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萍和鸟儿关系好，她不止一次听鸟儿含泪讲她悲惨的过去。每次讲完，鸟儿都说现在的日子太幸福了，这都是丈夫老高给的啊！她一定好好伺候丈夫，一家三口永远快快乐乐在一起生活。
　　 鸟儿的哥哥后来和她嫂子离了婚，新嫂子对鸟儿特别好，对外甥晨晨也很疼爱，经常让哥哥带着很多东西来看她。本来大家都以为鸟儿苦尽甘来，生活就一直这么幸福下去。谁知高升突然失踪。
　　 “李姐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本以为和老高的日子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哪想到老高出一趟差，人就没了。这都二十多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淑萍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轻轻地为鸟儿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你现在的生活谁不羡慕？孩子舅舅有钱供你们娘儿俩敞开花，咱儿子在美国读书争气，你年轻漂亮身体好。别老想过去伤心事，得多想好的。等疫情过了，咱们还天天到体育场打牌，你就没工夫瞎想了。”李淑萍安慰鸟儿。
　　 俩人呆了一会儿，鸟儿说有事得走了。到门口时鸟儿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张出入证给李淑萍，悄悄告诉李淑萍：“这是我们小区的，听说明天开始所有小区都封闭管理，没有出入证不让进小区。我是我们小区志愿者，跟居委会主任关系不错，特意和她多要了几张。李姐，明天上午到我家打牌去吧！我实在憋闷得难受。还是咱那六个老姐妹，还打三家。我这就去给他们送出入证。”
　　 “太好了！”李淑萍拍手叫一声，鸟儿赶紧把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小点儿声，别让柳老师听见。”又把嘴贴着李淑萍的耳朵，“多带点儿钱，明天咱们来带彩儿的。”
　　 “耶！”两人双手击掌。
　　
　　 二
　　 关上电视，李淑萍老两口像往常一样回卧室睡觉。可能太兴奋了，身边的丈夫早就发出轻微的鼾声了，可李淑萍还没一点儿困意，脑子里老是想着明天的牌局。
　　 鸟儿说咱们原来牌桌上的六个老姐妹，还打三家。那她和鸟儿外加老实巴交的张姐，自然还是一家了。六个姐妹中数鸟儿最小，也数鸟儿打牌最不局气。她老爱用白皙修长的十指给她和张姐做出各种暗示，指挥她俩出牌。要是出九，鸟儿就食指弯弯做出钩子状，出尖儿就伸大拇指，出八就食指和大拇指比划打枪的样子。鸟儿为了确保自己的指挥精准无误，还特意把自己十指的各种形状代表出什么牌写在一张纸上，让她和张姐背下来。鸟儿这么做，搞得对家常输。对家三位老姐妹对鸟儿恨得牙根痒，每次开牌之前都警告鸟儿，说你今儿个再用手指暗示，老天爷就让你那双漂亮的手变成鸟爪子……
　　 李淑萍一睁眼，天大亮了，丈夫旁边的被窝都空了。她赶忙起床，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丈夫在厨房叫她过去端粥。一碗胡萝卜粥一个煮鸡蛋，老两口千年不变的早餐，省事省钱又营养。每天做早饭都是丈夫的事，吃完饭丈夫去他的书房，刷锅洗碗是李淑萍的事。她喜欢干净，每次洗完碗筷，都用抹布把厨房角角落落擦一遍。
　　 今儿个洗完碗筷，李淑萍没像往常那样把厨房擦拭一新，关上厨房门就到客厅来了。用梳子把头发草草拢几下，就去卫生间洗脸抹油。戴上口罩穿好羽绒服，李淑萍迅速走到门边，手搭门把上才向书房里的丈夫报告行踪：“我去银行。”不等柳老师回话，撞上门走了，好像慢了丈夫会把她拦住似的。
　　 一直到坐上公共汽车，李淑萍才长出一口气。忽然想起刚才自己撒的谎有漏洞，银行九点钟才开门营业，这才七点。估计到家以后丈夫肯定得打破沙锅问到底，追问她到底去哪儿了？管他呢，反正过完牌瘾了，爱咋样就咋样呗！
　　 李淑萍家距鸟儿家不过三站路，路上没车车上没人，公共汽车像专车一样开得飞快。三站路只用了十多分钟。
　　 李淑萍估计自己准是第一个了，到鸟儿家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那四个姐妹都到半个多小时了。
　　 “开始吧，还等什么呀？”大家催促鸟儿，性急的人早把红彤彤的一迭大票摆在牌桌上。
　　 “别着急，消停吃熟。”鸟儿说，从屋里拿出几袋零食放桌上，“有我做的有买的，大家边打牌边吃。我再把电视开开。”
　　 “你开什么电视呀，齁吵腾的，谁有工夫看它呀？”
