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来书记朝安再全摆了摆手，而后指了指靠墙壁的餐柜说，你去那儿拿几个大杯子来，这杯子太小，要喝就用大杯，那才过瘾。
　　 安再全酒量不行，为了响应阎矿长的号召，凑下热闹。对于酒量心里实在没底，一下被来书记的气势给镇住了，进退两难，红着脸细声地说，意思意思就行。
　　 那不行。来书记坚定地说，换大杯。
　　 大杯摆上桌，倒满酒。来书记说，为表敬意，我先喝。说完端起一杯，“滋溜”一杯二两酒顺着喉咙进了肚里。安再全被将住了，只好硬着头皮、皱着眉霸蛮喝了下去。顿时，头晕，腿软，身体打晃，他说他要休息一下，败下阵去。
　　 下一个谁来？来书记扫视他们五个，气定神闲地问。
　　 沉默了一会，王耀强看没人敢上，就自告奋勇与来书记连喝两大杯。因喝得太急，脸顿时红得像烫伤了似的，身体支撑不住，屁股重重地礅在椅子上，头耷拉着，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接着，夏宇上，一杯半就被干趴下。阎矿长不服，无奈一开始喝多了点，只喝了半杯，再也不能喝了。在阳书记的劝止下，来书记一人大战新五职矿长，最终打了个平手，握手言和。
　　 你好像对我有意见？阎矿长凑近面带微笑醉眼迷离地问。
　　 意见大呢。呵呵。来书记半认真半开玩笑说。
　　 说话总带刺，哼哼，阎矿长说，刺头一个。我晓得，你打心眼里不欢迎我来，好像是我抢了你们的饭碗，占了你们的位置。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服从安排嘛。
　　 你呀你，前世的冤家，到哪儿都有你，简直阴魂不散。来书记边说边还要与阎矿长碰杯，被阎矿长制止。
　　 阎矿长微笑着说，那是我俩有缘分。呵呵。
　　 得了。得了。我才不要啥狗屁缘分，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呵呵。烦你。
　　 缘分摆着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阎矿长还没说完，手机响了。阎矿长一接通就不耐烦地说，我有事，一会再打。说完“啪”地挂了。
　　 谁呀？是不是阿英打来的？来书记认真地问。
　　 阎矿长没吭声。不吭气，就是默认。
　　 你能不能对阿英好点。来书记低声说，别以为自己现在了不起，就嫌弃人家，当初腆着脸追人家，追到手了又不珍惜。啧啧，啥人嘛。
　　 你管我干嘛，那是我婆娘。阎矿长明显把声音压低了许多。
　　 当初若不你耍阴谋诡计，玩利格弄，与阿英结婚的是我。来书记用嗓子眼说话。惹得大伙好奇注目。
　　 原来阎矿长与来书记在淮北矿院时，同时喜欢学财会的阿英。为了得到阿英的垂爱，两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讨阿英欢心。来秋水对阿英的爱直接，豪放，大张旗鼓。每晚熄灯前去阿英寝室楼下唱歌，惹得其他师妹师姐羡慕。但也有人讨厌，心烦，泼洗脚水，那时的来秋水就遭过一次，还自嘲说被爱淋湿了一身。除此外，还买花送花，在手臂上刻阿英的名字，以表刻骨铭心的爱。
　　 阎高远却相对文雅，含蓄。
　　 阿英很为难，对两人都有好感，犹豫不决，不晓得选谁好。
　　 一天，来秋水把阎高远约到校园里的假山后，提出决斗，输者退出。阎高远问咋个斗法。秋水说决斗分武斗和文斗，武斗就是单挑，文斗嘛他还没想好。他建议武斗，因为武斗才有男子汉气概，才阳刚。说完掏出一把水果刀，瞅了瞅阎高远。阎高远连忙后退一步，惊问，你要干嘛？这时，秋水捋起左手袖子，在靠手腕的前臂上用水果刀猛地一划，两指长的细口子跃进眼帘，殷红的血冒了出来，一滴一滴往下滴。然后，把刀递给阎高远，要他也来一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有没有男人的尿性。
　　 阎高远不同意，说那是野蛮人的做法，都啥年代了，还搞黑社会那一套，要来就来文的。秋水问咋个文的。阎高远眼骨碌一转，狡黠地说，五天后，还在这儿，我告诉你咋个文斗。秋水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没成想，第三天就出事了。晚上阿英独自回寝室时，差点被人劫色，衬衣和裙子都被扒掉了。幸好被阎高远救了，为此，阎高远右手臂被“阿飞”捅了一刀，住了院。后面的事想必大家也猜得到。秋水不甘心，不愿就此放弃阿英，怀疑是阎高远自编自演的鬼把戏。次日去医院“看望”阎高远，希望能找到鬼把戏的破绽或有力证据。当主治大夫告诉他阎高远的伤口有三寸深、快伤到骨头时，他惊讶之余打消了寻找破绽的念头，相信了阎高远的英雄救美。
　　 往事如烟，慢慢随时间飘散，淡去。缘分天注定，来秋水与阿英既然没有缘分，又何必强求，自寻烦恼。
