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责任事故，影响非常恶劣。张科长不假外出，工作不负责，管理不到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阎矿长在第二天早会上雷霆大怒，把桌子拍得嘎嘎响，当众把张科长从正科长贬成副科长，调离通风科。
　　 来书记恨铁不成钢，不仅不替张科长说好话，还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来书记生气地说，你呀你，你活该。明知他已架好枪，要突突一两个人。大家都小心翼翼，躲得远远地，你倒好，往枪口上撞。他不突突你，突突谁。这事错在你，人家在理，我敢说一个不字，敢放一个屁么。我真想踹你一脚。说你多少回，叫你对工作用点心，你就是不听。
　　 尽管如此，但在来书记心里又多了一个疙瘩。其实，这事可大可小，张科长有责任，但“罪不至死”，不至于被降级。根据相关文件，只有罚款，没有降级这一项。可明知是杀一儆百，杀鸡骇猴，却找不出合适反驳的说辞。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也被杀一儆百的威力震得一愣一愣的，人人自危。于是，更加小心谨慎。会上，大家支棱起两只耳朵，认真听领导讲话，对领导安排的工作，雷厉风行，按期完成，谁也不想成为第二只被杀的“鸡”。因为撤职很容易，想要再提拔就难啰。
　　 根据阎矿长的要求，一区段两个新开的掘进头准备工作按期完成，开始施工。可是采面安装却进展缓慢，主要是运输线路太长，回风巷定向不定坡，起伏不定，采用无极绳绞车运输，运输途中老掉道，严重影响安装速度。一个小班只能安装一两个支架，有时一个也安装不了。采煤队罗队长急得上火，束手无策。那几天，阎矿长脸色更暗，没有一丝笑容。一天，终于坐不住了，凌晨四点睡不着，干脆下井看现场。升井后，来不及洗澡，直奔调度会议室，赶上开早会。他要求采面安装停一天，采煤队全力调整区段石门和回风巷的轨道，加密轨枕及垫实道床，且每班派专人维护，轨道有问题立即处理。
　　 罗队长心里不服气，认为这不是影响安装的主要原因。可不得不听，领导嘴巴大，嘴大压死人。事实上，轨道铺设质量差，正是症结所在。所以说，领导就是领导，眼睛毒。这样，解决了长距离运输大型设备的大难题，运输速度大大提高，从而提高了安装进度，每个小班能安装六到八架，一个圆班最多时安装了十五架，有望在二十天后完成安装采面的任务。
　　 可安装到一百二十八架、还差十二架时，支架没了。这时，距二十天的期限还有三天。准备了大半年的综采支架，竟然还没全部准备好。综采支架是租赁的，此前，租赁方言之凿凿，说早已准备好。于是，上至二级集团公司，下到矿上的经营副矿长，包括来书记，都相信租赁方，想当然。想当然害死人，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阎矿长很生气，说，在二十多天前，我还特意落实综采支架的准备情况，有人还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结果怎么样……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如此重要的工作，竟然出现如此幼稚的问题。查，必须查，纪委要一查到底。对相关责任人进行问责，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来书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拍胸脯作保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心想，阎矿长针对他，有意让他难堪。
　　 安装前，阎矿长确实问过支架的准备情况。来书记说，没问题，妥妥的。来书记却被事实打了脸，觉得很没面子，立即打电话责问租赁方，在电话里差点吵起来。最后，调查结果出来后，机电副矿长夏宇、分管采购的经营副矿长、综掘办主任等有关人员都受到处罚。来书记自觉脱不了干系，也提出自罚。
　　 十天后支架运来了，所幸运输巷还没贯通，没有影响采面回采。
　　 这件事对来书记触动很大，感觉自己工作还是不够踏实，浮皮潦草，心里难受了好几天，对自己进行反思和检讨。其实，人与人没多大区别，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区别在于，就是工作细不细致，有没有责任心。
　　 自从新五职矿长上任后，矿上变化非常明显。明显感到大家紧起来，精气神变了，没了先前松懈懒散的劲儿。他们积极的工作态度，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职工。眨眼一个月过去了，超额完成了二级集团公司下达的任务。完成了采面安装，进尺从此前的几十米一下子飞跃到二百多米。来书记久久审视生产月报表，心里五味杂陈，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你质疑。
