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说：“你想考功名是件好事儿，大哥百分百支持，不想在这儿住的话那就去村里住吧！咱在村里买了房，独门独院儿挺安静的。孩子就让你嫂子侍候着，柴米油盐和零花钱啥的缺了就吱一声……”
　　 大牛媳妇儿插嘴道：“二弟，村里咱那个院子太大，房子也多，你一个人住也怪冷清的，干脆你在那儿办个免费的学校吧，添置费用都由我们掏。这一带都是山地，沟沟叉叉的，村子比较零散，孩子们上学需要走很远的路，再加上学费昂贵，很多家庭都负担不起。村里到上学年龄的孩子足有二十来个呢，凭你的学识教他们是很轻松的。这样一来，既不耽误你读书又给村里解决了难题，岂不是两全其美。”
　　 二牛这些年懒散惯了，啥活儿都干不下去，就想着到处游逛，听说让自己教学，又想找借口搪塞，但转念一想，现在是寄人篱下，在哥嫂下巴颏底下白吃白喝，一点儿活儿不干也说不过去，况且儿子权贵还要仰仗嫂子照顾，于是就答应下来了。
　　 几天过后，大牛抽空去了趟永平府，找宋木匠订做二十套桌凳。当从宋木匠口中得知二牛以往的所作所为时，立时气得火冒三丈。
　　 二牛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孝子，实质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忤逆，他爹妈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活活气死的。那年，大牛两口子离开家不久，二牛就不再上学了，天天跟一群半大小子在一块儿鬼混，不是偷鸡摸狗就是酗酒滋事，后来又学会了赌博和嫖娼，他老婆就他赌钱赢来的。他赢钱了就天天扎在烟花柳巷里，没钱了就理直气壮地跟父母要，扬言不给钱就去明偷明抢当强盗。他爹妈知道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正处在叛逆期，天不怕地不怕，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生怕他头脑一热干出一些犯法违纪的事儿来，就一次次卖地换钱迁就他，本以为他再长大些就会变成熟，没想到他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到最后家徒四壁，他爹妈对他已心灰意冷，再加上日夜思念大牛两口子和饥饿等原因，最终一病不起，先后都带着遗憾赴了黄泉。
　　 年前二牛因盗窃耕牛被人给告了，官府要把他羁押入狱，吓得他带着老婆孩子在几个狐朋狗友家来回躲藏。半月前，那位从这边儿回老家探亲的宋木匠找到了他，说大牛两口子在这边儿混得挺好，他听说后就紧着让宋木匠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找来了。
　　 几天前，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也来这边儿讨生活的小炉匠，那小炉匠人很勤快，嘴也很甜，一路上没少照应他们。他老婆见那小炉匠来钱容易，花钱大方又会来事儿，慢慢地对小炉匠有了好感。相处几天之后，他老婆就趁二牛和宋木匠不备，撇下两岁的孩子和小炉匠私奔了。
　　 得知弟媳私奔的经过后，大牛对弟弟产生了一些怜悯之心，但回到家后还是把二牛臭骂了一顿。二牛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就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并发誓以后一定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大牛这才饶了他。
　　 学校办起来后，学生的家长们为表谢意，把大牛家的农活儿给全包了。这样一来，大牛媳妇儿可以专心带孩子了，大牛也不用下地了，每天除了照旧做豆腐卖就是给山上的动物们投放饲料。每每提起办学这件事儿，大牛都对老婆竖起大拇指，说她心地慈善、眼光开阔，还说若不是个女的，做县长都够条件儿。他老婆也总是笑着说：“嫁龙随龙，嫁凤随凤，我的性格从结婚那天就随了你，是你为人处世的态度一直在感染着我。你是爷们儿，有些事儿想做又不好意思开口，是好事儿必须支持，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就替你开口呗。”
　　 学校办了不到俩月，十九名学生就仅剩十来个，其余的全部辍学了。大牛两口子还听到了不少的闲言碎语，说二牛教学​不用心，跟放羊似的，学生们自由散漫，上课不认真听讲他也不管，迟到早退更是不闻不问。为此，学生的家长怨声载道，都说大牛两口子办学校只是走形式，真正目的是为了哄骗村民们白给他们家干活儿。
