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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叛徒(小说)


作者:叶临之 秀才,1346.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03发表时间:2021-05-03 21:36:21


   其实,莫小珍很少这样的。范松我抬头看她,他自己没有流泪,可还是感觉眼泪汪汪的样子。金雅致和老金的模样又蹦了出来。范松我没有办法了,决定再去找找老金。
   老金既然不在中央公园,那么还是得去他家。老金被赶出家的事情可疑。范松我怕他出事,不过,想起第一次去老金家里看到老金老伴,他实在不想去,但还是得去。
   这次,范松我到老金家倒是顺利。他走到楼梯口,刚敲门,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人。金雅致。金雅致欠了下腰,说,范叔叔,你又来了。
   范松我说,你爸呢。
   金雅致努了下嘴说,爸。
   老金坐在老式木凳上,亮出蜡黄清瘦的右腿杆子。看来是摔着了,摔伤了。老金老伴在为他涂活络油,往上抻着花青的长衣袖子,涂抹疾速,涂抹动作夸张,和莫小珍做这些事时的半徐不急大为不同。面对老金腿杆那块长有糙皮的青肿,老金老伴在手心里巴了小堆活络油,啪地一声,全涂上去,恨不得把他的腿重新揉青揉肿。可以看见老金在受虐待,眼皮上的疙瘩时而难堪,又要忿躁的样子。
   老金看起来心事重重。
   老金老伴依旧忽略着范松我。
   其实,她倒是看见了,她只管给老金揉药,倒是像一直没注意到他。
   范松我先開口说,老金,你怎么了。
   范松我说话的时候,老金的眉头抬起来,看着他。
   没什么,我去我妹妹家里。从公交车下来,跌了一跤。
   哦。范松我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医院里我的事你听到了吧,他说。
   知道。老金吐出两个字。
   老金好像很不好意思,躲闪的老金让范松我疑心更重。他不知道他和老金之间到底哪里出现致命问题。范松我陷入沉思,倒是金雅致说话了。金雅致说,爸,摔得这么重,要不去医院吧。
   这时,老金尴尬地看了下范松我。范松我觉得痛苦的同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又去寻找老金家里那只空掉的鸟笼子,仍然没有找到。
   按道理,他应该安慰和鼓励下老金,他没有。
   就在范松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莫小珍打来的电话。莫小珍说她到了医院,和女儿在一起,外孙女笑笑刚才背过去了,套上了管子,插上了呼吸机。莫小珍责备地问,又上哪里去了?难怪上班会被人发现,原来是这样。
   范松我说来的时候,莫小珍说,快!
   他低着头撑着腰站起身,又看了看老金的一家,原来他们都在听着。
   我外孙女,范松我说。
   金家在沉默,只有金雅致回了声,哦。
   范松我走在门口前,朝老金看了下说,还是去趟医院吧,伤得并不轻!
