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然鸡心，是西门外一家夫妻俩开的饭馆中的拿手好菜，白芷他们去那儿吃饭时，必定要点一份。这家饭店没有名字，但是口碑很好，不光吸引了学生，还吸引了附近家属院的老师和住户们光顾。陈小斌给那家店取了个名字，叫作“淳朴”，所以孜然鸡心也被陈小斌他们叫作“淳朴鸡心”，是最不可辜负的美食之一。
　　 陈小斌在一旁拍了拍苏倦的桌子，右胳膊搭在刘鲲的肩膀上，颇为痞气地应和着白芷，对苏倦说：“吃吃吃，啥条件啊就吃，作业写完了吗，单词背完了吗，错题都整理了吗，钱包鼓起来了吗，不过那个，咳咳，没事啊，好吃的太多吃不完的话，可以给斌哥我啊，哈哈，淳朴鸡心怎么能被辜负呢？”
　　 苏倦被逗得“咯咯”直笑，两个小梨涡窝在嘴角，神态可掬。
　　 白芷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推了推陈小斌：“去去去，斌哥，想吃鸡心直说。我们大人说话呢，你个小孩儿别插嘴。”
　　 一阵嘻嘻哈哈过去了，苏倦白嫩的脸上还泛着红晕。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要不咱们晚上一块和方由去呗，反正老常也不来。”
　　 方由挑眉。
　　 赵喻想了想说：“那咱们就赶紧写写明天要交的卷子。”
　　 “咱们啥时候去？”
　　 “要不等三晚下课去，那时候摊位也全了，咱们买完就进学校。”赵喻提议道。
　　 “三晚，那年级主任来检查咋办？”
　　 赵喻和白芷对视一笑，说：“先拿进来，主任就刚上课那会儿查，查完就回去了。他一走咱们就说去厕所，咋样？”
　　 “你咋这么机智呢！这样还能跟陈小斌分鸡心吃。”苏倦拍了拍赵喻，又朝她抛了一个媚眼。
　　 “想想就刺激。我还没做过这样的事呢。”赵喻眨巴了眨巴眼睛，拒收苏倦的媚眼信号。
　　 “喻弟，别怂。我给你们打掩护，到时候给我剩一口，带个腰子就成。哎嘿嘿嘿。”陈小斌在一旁笑得颇为奸诈。
　　 赵喻和白芷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利用前两节自习课的时间，把老师布置的卷子，该背的背，该预习的预习，还剩十来分钟就完成了任务。白芷又开始了她自己的复习内容，而赵喻却一直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这种感觉就像心房里揣了只小白兔，她静不下心来做别的事情。于是，她拿出了自己的摘抄本。她把本子翻了个面，一页一页看自己写过的文字，又拿起笔，在米黄色的格纸上先写下日期，然后认真地记起来，这个藏青色的又带点儿纹路的本子，是她的清辉。
　　 笔下的时间过得总是匆匆，下课铃响起后，赵喻收了本子，和白芷、苏倦交换过眼神，三人先后急速出了教室。方由这时已经在楼道外等了，皙白的鼻头已被冻得通红。她换下校服，穿上一件格子大衣，头后的马尾梳得高高的。看到赵喻她们，方由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整个人活力十足。于是四人加快了脚步，各自直奔主题。
　　 晚上九点半的校园口是热闹的，烧烤，麻辣烫，炸串的摊位上冒着诱人的白烟；鸡蛋灌饼，煎饼，烤冷面的车上，发出汤汁的“滋滋”声；从冰糖雪梨车前走过，一股梨香钻入鼻中。此外，还有奶茶，鲜榨果汁反射出的或红或蓝，或橙或紫的灯光，再加上摊摊间的叫卖，来往学生们的排队，闲聊，赵喻她们简直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
　　 “我说，姐妹们，就是年级主任出来抓，也找不着咱们啊。啊哈哈哈，我太高兴了，我先去要麻辣烫，那个什么，你们先帮我要烤冷面啊，切记小份加肠加蛋，多浇番茄汁。”苏倦提高了音量，交代好后，便朝她们挥挥手，转身消匿在人群中。
　　 道路旁是挨得紧的居民楼，还有将秃未秃的树互相点头微笑示意，暖橙色的灯光穿梭在树干与枝杈间，继而又反射在玻璃窗上，跳动在来来往往学生的眼睛里。那灯光又跃上纸币，它们打了个璇儿，在食物的香气中隐去了。赵喻看着人群，突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她又想起那个穿马里奥T-恤的身影，想起记忆中的那条小吃街，还有那个长达七年，至今想起来，仍不痛不痒的执念。赵喻收了收心神，跟老板要了烤冷面，顺便给苏倦也要了一份儿，赵喻破天荒地让老板给自己加了很多辣。赵喻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说：“真服你，越来越矫情了。”想罢，她收了收心。这时，校门外的人都散去了，方由看了看表，急忙拍拍赵喻，道：“同志们，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快回去吧，别让年级主任抓了。”
　　 “好勒，马上。”苏倦嘴上应着，手里的功夫不停，飞快地舀了一勺香菜，放了点儿麻油，又三下五除二打了袋子节，嘴里说着：“好了好了，走走走。”赵喻她们匆匆往回走，快到楼道口的时候，三晚的铃声响起了。