　　 一个月完成任务，也许纯属偶然。再说，是先前他们创造好了条件，打好了基础，瓦斯治理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甩开膀子大干时，却被撤职，想干也不让你干了。第一个采面的设备是租来的，停产放假一年多，在井下被埋了一年多。加之设备老化，天天出故障，天天救火，没有一天正常生产。来书记越想越不服气。
　　 然而，有的事不服不行。井口检身房前的墙上张贴着公司领导带班和下井个数，啧啧，王耀强下井三十个，天天下井，有时一天下两三个。其他三位都在二十个以上，阎矿长竟然下了十五个。这就是工作态度——务实。
　　 在来书记看来，那一张张纸就像一双双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出他的渺小、猥琐和尴尬，如芒刺在背。他来书记不是小心眼之人，面对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欣慰的同时，又不得不去思索。
　　 这，就是他与他们之间的区别。
　　 由于完成生产任务，阎矿长兑现了月初承诺的安全效益奖，职工每人奖励五百到两千元不等。提高了职工的收入，大大提高了工作积极性。原来不提倡加班，加了也白加，没钱。因此，一到周末，矿上除了下井的，地面没多少人，冷冷清清。反正多上班没钱，不休白不休。现在不一样，鼓励多上班，多上一个班多给一个班的钱，加班费按岗位工资计算。有人戏谑，先前平时上班像周末，而现在周末像平时。不得不说，前后变化很大，周末与平时没啥两样，只有忙碌，不再冷清。
　　
　　 四
　　 晚饭还未结束，夜幕就悄无声息地扯了下来。云浮在半山腰上，像棉被一样盖住了山坳，浓雾也来凑热闹，顺着云层摸进山坳，潜入矿区。办公楼五楼会议室的灯还亮着，在浓雾的晕染下，像一副绚丽的朦胧的水彩画，又像清晨呼之欲出的太阳。
　　 来书记晚饭后在浓雾里悠闲一下，看到五楼会议室的灯还亮着，原来如此，难怪在小食堂吃饭时没见到他们几个。开这么长时间的会，又在嘀咕个啥。就算是生产会议，就算他是纪委书记，可毕竟他此前管过生产，对生产略知一二，为何如此重要的会议不让他参加呢？他越想越失落，甚至有点愤愤不平。可转念一想，也怪自己角色还没调整过来，总以为自己还分管生产。这段时间经常习惯性地半夜醒来，一醒来拿起手机就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看生产正不正常。纳闷为啥一个电话都没有，继而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早已不分管生产了。
　　 溜达了一会，抬头一看，来书记嬉然一笑，笑自己咋又到调度室来了。真是习惯成自然，在当生产副矿长时，有事没事总往调度室跑，看来这习惯一下子改不了。调度室里间安装了监控设备，设备较多，以致室内温度高。来书记一进调度室，暖气迎面而来。他问问井下生产情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舒展开来，井下生产正常，心中释然。而后习惯性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浏览井下每个监控视频。不知过了多久，正准备起身离开时，调度员通知他去办公楼五楼开会，现在就去。
　　 来书记一看表，快晚八点了。心想，都几点了还开会，啥事这么重要，非得现在开会。五楼会议室灯火通明，他们五个都在，还有阳书记和党群科的冯科长，董贵新没在，有事回家了。
　　 会上，阎矿长开门见山宣布，因工作需要，成立地测科、经营办和瓦斯防治中心，分别从生产技术科、人力资源科及通风瓦斯部分离出来，以及组建预备队和下料队。征求大家的意见。
　　 除阎矿长外，其余四个先后说都没意见。阳书记背靠座椅，若有所思，一言不发。来书记瞅了瞅阳书记，不阴不阳地说，你们都定好了，还问我们干啥。阎矿长一听脸立马变了色，但没吱声。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一会，阳书记慢条斯理地说，我同意，也是为了工作嘛。
　　 来书记不是不同意，只是看不惯阎矿长盛气凌人的态度。最后慢吞吞地说没意见。话一出，现场气氛呼啦一下缓和了许多。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现在就拟定这几个部门和区队负责人……阎矿长推荐了几个人，除经营办的负责人是原人力资源科的以外，其余的都是奔阎矿长来的人。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可又无力阻止，一是没那个权力，二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因此，就算反对，反对无效。
