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欧沃。”
　　 “呵呵，要谢就谢阿尔斯楞吧。”
　　 小江转身抱住阿尔斯楞的大脑袋，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了阿尔斯楞的脸上。阿尔斯楞咧开嘴吐出舌头，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
　　 只有站在莫汗山下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高耸入云，这雄浑巍峨的气势，让小江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他忍不住张开嘴吼了起来。
　　 宝利德叼着烟袋笑眯眯地看着小江，说道：“不愧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看见山就觉得亲。想爬到山顶看看吗？站在山顶上看草原，那才叫美呢。”
　　 “可我得跟您一起放羊啊。”
　　 “放羊？这不放着呢嘛。它们都在吃草，不跑也不闹，这会儿干什么都行。去吧，去爬山吧。让阿尔斯楞跟着你去，有它陪着你，什么都不怕。”
　　 “我知道，昨天您告诉我，阿尔斯楞是犬王。”
　　 “去吧去吧，到山顶上去看看。成吉思汗和拖雷都到山顶去过，遇见他们别害怕，有阿尔斯楞呢。哈哈哈哈。”
　　 阿尔斯楞领着小江顺着西沟往山上爬去，莫汗山山高林密，似乎无路可走。但小江发现，只要跟着阿尔斯楞走，会省不少力，好像阿尔斯楞专为小江开了一条路。
　　 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出现了一处断崖，断崖前是一片一人多高的荆棘。阿尔斯楞蹲在荆棘前回头看着小江。
　　 “这没有路了怎么走，你是不是记错了？”
　　 阿尔斯楞摇了摇头，它抬起爪子拍了拍小江背包上挂着的工兵铲。这是离开家时，阿尔斯楞从毡包里叼来给小江的，当时小江还不知道为啥放羊还要带上工兵铲，现在他明白了。小江摘下工兵铲，打开抻直。
　　 “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是我没带攀登绳。阿尔斯楞，你是想让我徒手攀岩吗？不管了，先开出路来再说。”
　　 小江连劈带砍地在荆棘丛中开出了一条小路，当他来到断崖跟前的时候，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出现在眼前。阿尔斯楞率先走进洞口，见小江站在洞口发呆，阿尔斯楞停下来看着小江。
　　 “里面是什么？桃花源吗？”
　　 阿尔斯楞冲小江一摆头，像是在说：“来呀，跟我走。”
　　 小江打开手电跟在阿尔斯楞身后走进了黑黝黝的洞里。洞很长好像一直在上坡，不过洞够高够宽，空气也新鲜，说明这洞有出口。
　　 阿尔斯楞领着小江走了半个小时后，在一处平缓地段停住，它冲着黑暗处叫了起来。小江用手电一照，惊讶地发现在角落里趴着一具白骨。白骨的头骨瘦长，上下颌骨上四根尖锐锋利的犬齿甚是骇人。这应该是一具兽骨，但小江在面对它时，依旧汗毛倒立，遍体生寒。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阿尔斯楞。
　　 “这应该就是那只被你咬死的头狼吧？”小江问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点点头，又咧开嘴吐出舌头，那样子是得意极了。
　　 “宝利德欧沃说，你快要回莫汗山了，难道就是这？”
　　 这次，阿尔斯楞摇了摇头，它转身继续向前走。前方出现了亮光，而且越来越亮，一个比入口还大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阿尔斯楞领着小江走出洞口，竟然已到了莫汗山顶。这里山势陡峭，溪流潺潺，山花烂漫，鸟语花香，恍若仙境。
　　 俯瞰山下，古木参天，峡谷幽深。抬眼，白云缭绕，峭壁刺天。极目远眺，沃鲁伦河宛如一条丝带，飘然远逝。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海子，犹如一颗颗镶嵌在草原上的翡翠，蔚蓝的天空明净如洗。
　　 一声鹰唳传来，只见一只雄鹰展翅在空中翱翔，那矫健的身姿和扶摇上九霄的气势，令人肃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小江顿觉天高地阔，心旷神怡。他张开双臂大喊一声：“莫汗山，我来啦！”
　　
　　 七
　　 从莫汗山回来后，小江就像着了魔一样，他把自己关在毡包里没日没夜地敲着键盘。只在吃饭的时候才跟宝利德交流，在交流的过程中，小江会突然灵光乍现，赶紧跑回毡包里继续噼里啪啦地敲电脑。
　　 宝利德如同一只闹钟那样每日重复着他固有的路线，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多了，拉着马头琴唱歌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一个多星期后，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的小江走出了毡包。他冲宝利德笑着点点头，随后抱着阿尔斯楞在草地上打起了滚，惹得一群小羊羔追着他俩咩咩地叫个不停。
　　 看着在草地上翻滚嬉闹的小江和阿尔斯楞，宝利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
　　 羊群就像落在草原上的云朵，它们飘过草原，飘过小溪向着围栏飘来，而阿尔斯楞和小江就像吹动云朵的风。这时，小江的手机响了，是文联的领导打来的。
　　 “写得好！你的文章确定参加自治区评审了，过几天派车接你去呼市。”
　　 “可我还不想回去呢，阿尔斯楞快要回莫汗山去了。领导，我记得您认识朝鲁，您能不能让朝鲁回来一趟啊。”
　　 “阿尔斯楞是谁，跟朝鲁有什么关系？”
　　 小江摸着阿尔斯楞的头说：“阿尔斯楞是一条大笨狗，但在宝利德爷爷的心中，如同家人。它也是朝鲁亲密的好伙伴，它要回莫汗山去了。您告诉朝鲁，他再不回来就见不到阿尔斯楞了。”