　　 “先别动，同志们。”苏倦拦住大家，只见她先向楼道里探了探头，说，“把大衣扣解开吧，咱们得把吃的藏起来，咱们主任还定期地查摄像头呢。”
　　 “嚯！”陈小斌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赵喻她们鼓鼓的大衣，还有藏在大衣里的衣袖，他吸了吸鼻子：“这味儿！你们赶紧盖着点儿吧。克主任的鼻子灵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赵喻看了看陈小斌，问道：“你咋换座了？”
　　 “这还用问，这不是为了给你们打掩护啊。”
　　 “谢了啊，斌哥。”苏倦道。
　　 “一会赶紧写作业，背单词，少玩。”白芷嘱咐陈小斌。
　　 陈小斌托腮，目送赵喻她们四人落座。
　　 “来来来，帮我一把，把麻辣烫放进这个塑料瓶里。”苏倦一回到座位上，便从书桌里掏出一个可口可乐的大塑料瓶，白芷一接塑料瓶，塑料瓶便从瓶身的半截处断开了。
　　 “我靠，牛逼！”周围的张永达看到了，看直了眼睛，边鼓掌边说，“苏姐，我真佩服你这脑洞。”
　　 苏倦嘿嘿一笑，赶紧和白芷她们放好了小吃。
　　 不大一会，楼道里响起一阵“哒哒”声。苏倦眼睛一亮，小声说道：“来了来了，看书看书。”“哒哒”的走路声，是克主任的标配。克主任不管穿什么衣服，脚下从来都是那双皮鞋，走起路来，把地面踏得响极了。
　　 克主任在教室门前大约站了五六分钟，转身走了。
　　 “斌哥，要是问了，就说我们去厕所了。”苏倦临出教室门的时候交代陈小斌。
　　 “妥了！”陈小斌爽快地答应了。
　　 “咱们去哪吃啊？”苏倦一手把着掩在大衣下的塑料瓶，一手把住另一边的大衣，把身体裹得紧紧的。
　　 “走，我知道一个地方。”方由提了提手中的糖袋，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板一眼地提议道，“我晚上练声的时候发现的那个地方，我还在门口看看，跟我来，我带路，就在主席台那儿。”
　　 于是，赵喻，白芷和苏倦三人跟着方由走，临出楼道时，方由又停住了，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个地方有点黑，里边摞着好几摞坐垫，大概有七八十个那么多。我听人说，那个地方其实常年不开，这几天凑巧，一直开着门，只是没看见人进去过。咱们可得小心点儿，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呢。”
　　
　　 八
　　 出了教学楼，四周漆黑一片。
　　 高三的教室正对着操场，方由带领大家往操场的方向走。四下寂然，只有不时的风，卷着地上的塑料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们也不敢大声讲话，因为方由打从说了这个地方起，就神色凝重，一言不发。要不是那双眼睛还透亮透亮的，赵喻真以为她是不是中了邪。
　　 苏倦实在是受不了这氛围了，于是压着嗓子说：“我说，别一声不吭啊。在哪儿那，到没到啊？”
　　 赵喻和白芷看了看苏倦，又看了看方由，方由还是一言不发，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风继续吹着，赵喻回头看了看，只见长长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楼道口的两盏圆灯，发着一束一束的白光。赵喻突然打了个寒颤，赶紧转回了头，顺便往白芷苏倦那边靠了靠。
　　 “我咋有点儿害怕呢。”白芷揪住了赵喻的衣角。
　　 “嘘！马上就到了，”方由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主席台，说，“就在主席台那边。”
　　 主席台建在三个小屋子上，它下边的三个屋子，有两间堆放体育器材，往常经常打开的。反倒是旁边那间颜色更深一点儿的墨绿色大门，常常插着一把黄铜锁，风里来雨里去，长长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赵喻也不曾看见它打开过一次，不知道方由说的，是不是那扇门后面的屋子。
　　 果然，方由在那扇墨绿色大门前停下了。
　　 苏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手电筒，“啪”地射出一道白光，照在那把黄铜锁上。“我靠，有点意思啊。这锁不看不知道，一看这上边还结了一层灰。”说着，苏倦用大拇指揩了一下锁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带着点儿兴奋的说：“这灰还不是很多哎。”
　　 “是吗？我看看。”白芷抢过手电筒，刺眼的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睛瞧那把锁，说道：“方由啊，这锁咱们也打不开啊。”
　　 “别着急，它右边有个偏门。咱们过去瞧瞧。”
　　 方由往门里指了指，说：“这门今天打开了，我练完声回来看见的。”她顿了顿，又说，“这个门现在是虚掩的，也没有人看着，我没有打开过。”