　　 酒精起了作用，来书记脸红了，微醉。他在阎矿长的耳边说，你呀心眼忒多，一肚子鬼主意。五年前，在贵阳遇到那个校友，他就是参与者，两个“阿飞”中的一个。他酒后秃噜出来，原来全是你一手策划的鬼把戏。我真佩服你，心眼咋就那么多。你看，你先是对我来了个缓兵之计，说是五天后再文斗，你却在第三天就下手了，让我还在傻等。再是英雄救美计，接着就是苦肉计。你住院，她肯定得服侍你，于是你终于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切你早已算计好了。其实，你够狠地，让人把阿英的衣服几乎扒光了。不过，演得越狠才越逼真，她就越感激你。这还不算，你最成功的，是苦肉计。那一刀扎得够深，差点伤到骨头，让人无法怀疑你。若不是那个校友亲口说出来，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还提它干嘛。阎矿长打哈哈，搪塞过去。
　　 通过这次酒席，来书记与阎矿长虽未能完全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但他们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日趋融洽。来书记对阎矿长的敌意慢慢消弭，尽管阎矿长的一些做法让他很不爽，可看人看优点，只要工作往前推进，东盛煤矿一天比一天好，他来秋水受点委屈，也无所谓。
　　
　　 六
　　 在采掘工作面，瓦斯就像老虎一样埋伏在周围，若治理不到位，就会随时猛扑出来撕咬。运输巷的瓦斯浓度尽管偏高，偶尔在报警值徘徊，让人提心吊胆，在两个月后还是安全贯通了。这个历经两年多的“肠梗阻”被治愈了，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按理说，应该感到高兴，不，应该欢天喜地，应放几挂万响的鞭炮、摆几桌庆祝才是。然而，矿上没一点动静，没一点表示。这让负责掘进的米总（兼掘进工区区长）纳闷，可他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既然矿上没表示，那就自己行动。他安排人买了一头肥羊，宰了在矿区外面的饭店一锅炖了，摆了三桌，请公司领导、部门负责人以及区队班长以上的管理人员聚一聚。米总亲自去各位领导办公室热情邀请，都说得妥妥的。可是到了吃饭时间，却放了鸽子，阎矿长他们迟迟没来，打电话都没接。这让米总很难堪，心头闷闷不乐。
　　 米总作为副总工程师，好歹也算公司领导，阎矿长他们咋就一点面子都不给。热脸贴了冷屁股。米总一言不发，一杯杯地喝闷酒，自个把自个灌醉醉了，差点倒在桌下，被人搀了回去。
　　 大家都摇头叹气，但谁也没说，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给米总难堪。来书记在场，强压住心中的火气，他没喝多少酒，没心情喝，替米总叫屈。当初为组建掘进区队，他把米总叫来，米总几乎带来一只队伍，而且干得相当不错，给来书记省了多少心。将心比心，米总受此委屈，来书记心里也不好受。
　　 聚餐早早散场。火气一直在来书记心里盘桓，他快步走进大门，准备去办公室或寝室找阎矿长，质问他为啥如此无情。当走到办公楼前时，来书记抬头一看，五楼会议室的灯还亮着。来书记诧异，心中的火气顿时降了多半，来到五楼，悄悄站在会议室门边偷听了一会，原来他们几个都在开会，研究运输巷贯通后如何回撤两台综掘机、拆皮带及采面试运转等相关工作，要尽快出煤。时间紧，任务重，因此连夜开会，商讨办法……站了一会，来书记蹑手蹑脚走了，像做贼似的，心中的火气也跟着溜走了。火气没了，但埋怨还在，再有事，也得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第二天早会，没见米总的身影。来书记要调度袁主任给米总打电话，袁主任打了，没人接。中午前，来书记去了掘进区队队部，看看米总在队部没有，杨副区长值班，他告诉来书记，米总回家了，大清早就走了，说是身体不舒服，要休几天。
　　 来书记担心米总因昨天的事想不开，连忙给米总打电话，好一阵子米总才接电话。来书记问回家请假了没有，米总说没来得及请。
　　 来书记说，胡闹，正好授人以柄，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随便。哎！无所谓，反正人家瞧不上。米总说完就挂了电话。
　　 你小子，不知好歹！来书记明知道米总已挂了电话，还是忍不住冲自己手机吼。踌躇了一会，转身去了阎矿长办公室，替米总请假，说米总家里有事，走得急，托他请假。阎矿长很不高兴，说再急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明明没把他这个矿长放在眼里。
　　 言重了，言重了。来书记强笑着说，他若不尊重你，昨天咋还请你们下馆子。
　　 阎矿长“啊”了一声，说，好像有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作为老同学，我不得不说几句。人家准备好了，结果你们一个都没去，电话也不接。你们不想去，一开始就别答应。这让他下不了台，颜面扫地。来书记心平气和地说。