　　 “我把朝鲁的号给你，你加他微信，有什么事直接跟他说。”
　　 小江加了朝鲁的微信，朝鲁很快通过，小江把阿尔斯楞的照片发给了朝鲁。
　　 十几分钟后，小江的手机响了。
　　 “小江是吧？谢谢你。”
　　 阿尔斯楞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朝鲁的声音，它立刻冲着手机呜呜地叫了起来。小江没法说话了，他只好点开微信接通视频电话，随后把手机送到阿尔斯楞眼前。
　　 “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你还好吗？”
　　 阿尔斯楞紧盯着手机屏幕，它抬起爪子一下下地碰着屏幕，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小江看见两颗泪珠顺着阿尔斯楞的眼角流淌出来，也听到手机里朝鲁的声音已经哽咽。
　　 小江忍不住说：“朝鲁，回来吧。”
　　 “小江，谢谢你。麻烦你把阿尔斯楞送到我这可以吗？”
　　 “可是。朝鲁、朝鲁，喂？”
　　 视频电话挂断了，阿尔斯楞一下趴在小江的怀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小江的心犹如被针扎了一般的疼，他抱着阿尔斯楞轻声地安慰着它。
　　 一股烟草味传来，叼着烟锅的宝利德坐在了小江身边。
　　 “你跟他说了？”
　　 “说了。他说让我把阿尔斯楞送到他那去。”
　　 “不可能的，阿尔斯楞是绝对不会去他那的。大笨狗不管在哪，最终都要回莫汗山的，哪怕离着千里万里，它们也会向着莫汗山走，即使死在半路上，它们的头也会冲着莫汗山的方向。”
　　 宝利德拿过小江的手机看着说：“高科技的东西就是好啊，离这么远都跟在眼前一样，比我那个砖头一样的玩意强。可再好的东西，也代替不了人心啊。”
　　 “欧沃，我过几天要去呼市办事，我会去见朝鲁，他会回来的，因为，他是草原的孩子。”
　　 “对，这里是他的家，他会回来的。不过，你先别回去，阿尔斯楞怕是就这几天了。朝鲁不在，你不能再……”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走，我陪着阿尔斯楞。”
　　 宝利德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紧紧抱住了阿尔斯楞。
　　 在手机上见过朝鲁之后，阿尔斯楞似乎瞬间就衰老了很多。小江给它梳毛的时候，每次都要掉下一大团鬃毛。阿尔斯楞已经不怎么跑动了，更多的时候，它都静静地趴在苏鲁锭下面晒太阳。
　　 小江发现，阿尔斯楞趴在苏鲁锭下的时候，它的头并不是冲着莫汗山，而是冲着呼市的方向。小江知道，阿尔斯楞还是盼着朝鲁能出现在它眼前。小江也知道，阿尔斯楞特别想在回莫汗山之前，再看一眼朝鲁，再舔一舔他的手，为他送上最后的祝福。
　　 宝利德现在不怎么去放牧了，他把羊群交给了小江。他每天就陪着阿尔斯楞，他每天都会拉着马头琴给阿尔斯楞唱起歌谣。
　　 几天后的清晨，小江把煮好的食物倒进雕花木盆里，又把钙片和营养片碾成粉末拌在食物里。这些日子阿尔斯楞衰老得快让小江认不出来了，它的四肢已经不再粗壮，身躯也瘦骨嶙峋，饭量急剧减少，它已经接连三天趴在苏鲁锭下没动了。
　　 小江把阿尔斯楞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这样可以让它把剩下的力气用来吃饭。小江用木勺舀起食物放在嘴边吹得稍凉之后，小心地送进阿尔斯楞的嘴里。这特制的食物并不需要咀嚼，但即使是这样的食物，阿尔斯楞也吃不下多少。
　　 木勺送到阿尔斯楞的嘴边，这一次它却没张嘴。
　　 “不吃了吗？再吃一口，就一口。”
　　 阿尔斯楞摇摇头，随后闭上眼睛把头放在了小江的腿上。小江掏出营养膏，挤出一些抹在自己手指上，然后把手指伸进阿尔斯楞的嘴里。
　　 “大笨狗从莫汗山来，也得回莫汗山去。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请不来，也留不住。别折腾它了，让它安安静静地走吧。”
　　 宝利德盘膝坐下，把阿尔斯楞的头抱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阿尔斯楞睁开眼看了看，把自己的头转向呼市所在的方向，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晚上，银色的月光洒遍草原，羊群都已经睡去。无法入睡的小江轻轻走出毡包，他来到阿尔斯楞的身边。阿尔斯楞睁开眼睛看着小江，它的眼神中满是不舍。
　　 小江抱住阿尔斯楞，把脸贴在它那鬃毛稀疏的脖颈上。阿尔斯楞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着小江的手，它的眼神越来越亮，精神越来越好，可小江的心却在不断地下沉，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他紧紧地抱着阿尔斯楞，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阿尔斯楞。
　　 一个人一只狗，就这样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下。
　　 夜深露重，小江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怀里是空的。他呼地蹦起来慌张地寻找，只一眼就看见阿尔斯楞正慢慢地向莫汗山方向走去。
　　 “阿尔斯楞，回来，快回来。”小江想去追却被宝利德拉住。
　　 阿尔斯楞停下脚步，银色的月光洒在它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辉。
　　 羊群醒了，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乌兰巴鲁被惊醒了，发出一声急促地嘶鸣。阿尔斯楞看着这熟悉的毡包、羊群和老伙计乌兰巴鲁，还有它时刻牵挂的主人宝利德。
　　 “嗷呜……”
　　 阿尔斯楞发出一声长嚎，转过头，向着莫汗山，趔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