　　 鸟儿“嘘”了一声，指指楼上和楼下：“非常时期，要是让邻居们知道我们聚众赌博，可是犯法呀！”
　　 大家才恍然大悟，齐声夸奖鸟儿就是聪明，做什么事都想得周到，铁笊篱一点儿汤都不漏。
　　 虽然大家都是老年妇女，但是赌博的瘾头不让年轻人。从七点半开始，不是六个人肚子的呱呱叫声组成一首大合唱，谁也想不起来都一点多了。大家恋恋不舍离开牌桌，正要和东道主说再见，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客厅的鸟儿拎着几只白色无纺布的袋子来到大家跟前：“这里装的是口罩，每袋六十只，是我送给几位老姐妹的。”
　　 “鸟儿，你这才叫雪中送炭呢！我们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张姐说，“这么多口罩不少钱呢，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我们得给你钱。”
　　 “是呀，我们不能白要你的。”
　　 “不是花钱买的，是孩子舅舅送来的。我哥特有经济头脑，看市场上口罩奇缺，就注册了口罩生产厂家，我也投了资，占百分之二十股份。送给你们的口罩是厂里生产的第一批。我哥本想全部批发给药店和商场，我说无论如何你得给我解决一部分，因为我的很多要好的老姐妹都没买着口罩。我哥说行，那就记上账，以后从我的分红里扣。”鸟儿说不就几个破口罩吗，莫非咱们姐妹多年情谊还不值这几个口罩？再说，我也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呢，口罩这么火，将来肯定要分不少红。这几百个口罩我还要钱，也太小气了吧？
　　 鸟儿越是这么说，姐妹们越觉得必须给钱。李淑萍扔下一千块钱，拿起口罩就跑。其余几个姐妹也学着她，扔下钱拿起口罩就走。
　　
　　 三
　　 李淑萍拎着口罩在车站等二十分钟了，她要坐的车还没来。她有点儿后悔不该等公共汽车，要是走着，这会儿也到家了。可是现在呢，她等的车还不一定驴年马月才来。要不就走着？可是都等二十多分钟了，再走太不划算了。说不定她刚一离开，车就来了呢！李淑萍探着头，使劲儿往车来的方向望去，来来往往的都是小车，哪儿有公共汽车半点儿影子？要不这就走……就在李淑萍是走还是等的犹豫中，公共汽车来了。
　　 一上车，李淑萍就后悔了，车上除她之外唯一的乘客竟然没带口罩。那是一位胖女人，年纪应该比她轻一些。胖女人用一只羽绒服的袖子遮挡口鼻，还不时发出轻轻的咳声。
　　 李淑萍厌恶地瞪她一眼，很想问你乘车为什么不戴口罩？也想问那位靠在座椅扶手上打盹儿的保安，你为什么要让不戴口罩的乘客上车呢？女人大概看出了李淑萍的不满，叫一声“大姐”，说我知道我不戴口罩不对，我实在买不着呀！家里就一只口罩，婆婆病了，丈夫昨天去看老人把口罩戴走了。我本想这两天就在家不出门，谁知早晨发现我的降压药没了，不出门不行呀！“实在没辙啊，这一路我都是用袖子捂着口鼻。”
　　 胖女人的话让李淑萍对她不再厌恶。看看自己手提着的大包口罩，越发觉得鸟儿的情谊可贵。要不我也学学鸟儿，送几个口罩给这位可怜的胖女人吧！她慷慨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口罩递给女人，“戴上吧！老是用袖子捂着，也太累了。”
　　 胖女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口罩，非得要给钱，被李淑萍谢绝了。
　　 “那我请求加您微友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李淑萍递过手机，“太麻烦，我不会操作，你自己弄吧！”
　　 在胖女人一叠连声的“谢谢”中，李淑萍下了车。
　　 李淑萍走到小区门口，右手拿着出入证，羽绒服袖子挽起来伸到门卫跟前。门卫手中的测温枪还没伸过来，李淑萍手机电话铃响了，是丈夫打来的：“都快两点了，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闺女来电话让我去她家，我都等你半天了！你是不是到马木兰家聚众打牌了？”
　　 丈夫声音大得跟打雷似的，把门卫都给吓住了，那只拿着测温枪的手本能地背到身后，好像害怕电话里的人会跳出来抢似的。看门卫被吓成那样，李淑萍对丈夫很恼火，她声音也跟着高八度：“是又怎么样？碍你事吗？腿长在你身上，去闺女家你就去呗！跟我回来不回来没关系！”
　　 “废话！咱家就一只口罩，你不回来我咋出去？不戴口罩连公共汽车都不让上。”丈夫继续理直气壮。
　　 “闺女也是撑的，不知道闹疫情呢，没事让你去她家干什么？”大概觉得自己理亏，李淑萍的声音明显小了。
　　 “她婆婆今儿早晨住院了，闺女叫我过去看孩子，她去医院。”
　　 “女婿一个人去不行？她还去干什么？”
　　 “女婿说得在医院待几天，让她给送换洗的内衣去。”
