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美姑的火把节(情感小说)
走进酒吧,见到熟悉的环境,金大有便“活”了过来。他点了几样食品,要了几瓶洋酒,给三人各倒了一杯,举起酒杯提议干杯。阿依朵学着他的样子喝下了一大口,又劝雪莲喝酒。雪莲吃不住他们劝了又劝,只得啜饮了一下,金大有不干,连哄带劝地要雪莲再喝,阿依朵也附和,雪莲又只得小饮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不止,连眼泪也被呛出来了。大有笑,阿依朵也笑。阿依朵笑完,正好酒吧里的轻音乐换成了彝族人的敬酒歌,阿依朵便跟着唱起来,大有也跟着哼,两人又举起了杯子,阿依朵唱几句,大有就干一杯。这样地来来回回好几次,大有便有了些醉意。唱完歌,阿依朵对雪莲说:“我们火把节每年都要唱这首歌,场面更热闹。到时候不见不散咯!”
“你们要去参加火把节?”大有对“火把节”这仨字很敏感,语气很是惊讶。
“当然。不止我们,还有崇德。”
“你们和谁?谁?”
“蒋崇德,你们的老乡,法律系的师兄啊。”
“你,”大有气急败坏地质问雪莲,“你还说不参加火把节,原来是在骗我。”
雪莲见阿依朵已经说漏了嘴,再隐瞒下去也没有必要。她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不存在骗不骗你。”
大有急了,语气厉声地问:“你的事?不关我?”杯子被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几许酒水都被震得溅了出来。
阿依朵被吓了一跳,这才若有所悟。她歉意地看着雪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雪莲只简单地说了四个字:“我们走吧!”拉起阿依朵出了酒吧。大有赶紧跟了出来。
高原夜里的气温下降很快,路上鲜有人迹,雪莲和阿依朵都感到了些许寒意。雪莲懒得理会跟在后面的大有,静静地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大有被风吹着,醉意更盛,手扶着站台指示牌“哇哇”地呕吐;吐了一阵,他竟然哭了出来,委屈地对雪莲说:“雪,我对你这样好,你却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去参加火把节。与其如此,你还不如杀了我!”猛捶自己的胸口。
雪莲坚定的心这才变得柔软下来,走近大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大有被她们塞进车里送回了酒店。阿依朵给他喂了几口白水。她们看大有躺下了,这才匆匆返回学校。
第二天酒醒,大有似乎忘了昨夜的痛苦,又约雪莲。雪莲没接电话,回了一个“忙碌”的表情后了无音讯。大有失望之中又生气起来,把一口恶气转嫁到了那个叫“崇德”的男人身上。
大有在校园里问了几个人,终于探听到了崇德的位置。他在图书馆里找到崇德,约他到了外面,仔细地打量着他,问:“你就是蒋崇德?”
“没错。”
“我还以为你长了三头六臂呢!”
崇德被大有的突兀弄迷糊了,稍微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心里在权衡着怎么应对,静听着对方的进一步说话。
大有将来意直接挑明:“我不管你叫崇德还是崇才,你最好离雪莲远点。”
“干嘛,我们是同学关系、老乡关系,这个怎么离远点?”
大有听见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狐疑地看着崇德,颤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开什么玩笑?神经病!”后三个字崇德是在心里说的。
大有心里的喜悦开始上升起来,他感激地握住了崇德的手,连说:“好老乡,好师兄。”崇德甩开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了。
大有又去找雪莲,雪莲还是拒绝见面,大有没了别的办法,只得蹲在雪莲所在的宿舍楼下等她。晚饭的时间到了,雪莲终于现身了。看见大有,她感到了意外,只得任由他跟着自己去到食堂里。
食堂里,崇德打好饭菜,习惯性地寻找雪莲的影子,陡然见大有坐在了雪莲的旁边,他心里明白过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四周闹闹嚷嚷,崇德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便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只看见媚笑挂在大有的脸上,而雪莲一直紧绷着脸。
吃完饭,大有又跟着雪莲到了宿舍楼下,雪莲对大有说:“你回去吧,这都快期末考试了,我要忙这件事。你也不例外吧?”
