了梦乡。
杨老蔫轻轻将外甥放到孙子的婴儿床上,突然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女儿杨大山身边,抬脚照着她的小腿踢了一脚,怒哞哞地骂道:“死妮子,你好大的胆子,谁叫你跟刘本富离的婚!”杨大山刚想说什么,还未张开嘴,杨老蔫又照着她的小腿踢了一脚,“一年了,你不声不响地去哪儿了?”杨大山又想张口回话,刚称呼了一声“爹”,小腿又挨了一脚,杨老蔫继续发牢骚,“死妮子,作孽啊!你自作主张跟女婿离了婚,如今你嫂子也抱着我的乖孙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都是你害的啊!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杨老蔫不断重复谩骂着最后一句话,边骂边抬脚踢着杨大山的小腿,愣是把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女儿踢到了院门之外。杨大山算是看透了,爹不想听她说话,只想发泄心中的怒气,便识趣地走开了。
从那天开始,杨大山带着儿子在娘家住了下来。渐渐的,杨老蔫不再谩骂她,也不再踢她,虽然儿媳妇和孙子失踪了,但是有个小外甥守在眼前,能缓解他对孙子的相思之苦。
那段日子,得知媳妇和儿子已经回到杨家村娘家的刘本富,三番五次地跑到丈母爷家,请求老婆孩子回家。杨大山吃了秤砣铁了心肠,死活也不跟着他回东坡村刘家。她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再回刘家,也不会跟这个自己一看就反胃恶心的男人过下去了,不然,她也不会咬定牙关离开那个家。
杨大山的这个行举并不奇怪,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也越来越成熟,她已经想开了,不能为了成全别人,委屈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刚开始她曾想过试着跟刘本富过下去,便与他生了个孩子,可是越跟他过日子越觉得没劲,到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那个男人不但奇丑无比,而且性格也懦弱,智商明显偏低。杨大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家出走。她离开那个男人,也想过后果,嫂子很可能也会离开自己的哥哥。所以两个家庭到今天的这种结局,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个时候,杨老蔫的心情也起了变化,他也开始支持女儿和外甥留在杨家。儿媳妇和孙子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留女儿和外甥在家里,还能缓解他的相思之苦。倘若女儿和外甥都不在身边,他会更加痛苦。
刘本富最后一次去杨家请老婆孩子,被岳父杨老蔫狠狠训斥了一通:“你想把老婆孩子接回去也行,除非找到你妹妹和豆豆,把他俩送到俺家里来,我就会把你媳妇和强强送回去,不然,大山和强强就跟你没关系。你以后别来了,再来胡搅蛮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刘本富生性懦弱,丈母爷说了这样的狠话,吓得他真的不敢再迈进刘家的门槛了。
从那天开始,杨大山没有再迈进东坡村刘家的门槛。而杨高山的媳妇刘秀菊也没再进过杨家庄的杨家。实际上从那两个女人从各自的家庭双双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各自的家里。这场所谓的“换亲”闹剧彻底画上了休止符,也算是彻底失败了。而这所有问题的根源应该说都出在杨大山身上,是她当年的固执己见,才造成了两个家庭破碎的结局。后来,刘秀菊有了消息,她带着孩子已经再嫁了,嫁到了外县区的一个偏远山村,并与她新任丈夫又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很拮据,并不幸福。刘本富也结婚了,听说买了一个云南婆娘,并与那个婆娘又生了一个女儿。
从那天开始,杨高山一直没再娶媳妇,不是不想娶,而是娶不到。而杨大山一直也没再嫁人,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她不想再嫁。这次失败的婚姻已经把她伤的体无完肤,她对婚姻有了一种无端的恐惧,绝不敢再轻易涉猎婚姻这个话题了。
杨大山下了个决定,不再让已经会说话的儿子强强称呼杨高山为“舅舅”,而是称呼他为“爸爸”。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称谓。妹妹的孩子称呼哥哥为“爸爸”,听上去怪怪的,也让不知内情的人浮想联翩。
杨大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没有闲工夫理会社会上太多的闲言碎语,她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做生意,彻底脱贫致富。她真的是穷怕了。
六脱贫致富
杨大山考察了一个好项目:饭店。她察觉到在大集上开一家小酒馆儿,生意肯定不错,便决定开一家羊肉馆儿。
杨大山选择干这个行业纯属偶然,是受了一个叫钟大美的闺蜜的启发。钟大美与杨大山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蜜友。钟大美和丈夫在杨家庄大集的丁字路口开了一家小酒馆儿,生意颇为红火。
某一日杨大山去找钟大美聊天,聊着聊着便开始诉苦,说一家人看似整日忙碌却赚不了几个钱。钟大美是个实诚人,大大咧咧地说:“快自己干吧!干建筑队永远发不了财。你瞅瞅我们这个小酒馆儿,别看不大,那一年也是不少赚……”
正站在前柜忙碌的钟大美的丈夫狠狠瞪了她一眼,故意咳嗽了一声。钟大美朝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大声说:“瞪我干啥?瞪我也是这么个事儿啊!”