   金雅致送他出门,她又欠着笑说,要去的,范叔叔,你先忙啊。
   金雅致叫范叔叔的时候,范松我愣了下,他几乎能确定谁人在害他了。叛徒出在金家。至于谁,他渐渐怀疑不是金雅致。他的聚焦点在老金那里。他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焦躁中看到的老金表情,老金离家出走兴许是躲避几天呢。范松我越发坚定和老金差不离,他认为也不应该是老金老伴,金雅致的母亲一贯是自视清高的女人。
   范松我心情沉重地回医院。路上,他一度认为投降算了,既然医院人事纷繁让人盯着,还是从医院退掉吧,把职位让给人家。他不想坚定一心在这事情上追查到底了,那么,还是骑驴下坡,办退休手术吧,按行政秘书说的办。
   在公交车站台上等不到公交车,范松我忍着痛改坐出租车,一口气就到医院到达外孙女笑笑的抢救室外。
   女儿在门外掩着鼻子哭泣,倒在莫小珍的怀里。在女儿看来,本来以为笑笑快要好了的,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一桩险情来。看见女儿哭泣的样子,有一阵,范松我几乎难以忍受下去。
   一家三口在抢救室外等抢救室内的信息。范松我欲哭无泪。这段不久的时间内,他心中原有的梦一再塌陷,他和莫小珍的梦彻底被血染红,让血无可救药地包围,他们迟早要溺死在疾病的深渊。这一天迟早要来,虽然,笑笑的病是白血病里稍微轻缓的一种,笑笑还是要走的,但依范松我看来,他还是抱着最大的希望,这正是他在医院不愿退岗的原因。
   下午,外孙女缓过气来了。等外孙女从急救室推出来,范松我和女儿奔了过去,旁边的莫小珍也是喜从悲来。
   外孙女重新回到原来的病房。那时,范松我本来打算回自己上班的医院,他觉得笑笑住院的医院药物太贵,他拿些药好报销点,另外,他还藏了点尼罗替尼的,这药一时半会还用得着。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发生的事,范松我叫苦不迭。
   范松我在走廊上想办法,门里传来莫小珍的呼喊:
   老范。老范。
   范松我从走廊上奔了进去。
   笑笑叫你。她说。
   来了。范松我应声道。
   他到病床的时候,外孙女笑笑仍然戴着呼吸机,睁开眼眯了眯,叫了声,姥爷。范松我热热地答,嗳。他去抚摸笑笑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小手正在吊水,他去中央公园散步多次牵着它,比起莫小珍的次数还多。笑笑又叫了声,姥爷。笑笑叫这声的时候,范松我眼泪啪地掉了下来。笑笑太懂事令人怜爱了,以至于让他又想起老金一家。
   姥爷,我饿。外孙女笑笑低语。
   好,饿,姥爷给你去做,笑笑会好起来的。范松我假装笑了起来,来安慰七岁的外孙女。
   姥爷。我要虾。要鸟。笑笑又说。
   好好,笑笑最喜欢姥爷的虾和鸟了。等笑笑好点,姥爷把鸟也带来。
   范松我说的时候,心底也在说。外孙女把他的心都要化掉,完全化了,他回头看着莫小珍和女儿,他似乎还在想如果再年轻十岁,或许他和莫小珍还能。因为他知道莫小珍,他害怕失去,她也一样。
   姥爷。外孙女一直呢喃地呼唤。
   这像雏鸟呼唤,让范松我受不了,他一再想到底该怎么办。
   眼底下家里只剩下女儿一个劳动力,女儿当初离婚,外孙女是她拼死拼命争取过来的,笑笑的父亲平常只送抚养费来,现在,笑笑的父亲出国去,就像宇宙的加速回缩,自从笑笑闹出这病,这龟孙子仿佛和地球都失去了联系。
   范松我打算去给莫小珍和女儿回家做点吃的,离开前,他把女儿叫到走廊上,把身上的工资卡交给女儿,同时对女儿说,我的事不要和你妈说了,我知道是誰。这钱我们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眼下只能这样。
   女儿问,爸,那你以后怎么办。那人怎么这么缺德,关键时候使阴脚!