　　 “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就到。”门卫测完体温，李淑萍急急忙忙往家赶。
　　 “口罩呢？”望着李淑萍光秃秃的下巴颏，一进门，柳老师问。
　　 “扔垃圾桶了！”李淑萍说，从白色无纺布袋子里掏出三包口罩，“戴新的，剩下的给闺女拿去。”
　　 “这么多，哪儿来的？”
　　 “鸟儿给的呗！”
　　 “白给的？假冒伪劣产品吧？”
　　 “把假冒伪劣产品送人家，除非鸟儿有神经病，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李淑萍隐瞒自己掏一千块钱的事。反正那钱不是买口罩，是友情赞助，就像鸟儿给的口罩一样。“快走吧，一会儿闺女该催了。”怕再说下去露陷儿，李淑萍催促丈夫。
　　 “我去了。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可能凉了，开火热一下再吃啊！”
　　 虽然肚子饿得前墙和后墙都快粘连了，李淑萍还是先进卫生间洗澡。一想起车上那个没戴口罩的胖女人心里就膈应，她还摸过我的手机。我也真傻，素昧平生的，干嘛允许她加我呢？干嘛还把手机交给她呢？万一她要是感染了新冠肺炎，我还跑得了吗？丈夫还跑得了吗？越想越害怕，李淑萍一遍又一遍往身上打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搓，好像这样就能把新冠病毒赶跑似的。洗完看一下时间，都快五点了。好家伙，足足洗了仨钟头。
　　 风卷残云般把丈夫给留的饭菜吃光，赶紧就准备晚饭，干脆，今晚不做一个菜了，四个菜，再来一罐啤酒，老两口今儿个作作。为什么？就是为本老太今天高兴——在家闷了半个多月没摸过牌，今天终于与众姐妹豪赌半天，尽兴了！
　　 菜和肉切好了，刚要把米放进电饭煲，卧室的座机突然响了，是丈夫打来的。丈夫告诉李淑萍说今晚不回家了，姑爷在医院陪床，闺女一个人带孩子在家害怕，他得多住几天，等姑爷回来再走。
　　 李淑萍只好重新规划：米放回米袋子，切好的菜装在食品袋放进冰箱，切好的肉再冻上。至于自己的晚饭吗，免了，午饭吃得太晚又太多，到现在肚子还撑得难受呢！
　　 因为昨夜老想着打牌的事失眠了，再加上洗了仨钟头的澡有点儿疲劳，李淑萍脑袋一挨枕头就着了。早晨睁开眼时，发现阳光透过浅色窗帘把卧室角角落落都占满了。
　　 “一宿好觉！”李淑萍自言自语，可是却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浑身有点儿发冷。该不是昨天洗澡时间过长，冻着了发烧吧？就爬到床边探身打开床头柜抽屉找出体温计夹在胳肢窝，五分钟拿出一看，好家伙，三十九度！果然发烧了。没关系，反正我身体皮实，感冒发烧从来不吃药打针，捂出一身臭汗立刻就好。李淑萍盖好自己的被子，又把旁边丈夫的被子拉过来压上。
　　 手机电话铃响了，谁呀，一大早的就打电话。李淑萍从枕头边拿过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肯定是骚扰电话！她毫不犹豫地抹掉。可是刚放下手机，电话又响起来，一看，还是那个电话。再一次抹掉再一次响，如此反复四次，李淑萍不得不接了。
　　 “大姐呀，我是昨天在公汽上接受您赠口罩的胖女人。我得新冠肺炎了，现在正被家人送往医院。怕您可能被我传染不知道，所以一大早就赶紧给您打电话。大姐呀，您先给自己量量体温吧，要是发烧赶紧去医院。”
　　 撂下电话，李淑萍知道，自己肯定被那位讨厌的胖女人传染了新冠肺炎。“可恶的没戴口罩的胖女人！”李淑萍骂一声。马上，一个现实问题就摆在面前：怎么去医院？按防疫规定，有新冠肺炎症状者去医院是不能坐公共汽车的，李淑萍必须自己走着去。可是最近的医院离家都有五站多路，凭我现在体力状况，能走得到吗？那就只能打120了。花钱太多不说，那玩意儿的动静也太大，搞得全小区都知道一号楼有个老太太得了新冠肺炎被救护车拉走了。特别招骂招恨，就算以后出院好了，人家看见你也都躲得远远的，成没人理的臭狗屎了。
　　 电话再次响起，是座机。估计是老柳，可能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李淑萍赶紧抓起话筒：“阿姨，我是居委会主任高晶晶。”原来是小高。李淑萍挺喜欢这姑娘的，长得好看，嘴又甜，见着老人们，开口阿姨闭口叔叔的，总是满脸堆笑。
　　 “小高，你找我什么事呀？”
　　 “是这样的，昨天我听给您测体温的保安说您家老两口就一只口罩，正好我家里有，这就给您送过去。您在家等我啊！”
　　 “小高你别送了，昨天朋友给了很多。再说我得新冠肺炎了，会传染你的。”
　　 “您发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