　　 为了挽回影响，同时也为了把学校办下去，大牛把二牛叫到家里狠狠地臭骂了一顿​，并逼着他把辍学的孩子们全部请回学校。为了避免他再犯同样的错误，大牛媳妇每天都带着仨孩子去学校旁听。娘四个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三个孩子都乖巧懂事，课堂上从来不吵闹，比学生们还守规矩。大牛媳妇起初只是为了监督二牛，后来慢慢地也对读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大牛媳妇聪明好学，天赋异禀，理解能力特别强，知识一学就会，一点就透。五年下来，她珠算打得噼啪响，唐诗宋词倒背如流，吟诗作对张嘴就来。村里一位爱和人开玩笑的魏老头儿见着大牛就说：“你小子命可真好，娶了位大才女，当初老天爷造人时若是多在她身上用一小块儿泥巴的话，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早考上状元了。说来说去你得感谢老天爷呀！”每当老魏头儿和大牛开这样的玩笑时，大牛总是笑着回敬道：“你就会说风凉话！多给她用一块儿泥巴，从谁身上出？从你身上出啊？”老头儿就很配合的双手捂裆，滑稽地一笑说：“那可不中，蹲着撒尿我可适应不了。”
　　 二牛教学教到第六个年头就再也教不下去了，原因是老家的一位狐朋狗友突然来找他，说现在倒卖私盐是个好商机，可谓一本万利。顺利的话干上半年就够一辈子享用的了，还说自己采购和营销的途径都有，只是本钱太少，言外之意就是想和二牛合伙。二牛一听就喜出望外，当即就去找哥嫂，谎称今年皇帝恩科，他要去进京去赶考。大牛两口子信以为真，就给了他丰厚的盘缠。二牛临走时，又用同样的方式从村里几户有钱的人家骗了不少的钱。没过多久，那几户人家就觉察不对劲儿了，因为以往朝廷科举都要在各地广贴告示的，他们在集镇和县城都没有见到类似的告示，那就证明二牛说谎了，于是就一起去找大牛两口子讨说法，大牛两口子听这些人一分析，这才如梦方醒，尽管他俩心里很恨二牛，但二牛所拉下的饥荒他俩还是一分不少地给还了。
　　 二牛走后，为了使学校继续办下去，大牛就鼓励媳妇裴氏去教学。裴氏原本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自己知识有限，再加上语言表达能力不强，心里没有底气，见丈夫这么看好自己，也就增加了信心。裴氏上任那天，大牛没有做豆腐，他料定媳妇第一堂课会很紧张，就陪着媳妇一起走进教室。他坐在最后一排，用信任的眼神不断地鼓励着媳妇。村里几个好事儿的人听说裴氏要当了教书先生，都跑来看热闹，他们想看看这位天天跑学校来哄孩子的大脚女在课堂上是怎么出丑的。裴氏刚走进教室，这些人就立马趴在窗外偷听。裴氏仪态端庄、温文尔雅，既不像二牛那么冷漠，也不像其他先生那么古板。她一走进教室就对孩子们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们，读书是即件枯燥又辛苦的事儿，你们一定要坚持住，对于咱们穷人来说，想改变命运唯有刻苦读书，别无他径，你们现在吃苦就是为了将来不吃苦，如果你们现在怕吃苦，恐怕将来就得吃一辈子苦啊。”她本着寓教于乐的原则，做到张弛有度、循序渐进，即陶冶了孩子们的情操又激起了他们求知的欲望。窗外那些看热的人听了几次课之后，也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孩子们在屋里背课文，他们也会时不时地蹦出几个字。裴氏让孩子们回答问题时，他们也会跟着抢答。裴氏见这些人是真心想学知识，就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加开了夜校，每晚授课俩小时，让村里想学知识的人都能得到满足。
　　 永平府辖内私塾不下一百个，免费的私塾也就三五个，开办夜校的仅此一家，这件事儿很快就传到了知府马负图的耳朵里。马负图是个作风清廉、思想前卫的好官，他曾号召百姓集资办学，也曾向朝廷谏言女人放足。集资办学没有得到响应，女人放足一事却险些让他丢了官职。
　　 他听说一对卖豆腐的夫妻办学搞出了名堂，不但开办了私塾，还把夜校办得风生水起，而且还都是免费的就非常地激动，又听说其教书的先生竟然是位大脚女士，更令他兴奋不已。他知道百姓们都有一个通病：农忙时累得要命，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忙乎，一到农闲时间就换了个人，不是三五成群的酗酒和赌博，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由此而引发的刑事案件比比皆是。开办夜校即让百姓学了知识，也提高他们的三观，这样一来刑事案件势必减少，而他所倡导的女人放足说不定也会因此水到渠成。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作为一方父母官，他不光举双手赞同，还准备大力扶持。
　　 在一个大满月的傍晚，身穿便衣的马负图和两名化了妆的随从来到傅团店村，他们随着三五成群的村民走进夜校。大牛两口子和那些上夜校的村民们一样，还以谁把亲戚带来凑热闹的，所以都没有在意他们的存在。课后，马负图亮出身份，当众夸赞了大牛两口子一番，还说这种办学模式很好，回去后要大力推广。临走时还以官府的名义赏给大牛两口子二十两银子。大牛就用这些银子添置了一百套桌凳，又腾出几间房，扩充了教室，把附近村子的大人小孩儿都招来上学了。