　　 会后，来书记问阳书记，会前阎矿长找他商量或汇报过没有。阳书记瞅了瞅来书记说，咋啦？问这个干啥，想挑拨离间？来书记一看架势不对，呵呵笑了笑，不再刨问下去。
　　 后来又成立综机办，组建了保运队。
　　 矿上陆陆续续冒出了这么多新科室和区队，全矿人员从三百多人一下子窜至六百多人。完全出乎来书记的意料。这也许是阎矿长的大手笔，尽管现在煤矿机械化程度较高，但人少了还是不行。先前为招不到人想尽办法，愁眉苦脸，可他们一来，不管是技术人才还是井下职工，像开了闸的流水哗哗地流了进来。因为他们五位中有三位，虽然曾在一级集团公司的“嫡系”煤矿干过，但后来去了民营煤矿。现在民营煤矿多，干活的人也多，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才信息网。像阎矿长来东盛煤矿之前，也在一个民营煤矿当矿长，人脉资源相当丰富，啥人都不缺，可以说，随叫随到。这就是在民营煤矿干过的最大好处。这不，上次调离张科长，三天后就补上了，而且那人责任性比他强，干得不比他差。因此，谁也别想要挟阎矿长，谁不想干，吱一声，可以立马走人。
　　 人多不是坏事。根据实际需要，增加部门，部门越多，分工越精细，越专业。这样，事事有人管。要不然，一个部门管的事太多，表面上节省人，什么都管，实则什么都管不好。还有，要想上进度，创高产，必须补充人员，增加队伍，多开工作面。否则，都是空谈，都是扯蛋。
　　 对阎矿长的管理思路和工作结果，来书记从抵触到认可，钦佩像雨季到来时的河水，一点一点的涨起来。但对他的做事风格还是不敢苟同。来书记虽是“前朝旧臣”，既然大伙同一个槽里打转转，在同一锅里吃食，就应该坦诚相待。他来书记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也想融入进去，把东盛煤矿搞上去。可他们像防贼似的提防他，不给他一丁点靠近的机会。因此，每一次阎矿长做出一件重要事情，就在来书记心里多结了一个疙瘩。疙瘩多了，在心里堆积，发酵，久而久之，成了积怨，憋得难受。
　　 几天后，办公室曾主任给来书记打电话，说晚上在食堂二楼阎矿长请他吃饭。来书记一听，心想，好你个阎高远，谱摆得挺大，请我吃饭，自己不亲自打电话，一点诚意都没有。于是，当即拒绝了。曾主任怕他没听明白，再次提醒说，是阎矿长请他。
　　 阎矿长咋啦？就是天王老子，我照样不去。来书记没好声气地说。
　　 还没到下班时间，阎矿长给来书记打电话，说晚上请他吃酒。来书记故意惊讶道，哎呀呀，阎矿长咋还请我呢，多不好意思。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能让你破费啊。
　　 别阴阳怪气，爽快点，来还是不来？阎矿长说。
　　 来书记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五
　　 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桌上的玻璃转盘慢慢地旋转着，如流淌着一首轻缓的音乐。通过近两个月的相处，来书记常被一种氛围包裹着，氛围里饱含着阎矿长他们的积极、活力和担当，冲击着他的心灵。他的心灵被一点点侵染和洗礼，使他感到欣慰和激动。因而对他们的抵触和接纳正此消彼长，且接纳已多于抵触。毕竟他们给东盛煤矿带来了新的曙光，这曙光像清晨喷薄欲出的太阳，已经照亮了人们的眼。
　　 八个人正好围桌坐了一圈，除了他们五个以外，还有阳书记和另外一个陌生人——新来的机电副总工程师。阎矿长执意要来书记与他坐在一起，来书记笑着说还是离他远点，最后依了阎矿长，半推半就地坐在他的右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由发挥，大家都向阎矿长和阳书记敬酒，左一杯，右一杯，如众星捧月。只有来书记按兵不动，自顾自地吃菜喝酒。阎矿长他们还没来之前，有人对矿上酒中“十大金刚”进行排序，来书记排名靠前，但他不轻易喝，除非心情相当亢奋。
　　 几杯下肚，阎矿长的脸色更暗，暗中泛红，话多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他举杯站起来，朗声说，大家静一静，我给你们说，我和来秋水是——大学同学。因此，希望你们多关照我这个老同学，特意加重了“关照”二字的语气。
　　 大家“哦”了一声，都把目光投向阎矿长和来书记。阎矿长冲他们四个往来书记使眼色。王耀强立刻明白过来，站起来给来书记敬酒，来书记勉强与他碰杯，抿了一点。接着，总工安再全向来书记敬酒。来书记顿时反应过来，阎高远又玩利格弄，要他们几个“围攻”他，好把他灌醉，让他出丑。他是谁，他是来秋水，久经（酒精）考验，原东盛煤矿“十大金刚”之一，来者不惧。心里冷笑道，小样，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