   他妈妈的,叛徒!范松我心里骂道,脑子里开始徘徊外孙女的呼唤,他又要动情掉泪了。范松我拍拍女儿肩膀地说,不说也罢。我会要回来的,眼底下熬一天算一天,这是持久战,拉锯战,笑笑只能这样了,你还是得去上班,反正我不上班了,就由我来值班,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就在范松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听说老金因为腿伤住进医院。老金这次没有给他打电话,是莫小珍告诉的消息。要是以前,老金可是隔三差五一个电话给他打过来,说让他去中央公园,顺便聊聊天下下象棋。老金退休的那阵,老金才不养鸟的,养鸟脏,他两有过约定,范松我退休后一定要陪他下盲棋。
   范松我越发蹊跷与坚定。呵呵,他妈妈的,叛徒到底是住进医院来了。出巧的是,老金和外孙女同一个医院。外孙女是九楼,老金是三楼。每天走出走进的,范松我认为作为大半辈子的老朋友,决定顺便还是去看他。
   他陷入困惑后的目的变得非常明显。
   范松我给老金买了些梨子和苹果,还有火龙果。火龙果是老金最爱的水果。老金在骨科病室,范松我到的时候,整个病室只有老金一个人,床边也没有他老婆和金雅致。老金两眼茫然地盯着墙壁上的电视机,直到看到提着水果的范松我,他才把头扭了过来,脸色有点错愕。
   范松我笑了笑说,我外孙女得了病,你不知道吧?她在楼上。
   老金有点慌张地让位给他坐,范松我直接坐邻床上。
   两人很久没有说话。
   还是范松我打破寂静,他唠叨地说,他妈妈的,吃个虾让我受处分,不上班了,哪个龟孙子。嘿,龟孙子,操!抓住了我一定要让他天天晒太阳。说到这,范松我的眼光利剑一般刺来,他问老金:
   老金,我几次找你,你去哪里了。
   老金没有说话。老金的眼光像翻弄的湖水,一阵搅拌后回归羞赧和平静。这样的老金确实生分了,像块朽木的老金让范松我很生气。待老金翻身往垃圾篓吐痰,范松我一改往日的范儿,按耐不住情绪,翻山倒海。
   我知道就是你,老金,操。
   范松我凶的时候,老金只是看着他,没有回话。他默认了。
   范松我想起外孙女在急救室可怜的样子,他情绪激动,焦急起来。
   你他妈妈的老金,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你真不是东西!
   老金一怔,脸色发红。
   你装设针孔,我要杀了你!
   范松我果断地双手过来擒住老金,他单腿跪到床上,将老金双手翻弄,像军事演习的套路,从后背死死掐住老金脖子。老金像要呕吐的从嗓子里退出来呼吸,挣扎。范松我却不一样了,他这一路就像挑虾,好不容易才把这根黑线挑出来,花费九牛二虎之力,他要掐死老金。
   老金剧烈呕吐。
   你是……知识分子。
   老金没喊救命,无力的退出一声。他双眼圆圆地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弥漫着恐怖、寒冷和慌张。老金没有反抗。他本来可以反抗,用放任的方式提供范松我发泄的机会。
   他妈妈的知识分子!你说你去哪了?
   你是……老师。
   我是医生!
   你是,小致的老师!
   老金是竭尽全力说出来的。
   这倒是让范松我迟疑。早年的时候,他确实是老师,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决定改行了,他远走高飞,重新启程,考上医学校,拿了医生资格证。他来医院前当老师的经历,范松我对老金大略说过,也对金雅致提起过,老金才让他当金雅致的老师。
   范松我开始喘息,青筋暴出。
   老师就不能……杀人?
   呃。
   老金像块砖头,退出没有反驳的回音。
   这让范松我回忆起老金原有的嗓音,让他双手开始有了松动。
   你说……你到底说了什么。
   老金终于反身,他面部潮赤,又“呃”地退出更大的一声。好像被粗痰给卡住了。他身躯颤抖起来。就像一辆红色的老式机器,因为身躯的庞大和气管的憋屈,脸部更红,气管更加缠绕和堵塞。
   你说,你到底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
   说说,快说,几十年白认识你!白眼狼!
   ……
   叛徒!
   你就没当过?在学校你就没告过?