　　 几天之后，马负图又派人把伯康、仲康和权贵接到永平书院去上学了。永平书院是永平府唯一一家由官府出资的公立学校，其师资雄厚，学生的一切费用全免，这里教学质量非常高，每次朝廷科考都有考生中第。马负图这么做，一是对大牛两口子的鼓励，二来也是想让他俩无后顾之忧，以便更好的办学。
　　 三年后，夜校扫盲教学圆满结束，那些受益的中青年男女毕业后都具备了使用珠算和读写书信的能力。正像马知府所期盼的那样，有了知识的小姑娘们全都学着裴氏的样子放足了。
　　 夜校结束后，大牛回了趟老家，花钱把父母及祖先的坟全部修缮了一遍，之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每隔三年回老家祭一次祖。虽说回去一趟要花一个月的时间，与父母的养育之恩相比，他觉得付出的还远远不够。
　　 从教一干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不管天气多么恶劣，她都准时准点的到学校给学生们上课。她严谨治学的态度和持之以恒的精神深深感染了伯康、仲康和权贵，他们以母亲为榜样，勤耕不辍，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伯康受母亲的影响，毕业后没有去考功名，而是甘愿留在书院当了一名老师。仲康和权贵功成名就，一个在滦州做了知县，一个在昌黎县衙做了左侍郎。三个孩子都很孝顺，都想把二老接到身边去养老，可这老两口说啥也不去。裴氏舍不得丢下那些渴望求知的孩子们；大牛也是一样，即不愿丢弃老祖宗传下来的这门手艺，更不愿丢弃他在山上饲养了二十多年动物们。三个孩子见说不动二老，只能隔三差五地带着东西来看望一下。
　　 人们常说人的身体健康状况都是随根儿的，父母有什么样的病，将来孩子也会有什么样的病，这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大牛随他父亲，刚过四十背就驼了。裴氏的身体随她的母亲，早早患上了哮喘病，天气越冷喘得越厉害，严重时还会嗑出血来。大牛见媳妇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很是心疼，曾多次劝她别再教书了，可她就是不听劝，每天都带病坚持给孩子们去上课。为照顾媳妇，大牛不得不由每天做两盘豆腐改做一盘了。剩下的时间基本都陪在媳妇身边。
　　 为治好媳妇的病，大牛没少请大夫，那些大夫好像都是一个老师带出来的，所开出的药方大体相似，不是什么干草、五味子就是麻黄、白芍之类的。裴氏药没少用，就是不见起色。伯康、仲康和权贵也经常带来诸如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给她吃，但依旧收效甚微。愁得大牛一有空就跪在家里供奉着神龛前久久祈祷。
　　 有一天晚上，大牛梦见家里来了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矮个儿老头儿，那老头儿看岁数应该在一百岁开外，眉毛长得都快把眼睛遮住了，胡子更长，几乎耷拉到脚面。大牛见他器宇不凡，目光炯炯，猜到定是位世外高人，于是赶忙跪倒叩头，求他给媳妇治病。
　　 老头儿笑着说：“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要不是你们两口子心地善良，我才不管这闲事儿呢！”
　　 大牛挠了挠头问道：“老人家，听口气您好像认识我们，可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老头儿说：“何止认识呀！咱们还是多年的邻居呢！实不相瞒，你们搬来的那天在井边救的那只小狐狸就是我的嫡孙。从那天起，我就一直默默关注着你们。”
　　 大牛说：“这么说，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东湾遇到了鬼打墙，那位把我从魔障里带出来的人也是您喽？”
　　 老头儿笑了笑，没有回答。扭头看了看躺在炕上刚刚入睡的裴氏，随即从嘴里吐出一颗麻雀蛋大小的杏黄色珠子，塞到裴氏的嘴里，然后飘然而去。
　　 第二天清晨，大牛醒来后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梦对裴氏说了。裴氏吐出宝珠，欣喜地说：“这不是梦，昨晚仙家真的来过，他临走时千叮万嘱，要咱们严守这个秘密，说这颗珠子一旦落入坏人手里，恐怕我和他都将面临劫难。”
　　 这颗珠子还真是个宝贝，自从裴氏含上它之后身体一天天见好，不仅不咳嗽了，面色也红润了，体重也逐渐增加了。她体力充沛，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因为珠子是含在舌头底下的，所以和人说话时舌头就不那么利索了，好在这一微妙的变化没有被人察觉。伯康、仲康和权贵及村里的众乡亲都曾关切地询问她的病是怎么治好的，每次她不是避而不答就是巧妙地把话题避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