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华春艳到公社卫生院看病，猛然间望到杨帆远站在收费窗口前，几天不见，像变了个人似的，脸蜡黄蜡黄，目光呆迟。大约是钱不够，磨蹭了半天，又怏怏离去。华春艳喊了几嗓子，杨帆远头也不回，竟自朝前走去。
　　 凄惨画面，令人泪崩，华春艳将真实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复述给柳丝绦听，最后似乎是用责怪口音说话：“不知你是犯了什么病，忽冷忽热的，把杨帆远坑惨了，人家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看你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那也不能怪我，只怪他花心，这里跟我道近乎，那里早就跟别的女孩往来，而且现在还保持着联系。”
　　 “你这是哪里打听来的奇谈怪论？莫不是无中生有，编凑出些理由来支开人家吧？”华春艳显然不相信柳丝绦的说辞。
　　 “我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吗？前些天，我也去了趟卫生院，在叶医生房间无意中看到了杨帆远与一女孩的合影，我刚出门后，又听人背后议论：‘这下方知青与杨帆远打得火热，但杨帆远早就跟一金姓女孩交往，至今还保持联系，脚踩两家船，到头来不知是哪个女孩被抛弃。’另一个人回答‘做这样花心男人的妻子，没安全感，离开他越早越好。’杨帆远生病无钱医治，我身边还有些钱，托你替我送去•，还他一个人情。”
　　 华春艳当即送钱给杨帆远，杨帆远不肯要，华春艳劝他治病要紧，首先是把病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在回去的路上，华春艳越想越觉蹊跷，杨帆远为人低调，绝不像寻花问柳之人，再说这么差的家庭条件，有哪个女孩还愿跟他交好；再者杨帆远和另一个女孩的合影又怎么偏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叶医生房间？这里边是否另有隐情？
　　 华春艳向来快人快语，见到柳丝绦就把她一路的想法和盘托出，柳丝绦认真地听，并未提出反对意见。
　　 两天后，杨帆远把钱还给华春艳，华春艳说钱是柳丝绦的，叫他直接交柳丝绦好了，杨帆远笑了笑，说：“不返蟾宫，远避嫦娥，割断情根，斩绝情魔。再也不能增添精神负担，不然我整个人都会崩溃。”说完扬长而去，此时的杨帆远打定主意娶农村姑娘了。华春艳实在忍不住了，突然喊转杨帆远，询问：“除了柳丝绦，你还交往过别个女孩？这是最后一次申述机会，必须实话实说，不然，事情搞砸了，我就两头不讨好。其实我这样问你，实在是多事，只是我不忍心你错过一段美好的姻缘。”
　　 “可以对天发誓，我不骗你，除柳丝绦，再没跟任何女孩有过交往。一向倒霉透顶，躲避犹恐不及，哪个女孩还肯来亲近我？”
　　 “那你跟另一个女孩的合影是哪来的？又怎么解释？”华春艳一再追问。
　　 “我被你问糊涂了，除初中、高中毕业时照过相，再就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照过相，说句丢人的话，饭都没得吃，哪有闲钱照相？在高中照毕业相时，只跟我一个最要好的男同学照了个合影，钱还完全是他出。”略微思考了一下后，说“是否是有人从我同学那里编造谎言骗取了那张照片，然后在那照片上做起了文章，无中生有捏造出个合影来，放在叶医生房里？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个对柳丝绦特别接近的人干的，他们知道柳丝绦病还没完全好，常去卫生院，蓄意拆散我与柳丝绦一对恋人。嗯，我可断言这是黎向阳干的，他手眼通天，医院医生、护士都能买通一起设局陷害我，揭穿老底并不难，我这就到我同学那里去，看看黎向阳是否骗取了我同学手里的照片，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我就立即把同学找来，与黎向阳当面对质，事情真相就一清二楚。”
　　 华春艳点头说：“你分析的完全正确，既然这样，你就立马去把你同学找来，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个清白。”
　　 大约一个钟头时间，杨帆远就把同学找来一起去见柳丝绦，同学反映的情况与杨帆远猜测的完全吻合，杨帆远要去把黎向阳找来当面对质，柳丝绦摆手制止：“大家暂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何必相互闹成僵局，只要我们心里清楚这么一回事就是了。今天这事情的厘清，应首先归功于华春艳，没有她热心热肠，辛勤付出，，就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其次归功眼前这位同学，愿意出面作证，还杨帆远一个公道。我和帆远在这里感谢你们二位。”
　　 华春艳不无俏皮地说：“鹊桥双星相会之夜，不要忘了宴请我们这两个大红媒就是了。”
　　 杨帆远连忙接口说：“感谢大恩，到时一定登门礼请，一定，一定。”
　　 事情确实是黎向阳捣的鬼，他见杨帆远、柳丝绦去一边亲热，心中又馋又恨，于是就又把陆振华找来，要他想点子拆散杨帆远与柳丝绦，用黎向阳个话讲：“我得不到柳丝绦，你杨帆远也别想得到她。”于是陆振华就给黎向阳想出这个毒主意。