   老金反击,狠狠地诘问他。
   空气终于冷了淡了,学校?事实就在这,他远走高飞的原因在这。他也是叛徒,他来到这里,来到他们医院,他有过背叛史的,他分配到那所技校第二年的时候,与一位刚结婚的女老师眉来眼去的,当女老师的丈夫找上门来的时候,他背叛她了。总之二十五岁之前,他做出过出格的事情,与老金老伴一样的,也许因为他们都还年轻。这点来说,他就像老金老伴,他和老金老伴是一样的人,他们都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些压抑的愤怒的字眼,一起朝范松我低空扫射而来,范松我镇住了,他的手松开了。
   老金的质问让范松我哑然,他心虚,他慌了,那心虚像一瓶花,漂浮着,像散漫的光点,平铺着,他确实当过白眼狼的,现在,他的所有都让铁水融化了。他知道他的暴力使劲地砸下去,再用力点,放肆点,会要了自己的理智,要了老金的命,他感觉天花板开始坠落,杀了自己……他不想深究了,往脸上摸了把似泪又似汗的水。它模糊他的视线,他看见老金吊水的药水袋快没了,本能地想要拔掉药袋,伸手过去,却摁了门铃。随即,护士叮叮当当地走来换药,而他走到狭小的卫生间,捂着皲裂的嘴,哭起来。
   老金用床单掩着半边脸,护士没有注意到老金的变化,换完药就走了。范松我从卫生间出来,他眼泪很快就干了,老金圆鼓鼓的注目礼下,范松我用小青年才有的蔑视瞪着他,走向门去,砰的一声,他粗鲁地关掉大门,去三楼外孙女所在的病房。
   叛徒老金中风了!范松我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有关。其实就是那天的晚上,范松我睡在医院里,睡在外孙女笑笑的旁边,晕乎乎的,只听见医院的上空先是有氤氲波动了下,乱糟糟的,像蝦跳,沉重的墨块云集碾压而来化入云烟,墨块凝结。做梦的范松我还在想每一块墨都要碾压到老金身上才好。他心里,叛徒与老金划了等号,他已经黑了,跟他做朋友,不再屑于了,哪怕他是一只鸟,也黑得像乌鸦,范松我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直到差不多第三天,他才从莫小珍那得知老金病情陡变的消息。那几天,范松我每天忙医院看外孙女忙办退休手术,外孙女笑笑抢救过来后,病情平稳了点,他才重新去想老金的事情。
   那天在老金病房里和老金的对质,范松我自然想到对老金的亏欠。现在,追查变得丝毫不重要,范松我也没了心情。对于他来说,这叫剥洋葱,剥洋葱拌虾的功夫只能到这。范松我对金雅致顺便也有了点理解,虽然他知道老金是为了金雅致,他和金雅致不再是师生,看来她还是没有辜负他当年教她诗词。
   那天,莫小珍来医院,突然对他大呼小叫,说,老范老范,告诉你一件稀罕事!范松我狐疑地看她,莫小珍脱口而出,中风的老金起草协议,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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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范松我,名字有些古怪,行为也挺古怪。66岁,还不想从医院退休,为的是给外甥女挣医药费。上班不好好上班,经常不去,去了又经常在办公室吃虾。当在办公室吃虾被人举报了,不是反省自己,而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还差一点把老朋友老金掐死。老金死了,他才开始自责。其实,芸芸众生都不过是一只微小的虾米而已,互相利用,互相伤害,甚至互相背叛,包括范松我自己。小说描写的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谁都不容易。范松我的女儿离婚了,外孙女又得了白血病。他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却不得不继续赖在单位。老金年轻时就被老婆背叛,一直生活在阴影里,中风了还想着离婚。小说没有反映重大的社会问题,却通过平凡琐事,揭示普遍的人性。他们都不是坏人,也不是强者,是生活中的你我他。吃虾这个意象反复出现,富有象征意义。精彩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燕剪春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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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21-05-03 21:37:51
  小说细节描写非常精彩,结尾留有空白,意味深长。感谢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司药        2021-05-05 22:01:42
  文风干净利落,初看便收藏了。先问好师友,待我细读慢品。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3 楼        文友:司药        2021-05-06 15:08:39
  返身再看,只为寻其稍稍高大上一点的价值观,但真的只是一个过错在个人的男主的“寻仇”过程和心历……但,小人物的鸡零狗碎乃俗不可耐为什么可以留住读者?语言、结构,文本的练达自不必说,究其内在的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男主很像我们身边的人与事,甚至是我们自己某个时段某个心理节点的情态。是的,人性不分大小,它真实存在并支撑人这一情感动物孤傲于物界,也让映射人性的文本自带力道。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4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1-05-15 10:30:16
  范松我,是个很典型的人,作者给他塑型也很精彩,是个多面性社会人物。他是个可怜的善良人,也是个自私型人物。作者笔端呈现人性的多面化,生活当中这样的人有,不在少数,文章很有看点。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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