她丈夫便不再瞪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杨大山微微笑笑,识趣儿地离开了小酒馆。
钟大美的丈夫指责钟大美:“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可真是个实在人,啥实话都往外说!”
钟大美不以为然:“她是我好姊妹嘛!”
杨大山离开小酒馆顺着杨家庄集街向家走去,边走边琢磨,钟大美刚才的那番话激发了她想自主干事的强烈欲望,脑海即刻生成酝酿了一个迫于实施的计划。钟大美在集街南头开酒馆儿,她就在北村开羊肉馆儿,如此可以避免行业竞争。
杨大山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先在集街北首租赁了一家店面,又赶集买来了杀猪刀、杆子秤、木案板、大洋瓷盆。她忙这一切的时候,大哥还在建筑队里做小工,并未帮她打下手。
翌日一早,她从杨家庄大集的家畜市场花高价钱买回了一只大羊,因为第一次买活羊不专业,她买回的是一只母羊,而且是一只怀着羊崽儿的母羊。
杨大山朝着母羊挥起屠刀的时候,母羊突然吼嚎出了一声咩咩的惨叫,双眼淌下了两行浊泪,还生下了一只小羊羔儿。杨大山心软了,决定放弃屠杀,将捆绑着母羊四蹄的绳索解开,把它放下了屠桌。
落日时分,杨高山回了家,看着院子里摆着的洋瓷盆、肉案板,以及圈在厨屋里的奄奄一息的母羊,盯着杨大山小心翼翼地问:“妹妹,你这是干吗啊?”
杨大山说:“羊肉馆的店面我已经找好了,明天就可以开张,今天杀羊……”
杨高山又问:“你一个女人家,能干得了这个行当吗?”
杨大山说:“咋我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
杨高山脸上泛起愁容:“我能做得了这个吗?再说……爹会同意吗?”
杨大山决绝地说:“不同意也得干!”
翌日一早,杨大山跑到厨屋察看,发现母羊死了,它生下的四只小羊羔也没有一只成活。杨大山悔不当初,不该心慈手软,她听钟大美说过,死了的羊放不出血来,做出的羊肉汤很难卖个好价钱。她第一次试刀折本了,三百块钱买的生羊,羊肉汤卖了不到二百块钱。她吸取教训总结经验再次去了牲畜市场,买了一只公羊回来。
翌日黎明时分,她操着剔刀毫不犹豫地戳进了生羊的脖项,一股酱紫色的鲜血喷薄而出,杨大山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有了一种享受的感觉,享受地聆听着血浆砸进瓷盆发出的哗哗声,觉得这种声音很美妙,这个时候她才意识自己的骨子里隐藏着一股子狠劲儿,并当即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天生干屠夫的材料。
杨大山将新鲜的羊肉运到了羊肉馆,做成的羊肉汤当日就兜售一空,这次她又算了笔帐,刨除所有的成本赚了一个铜板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羊肉馆的生意逐渐好转并进入了正常运转的轨道。杨高山随即辞去了建筑队小工的活计,全心全意帮着她打点生意。
杨大山的羊肉馆儿生意做到第五个年头上,他们家在杨家庄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我所讲的这个故事到这儿应该就结束了。这算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吗?
很多年以后,已到天命之年的杨大山就她的婚姻问题做过反思,有过自责,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大哥杨高山。她无数次扪心自问: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任性,也许两个家庭就不会同时破裂,也许平和的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大哥就不会承受现如今的这种念子之痛。人生有那么多的如果,倘若念着太多的“如果”,就是对人生太多的忏悔。
人上了年纪,有那么多事情值得回忆,她经常坐在门楼口想事情,想起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养母,想起了已故的亲生父母,想起了从未谋面的两个亲妹妹,想起了无比恨她的嫂子,还有一辈子都不会上门的侄儿豆豆。想着想着,默默地流下了心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