“要得,要得,等考完了我就来看你。”
“再见。”雪莲不置可否地与大有告了别,身子隐没在了宿舍楼道里。大有的目光尾随着她,一直到看不见任何踪迹,这才悻悻地返回了省城,一颗心却完全留在了这里。
事实上,大有并没有等期末考试到来就离开了学校,他向老师请了一个病假,请求下学期开学补考,老师在上面签署了“同意”二字。
大有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往首都找父亲,他心里惦念着雪莲,惦念着火把节,在西昌的一家酒店里常住了下来,静等雪莲的期末考试结束。他在酒店里度日如年,什么卫星发射中心啦,甘海子啦,他都没有兴趣独自去旅游。在他心里,那些风景再美,要是没有雪莲,哪里还有什么吸引力?
雪莲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交完试卷,她就收到了大有发来的短信,要为她期末考试的顺利结束而庆祝,并邀请她假期里一同出去旅游,在西昌也可,到省城、北京也行。雪莲没有回他的短信,大有又找到她的宿舍楼下,一见到她,就死乞白赖地表示这个假期跟定了她,她走南他也走南,她走北他也走北,甚至她若去跳邛海,他也会毫不犹豫作陪。除了晚上睡觉,大有对雪莲寸步不离。雪莲只得放弃了去阿依朵家里等候火把节到来的想法,买了车票回到了新政。大有本来坐惯了飞机,近千公里的大巴旅程真是让他受尽了煎熬,但因了雪莲的缘故,他毫无怨言。这一个假期,大有也是哪里都没有去,决定陪她在新政度假,日日上她家探望,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
五
放了假,崇德并没有立即返回老家,却与阿依朵一同去了美姑。
七月的美姑群山逶迤,绿树环绕,那一层深似一层的绿将群山和大地浸透了,凝固了,鲜花的图案镶嵌在绿的中间,让这一幅绿的画显得更加丰富和饱满;雪山屹立在天地之间,让人觉得人间天上没有间隔紧紧相连。
与这些美景相互映衬的还有人们脸上的笑容。阿依朵早早地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每天与那些彝族青年们对歌,打趣,青春的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喜悦,彝家山寨到处是绿的世界,鲜花的世界,笑声的世界,歌声的世界。
但崇德的心思并不在火把节上,教授的讲座还历历在目,他要去实地了解美丽的山川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在阿依朵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一个叫阿措尔呷的彝族青年。尔呷的家位于一座悬崖上,房子依山洞而建,四周没有一条公路,上下都得手脚着地。尔呷和阿妈衣着破烂,食物粗糙,家用具很少,其中还有不少石器。尽管镇上已经建了一些彝民集中居住区,但尔呷一家并没有迁往那里,原因是尔呷的母亲死活不愿离开祖先居住之地。而今尔呷早已过了婚配之年,这辈子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通过了解,类似的家庭还有不少。崇德深刻地认识到,这里的脱贫仅仅依靠经济扶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观念的更新才能让他们真正走出贫穷,走出困境,而这样的工作绝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代人的努力就可以完全实现。
崇德将老家与美姑做了对比,不论是经济状况还是人的意识,仪陇都超越了美姑,那么全国像美姑这样的地方还有多少呢?他心里甚至萌生了一种想法——调阅全国所有重点贫困县的资料,将它们汇集整理分析,作为自己的毕业论文资料;将来一定要尽可能多地实地了解这些地方。眼下他的任务是对美姑做好调查笔录,将这里的真实情况反映出来。
崇德又顺便到彝海结盟的地方去参观。在彝海结盟塑像前,崇德的心里更不平静了——革命前辈们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建立了新中国,彝族同胞以一颗赤诚之心支援红军,他们为新中国的建立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是前辈们为新中国建立而奉献的见证,是军民鱼水之情的真实写照,更是汉彝民族血肉之情的象征。今天,在祖国建设蓬勃发展之际,我们没有理由不带着彝族同胞一起前进,一起脱贫奔康!
崇德的心里变得无比的冷静,但是阿依朵耐不住寂寞了,她连连不断地将他们参观考察的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里,雪莲一边点赞,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她恨大有的“寸步不离”打乱了她的计划,恨崇德没有带着她一起前往,恨阿依朵的笑容灿烂得超过了自己。她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取笑甚至奚落一下崇德和阿依朵。
崇德带着万千感想回到了家乡,他想与雪莲分享自己的经历,但父母繁重的体力劳动需要他帮忙,他只得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决定开学后将考察资料整理后才给雪莲看。
崇德的很快回归让雪莲悬着的心落了地,她又责备起自己来:“就你这小心眼,还配与人家做朋友?”新政离思德不远,雪莲决定去看望崇德,只是苦于大有的“跟踪”而无法成行。一天晚上,她听见母亲说外婆生了病,希望她能陪她一起回去探望。比起县城,外婆的居住地离思德更近,她愉快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次日天没亮就出发了。她叫母亲陪伴着外婆,自己抽空前往思德。
夏天的思德暑气逼人。崇德每天干完农活,都要跳进湖水里畅游一番。这一片山水他是那么熟悉,那么热爱,恨不得将自己完全融进去,又恨不得生出无边的法力,走到哪里就将那些山水带到哪里。此时他才理解了一位老华侨对家乡的感情。据说那一个华侨离开家乡时带着一抔乡土,几十年过去了,他都完好地珍藏着,有时看见它还会老泪直流。后来华侨回乡捐资助学,在他去世后,村民们为他塑立了雕像以资纪念。崇德想,如果自己不得已离开了家乡成为了游子,老华侨便是自己的榜样!