　　 外边黎向阳捣鬼事才平息，家里伯父又给杨帆远出难题，硬逼杨帆远去看亲，帆远耐心解释：“柳丝绦已亲口答应许配我，我家境贫寒，社会地位不高，这些她都不在乎，她有充足的思想准备来我家过苦日子，我还要去看什么亲，万一我去了你们指定的人家向亲，人家嫌弃我，岂不两头失落？”
　　 “那些洋学生，朝三暮四，口不跟心，一个人来到这地方，无家无邻，万一她明天变卦，我找谁去？她们年纪轻轻，心无定见，随意戏弄人，你们这样的约定，我不放心。四天期限就到，你必须丢掉幻想，老老实实跟媒人去相亲，错过这个机会，你就当一辈子单身汉。”
　　 “柳丝绦不是这样人，她心地善良，且待我非常真诚，不会背叛我。”杨帆远极力辩解。
　　 “我们庄户人家就要找个会干农活的农村姑娘，肩不挑，手不提的洋学生，我家养不起。”
　　 “柳丝绦家很富有，她嫁到我家，将后的生活不是问题。”杨帆远急忙补充解释。
　　 “这就更不好，以富凌贫，将来全家人都受她欺负。”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老脑筋。这次我就偏不听你的。”杨帆远和伯父顶起嘴来。
　　 伯父气极了，一旋风走出门去。
　　 一餐饭时间，伯父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回娘家了，杨帆远热情地接待两个姐姐，略略谈了下别后的相思，便话归正题，大姐首先开口：“弟弟二十上下的人了，不能意气用事，你不听话，伯父特别伤心，谈论时，甚至落下泪来。为你一门亲事，他四处托人为你说合，现在有人家愿意与我家商谈，你却打退堂鼓，这事泡汤了，将后谁还愿为我家做媒做保。学生下放农村，未必在农村呆一辈子，三五七年政策改变，下放学生回城，她未必像今天这样对你情深似海，不回城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即使她有点良心想带你一块去，但你是农村户口，她想带也带你不动，到时候你哭天天不应，哭地地无声，悔之晚矣。”
　　 “你不但坑惨了自己，还坑惨了子女，你于心何忍？姐姐是过来人，夫妻结婚两三年后就没有初恋时的激情，到时候她只看重自己的前程，不会看重你这个乡巴佬，毫不犹豫地回城过她的幸福生活，什么夫妻恩爱，废话一堆。”二姐适时补上几句。
　　 “离开柳丝绦，我现在就活不成，后面的事到时候再说，两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杨帆远下决意不去向亲。
　　 虽然拿定主意不去向亲，但两位姐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些推心置腹话语在杨帆远耳边时时回响，娶柳丝绦当时幸福，但难保同谐到老，抛弃柳丝绦，又万难做到，千难万难，难坏了杨帆远，他决定再去黑山洼，找机会跟柳丝绦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拉倒。
　　 正在举步欲行时，伯父回来了，伯父告诉杨帆远，同意去向亲，千好万好，若半点违拗，从现在起就分家，两间屋一人住一间，从此断绝往来。杨帆远回答伯父，明天再说，说完竟出门去。
　　 来到黑山洼，刚好一眼看到了柳丝绦，柳丝绦指着棚东边空地说：“今天我正好有空，我们到那边聊聊。”杨帆远点头朝东边走。
　　 “家发生了什么事，你伯父一早就找到我，教训了我一顿：‘你谈恋爱最好找别人，不要老纠缠我杨帆远不放，无论如何我是不认可你做我的儿媳妇。’茶也不喝，说完转身就走。老人家走后，我一直在思考：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认可我。”
　　 “有好心人做媒为我讲了一门亲，据媒人讲，那女孩长相一般，书没读，但会干农活，伯父说农户人家，就看重儿媳会干农活，所以逼去相亲，我不去，所以就来打压你。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比方说担心今后政策变化，下放知青回城，把我撇在农村，你一走了之，所以极力反对我跟你谈恋爱。”杨帆远毫不保留地把自家顾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不能说你们顾虑的没有道理，这样事情的发生，概率还是相当高的。但我是严重受过儒家思想熏陶的人，崇尚的是从一而终，绝对不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跟人谈恋爱，我就是慎重其事，那种草率与人同居而后又随便离弃，与勾栏卖淫有什么两样。至于干农活，没什么了不起，人家行，我一定行。我很想跟你伯父进行一次交流，看他今天早上那样子，他是很不乐意见我的，我想要达到沟通的目的，必须投其所好，他是老先生，爱吟诗答对，我写了一首诗，托你转交他，在他心平气和时，我想与他作进一步的沟通，以消除他思想上的顾虑。”说完，柳丝绦从口袋掏出预先写好的一首诗来。
　　
　　 邂逅
　　
　　 梧叶纷然落九秋，欢心意外谒荆州。
　　 片言令我开茅塞，事乏机缘莫强求。
　　
　　 杨帆远看后十分错愕，说：“《李白上韩荆州书》‘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典，贴切，只是后两句意思令我不解，怎么你屈服于伯父，打退堂鼓，不打算跟我谈了?”