　　 阎矿长翻看手机上的未接电话，惊讶说，真还有他的未接电话。哦，当时在开会，静音了，没注意。
　　 哦。哦。原来如此。来书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心里却想，一个人没注意，其他的都没注意？哄鬼还差不多。哼！
　　 几天后，来书记下井跟中班，在凌晨等交接班时，遇到掘进区队的跟班工长。闲聊了几句，那工长说，咋还不走（下班）？
　　 接班的没来，不能走。来书记说，我们也得现场交接班，不比先前自由了。先前想多呆一会就多呆一会，不想呆就走。
　　 那工长“哦”一声，而后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米总不想干了，可能要把他那帮人都带走。
　　 真的假的？来书记问。
　　 你是领导，我哪敢骗你。那工长严肃地说。
　　 那其他人是啥态度？来书记吃了一惊。
　　 有愿意走的，也有的不愿走，有的碍于米总的面子嘴上答应了，心里却犹豫。那工长惆怅地说。
　　 来书记没再吭气，心里却责怪米总瞎搞，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受不了一点委屈。第二天上午，来书记把米总叫到自己办公室，耐心做思想工作，解释阎矿长他们那天没去赴宴的原因，说阎矿长很懊悔，并托他向米总表示歉意。
　　 懊悔？哼。米总冷笑道，懊悔个球，巴不得我们走了，好给他们的人腾位置。我们又何必腆着个脸赖在这儿。
　　 你说的啥鸡巴话。来书记生气地说，他要你走你就走，那你的脸往哪儿搁。你就不会把你的本事亮出来，把进尺搞上去，把工作干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算老几，他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呢。我又不是没地方去，去的地方多呢。米总越说越激动。
　　 你小子越说越离谱。你不是没去过小煤窑，小煤窑好不好干，你心里最清楚。老板需要你时就让干，不需要立马让你走人。因此，今天在这儿干，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在这儿干，心里总七上八下地。再就是工资没保障，虽然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但老板拿不出钱或者耍赖，你拿他没招，拖欠不给的大有人在。所以，到手的才叫工资，没到手的就是个阿拉伯数字。何况，在东盛煤矿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效益一天比一天好，你反而拱手让人，亏不亏？来书记耐住性子，苦口婆心地劝说。
　　 米总沉默了一会，笑问，我看他们也不待见你，你又何必死心塌地地替他们卖命。
　　 你小子还副总工程师，思想觉悟咋就这么低。来书记面带微笑批评说，我是为他们吗？才不是。我是替矿上着想，为六百多职工着想，为集团公司着想。你一下子带那么多人走，不影响这个月的生产才怪，任务咋个完成？
　　 我管它完不完成，关我球事。米总幸灾乐祸道。
　　 道理给你说了几箩筐，走还是留，你自己拿主意。你确实要走，我不拦你，但其他人不能带走。来书记强压心中的怒火，说完自顾自地忙工作，不再搭理米总。
　　 米总尬坐了一会，觉得无趣，下楼去了。
　　
　　 七
　　 顶抽巷的综掘机趴窝了，截割头（俗称炮头）不动作，查来查去，终于搞清是一轴承坏了。这综掘机有些年头了，就像人老了一样浑身是病，零部件老出故障。有的螺栓锈死了，咋捣鼓就是拆不下来，无奈不得不与截割部整坨拆了运到地面检修。拆开后，发现有些配件需要更换，这综掘机是太原某厂生产的，现已更新换代，好多配件早就没生产了。厂家建议更换整个炮头，但价格不菲，仅炮头大概需要十万元。
　　 顶抽巷是岩巷，采用综掘机掘进，单进较高。现综掘机趴了窝，进不了尺，严重影响当月进尺任务。因此，阎矿长十分着急，要求赶紧联系厂家购买。顶抽巷由米总负责施工，情急之下，阎矿长把米总吼了一顿，说他们平时不维修不保养，设备坏了就坏了，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米总经来书记和阳书记做思想工作后，留了下来。这倒好，上次“宴请”事件还未平复，这又被劈头盖脸吼，心里憋屈，但也激起了他的无穷斗志。这斗志不是逃离而是勇往直前。因为，毕竟自己管理不到位，有责任。
　　 阎矿长安排机电副矿长夏宇抓紧办理，价格谈妥后叫他们立马发货。供销科负责采购的陈先明说由于涉及金额较大，应按程序先向二级集团公司申请，同意后才能采购。阎矿长一听就不高兴，安排陈先明负责写申请，公司行文后报二级集团公司，夏宇负责与厂家洽谈，机电运输科、经营办及供销科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