雪莲来了。那半个熟悉的月亮又挂在了天际,像是在默默地为他们作着见证。崇德赶紧从湖水里出来,健硕的肌肉似乎泛着一层亮光。雪莲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近乎裸身的男人,悄悄地拍了一张背影发给了阿依朵。阿依朵兴奋不已,立即将照片晒在了朋友圈里。大有也注意到了这张照片,问阿依朵这是谁的背影?阿依朵只是回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晚风送爽,雪莲与崇德在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月亮把光辉轻轻地洒在湖面上,几只萤火虫的光在树林里闪烁着,稻香的气息一缕缕钻入鼻腔里,蛙声四面唱和,几朵灯光倒映在湖水里,湖水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奶汁微微荡漾,原生态的思德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崇德聊起了自己的美姑之行,表示自己以后还将去那里调查,问雪莲是否愿意同往?她柔情脉脉地点头,看着崇德嚅动的嘴唇,一颗芳心已经完全属于他了。而崇德呢?家乡是美丽的,月光是美丽的,但都抵不过一袭白裙的雪莲美丽,不知不觉间,他俩靠得很近,很近,手握在一起了,嘴唇合在一起了,两双手把对方紧紧地抱住了。
六
大有神情恍惚地盼回了雪莲,一大早就在雪莲家的客厅里坐等她的洗漱完毕。雪莲的手机正放在客厅里,“哔哔哔”地发着声音。大有有些焦虑,终于忍不住凑了过去。
阿依朵:嘿嘿,这样的一个背影!外加那张男人的背影照片。
阿依朵:怎么啦?是不是被他迷住了?
阿依朵:不想说就算了,祝假期愉快!外加一个挥手再见的动作。
隔了一会,又一堆信息发来,头像是一个单一的“德”字。
“亲,昨夜睡得好么?”
“亲,过两天我给你家送些农家萝卜来,让你和妈妈一起做榨菜、酱瓜和胭脂萝卜。”
“亲,想我没?”外加一个拥抱的表情。
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和动作如一下下沉重的闷棍敲在大有的头顶。雪莲一出洗漱间,大有就怒不可遏地质问雪莲这些信息是怎么回事?
雪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马虎,但她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反问大有:“你有什么权利偷看我的手机?”
大有被雪莲问住了,嘴里如同被呛了一口脏水,半天绕不过舌来,“我,我,我”了几声,将雪莲的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恼怒地夺门而去。雪莲没有理他,在客厅里将手机的碎片一一捡起,想到父母平时的节衣缩食,她心疼地掉下了眼泪。
大有在滨江公园里坐了大半天,他搞不懂,不管是家庭条件,还是学业和外貌,自己哪一点不如那个乡下的穷小子?一次又一次地权衡,他的心里重新建立了优势,他不相信崇德有横刀夺爱的能力,也不相信自己会轻易地败给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他决定再次向雪莲发出爱的“攻击”。
他去手机店里买了一款最高档的手机送到雪莲家里,嘴里还一直忏悔不停。
雪莲冷冷地瞧了一眼他送来的东西,让它原封不动地与大有呆在客厅里,自己关上房门闷坐在床上。她的眼前同时出现了崇德和大有的形象。照理说,大有对自己的付出比崇德更多,但感情这东西就是奇怪,偏偏它就属于了崇德;她觉得大有的基因中有那么多与自己不相符合,他属于社会,属于世俗,而不属于她自己,而崇德身上有一股子精神是自己没有的,她的第一感觉到第六感觉都告诉她,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是的,她爱崇德,她需要崇德,她此生离不开崇德!
她的心情重归平静,和风细雨地回到了客厅,将那部新手机轻轻递还给大有,柔声说了“谢谢”二字,目光看向了出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