　　 “这你就错了，我是以退为进，你伯父说他不接受我，我能跟他顶牛，说非要做他儿媳妇？如果我那样说，事情就没有转圜余地，这样说，是为了塑造我也很通情达理的形象，让他对我产生好感，至于后面的文章，就由你去做，相信你一定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任务。”柳丝绦解释了一番。
　　 “嗯，还是你的思路对，这样确实有利于我做伯父思想工作。其实伯父也并非真反对我俩结合，只是怕我高攀不起，错过了我这唯一成家的机会，其用心也是良苦。”
　　 “这个我理解，所以我极力主张跟伯父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消除他老人家顾虑，让他老人家真正认识我，接受我。”柳丝绦虔诚地表白着。
　　
　　 五章
　　
　　 二十天的野外作业告一段落，宣传队回到排演室，紧张排演继续进行，因为将不到一周时间就去公社汇演，全公社十八个大队，拿到名次相当有难度，必须慎重对待。时间一天天接近，柳丝绦工作压力也逐渐加大，杨帆远有劲使不上，干着急。
　　 国庆节到了，十八个大队有一百多个节目，各大队必须七点准时到场进入规划圈内，什么评审团，统计组，摄像队，观摩嘉宾，应有尽有，场面壮观。表演节目以抽签顺序登台，，柳丝绦伸手抓了到个六字，十分兴奋，好数字，好兆头。各宣传队都厉兵秣马，准备充分，优秀节目众多，舞台上精彩纷呈，观赏群众时不时报以热烈掌声。轮到朝阳大队登台了，表演开始，柳丝绦一个精彩的亮相，博得台下观众一片喝彩，只见她来到舞台正中央，双脚一并，之后抬右手到额向观众敬礼，露出樱桃小口，朗声演讲：“金秋十月，阳光灿烂，稻翻金浪，瓜果飘香，在这丰收的季节，迎来祖国十七华诞，我们朝阳宣传队，昂首挺胸，向国旗敬礼，祝伟大祖国，万寿无疆！最响亮的歌，是东方红，最伟大的领袖，是毛泽东，朝阳大队宣传队汇报的第一个节目是：集体舞蹈《东方红》。”本来就貌冠群芳，加之动作规范利索，说话口语清晰，声音洪亮，开场白不长不短，辞藻华丽，主题鲜明，柳丝绦的表现太亮眼了，台下掌声雷动。刚才第五号登台的大队一开始就受挫，男主持开场由于紧张竟忘记台词，致使冷场约两分钟，六号开场又这么精彩，两相比较，差距悬殊。朝阳宣传队节目演出高潮迭起，其后的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海港》演出，念白唱腔、一招一式尽皆无可挑剔，人物塑造，栩栩如生。女主角表现尤为突出，吸引观众眼球，朝阳大队宣传队整个演出可以说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经过评审组集体打分，最后算平均值，统计组将十八个大队分别统计，最后再拿到一起比对排列，，一场大型比赛最终结果出炉：朝阳大队宣传队荣获比赛冠军，柳丝绦获戏剧、传统节目双科的最佳指导奖、最佳女表演奖，大会还同时宣布决定：柳丝绦提升到公社文工团任女主演兼节目创作组副组长，待她把自身事务交接完毕就即刻到公社文工团上班。对于朝阳大队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荣誉，然而宣传队奏凯班师，朝阳大队不但不打锣鼓迎接，队伍凯旋归来，等待他们的是铁将军把门。黎向阳私底下跟陆振华说：“野外劳作二十天也没把那妖精晒黑、拖垮，那臭女人天生丽质，风梳日晒，依然风姿绰约，光彩照人，我父亲失算了”
　　 “不是你父亲失算，而是她实力太强，大队留不住，你想娶她做老婆就没戏了。”原来宣传队去黑山洼开垦试验田是一场阴谋，是不想要柳丝绦带领的宣传队取得好成绩，最终达到黎向阳霸占柳丝绦的目的。直到陆振华因一件事与黎向阳闹翻，陆振华才将这秘密透露给柳丝绦，这是后话。
　　 柳丝绦提升到公社文工团，根据朝阳大队支部决定，朝阳大队宣传队暂时解散，要开展活动再零时召集。最后一次集会，柳丝绦召来摄像师给队员集体合影，诸事完毕，柳丝绦把杨帆远召到摄像机前说：“来，我俩合个影！”说完主动牵起杨帆远的手与之拍照。大家无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幕，把大家看呆了，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