　　 “咱们这是从里边吃？”白芷挠挠头，问道：“从这屋里吃？乌漆嘛黑的，就冲着这锁，这不得吃一嘴灰啊。”
　　 “你咋没有好奇心呢？”苏倦拍了拍白芷，又向屋里看了看，说，“这小屋，呵！还真有点阴森。你说一会儿一看，会不会地上有斑驳的血迹。这屋常年不开门是不是因为里面藏着一具死尸，这两天死尸腐烂了，味道快藏不住了，凶手就想趁着夜深人静，赶紧把它运走，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能想呢？”方由诧异地看着苏倦，又道，“你这都可以写书了。”
　　 “停停停！”赵喻赶紧叫停，打断道：“快别说了，多瘆人。咱们进去看看啊？”
　　 方由往门口指了指。
　　 苏倦跃跃欲试。
　　 方由一把按住准备伸手去开门的苏倦，“嘘”了一声，小声说：“你别说，这个地方还真出过事。我高一时候，有一次去操场消食。我恰好碰上两个女老师在散步，我听着她们表情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在说些家长里短。不过随后，我‘器材室’‘纠纷’什么的。我留心听，他们说到早些年，有人在这屋发生过口角，后来怎么样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地方被封了好久。”
　　 苏倦听得背后发凉，伸出的手犹豫着是否要推那扇墨绿色大门。
　　 赵喻和白芷跟在前面那两人的后面，面面相觑，紧紧相搀。
　　 就在苏倦打着手电筒，下定决心要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方由悄悄用右手猛地推开了门，登时，苏倦“啊”了一声，方由赶快捂住苏倦的嘴，在她耳边轻轻说：“嘘！嘘！小点声，别把年级主任招过来了。”苏倦惊恐未定，连连抚了抚胸口，说“方由，你干嘛啊，吓死宝宝了。”
　　 赵喻和白芷也在后面吓得一阵心悸。
　　 方由一边拍苏倦的后背，一边安慰赵喻与白芷道，“别害怕，别害怕，没事没事。”
　　 “哎，我说，方由你咋这么大胆呢？”苏倦偏偏头，突然醒过神来，说：“你是不是进去过啊？咋能说推门就推门呢。”
　　 方由嘿嘿一笑，说：“哎呀，这不是看你们替我紧张了一天吗，想给你们调节调节气氛。这个侧面是个小偏门，屋里面既没有死尸也没有别的。刚才我说的那个故事也是编的。放心放心，里边安全得很。”说着，方由从苏倦手里拿过手电筒，往门里照了照，说：“这儿放的也是体育器材，都是他们体特平时训练用的。”
　　 “那我们咋没看见过？”
　　 “这就不知道了。这里边还有个小门，平时从另外两个大门过去就行，中间是通着的。咱们又不去拿体育器材，肯定不清楚啊。”
　　 “方由，你胆儿可真大。这老黑，你就自己进去了啊？”苏倦问道。
　　 “我没自己进去。我练完声回来，正好碰见了一个穿着训练服的人。我看他从这门进去了，我好奇，就往这走了走，问了两句。”方由回答道。
　　 “哦哦，那咱们在这儿吃啊？”白芷问道。
　　 “我就是带你们来看看，咱们去旁边的小石凳那儿吃吧。”方由提议道。
　　 三人刚转过身来，背后有一人拦住了他们。
　　 “同学，这边是体特放东西的地方，你们不可以进去。”一道有颗粒感的男声叫住了她们。但见其人剑眉星目，面容白净，瘦瘦高高的个子，留着寸头，身上汗涔涔的。
　　 赵喻认得这个人，他是杨君龙，同年级的体特。赵喻虽然与他并不直接熟识，但却常听刘鲲提到他。刘鲲自从第一眼见到杨君龙，便对他格外上心。杨君龙是年级里出了名的体特，倒不是他的成绩多优秀，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张脸。在所有同学都穿着相同的校服时，杨君龙确实在人群中很显眼。他并没有多么健硕硬朗，更没有多么文质彬彬，他只是足够阳光，尤其是当他露出笑容时。十六七岁的花季少男少女们，如同迎阳的向日葵，寻求阳光与温暖。听说不少女生向他表白，又听说，他来来回回换了不少女朋友。即使这样，也并不影响他被人喜欢。或许是因为，多数学生都信奉着“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
　　 “早恋”是高中生活中老生常谈的一个话题，尤其是在高二这一个关键节点上。为了严查早恋，老师组成了一个侦查小组，组长是三个年级的大主任——克主任。他们每天照例查两次，每次检查都是全体出动，并且每人手里都配备一把手电筒。第一次检查是在晚上一晚下课，地点就是从高二教学楼外的篮球场一直顺延到厕所这一片区域内。每当锁定好目标后，老师会突然打开手电筒，用刺眼的白光晃一晃，然后克主任会逼近目标，惯例说一句：“你！干嘛呢你！小小年纪，我让你回家去。”克主任的方音很厉害，所以话尾的“去”发的是“气”的音，听久了，总觉得有那么点儿莫名喜感。第二次检查则是在上三晚时，并且搜素范围扩大到了整座校园。这次检查不只要逮住高二、高三年级的情侣，还要把那些放学不回家的高一学生们的早恋倾向扼杀在摇篮里。果不其然，克主任的侦查小组战果颇丰。这些被逮到的同学，无一不被勒令分手，他们有的被叫来家长，有的挨了警告，有的受了处分。但最后究竟怎样，却无处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