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青春】一壶村色(征文·小说)
乡亲们议论纷纷。唾沫星子又在牛角村飞。大家都说,哎呀,这个楚小南他妈也是,迁就一点嘛,是画个画,又不是乱花钱,更不是打麻将。像西头那家儿媳妇,天天混在麻将馆,一月输一万多,还悄悄把婆婆喂的母猪卖了,那才让人日气窝囊呢。
又有人看法不一样。唉呀,王描儿真是,太讨嫌啦,公公婆婆年纪这么大,你尽量让着点。万一有个好歹,你怕是作死。不就是画个画?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卖个钱。白天帮家里做做活,晚上手痒了,再画画。像东头那家儿媳妇,喜欢纳鞋底,人家还不是白天做活,晚上做针线,何况,人家的鞋底,街子天,还能换几个钱呢。
两三天后,王描儿有了点精神。胖婶带着她小孙子来看她,胖婶说,这几日哪里也去不成。儿媳出了远门,我只得在家带孙孙。今天有空,过来瞧瞧你。
他胖婶,难为你,全得你家的药,媳妇好多了,快坐,快坐,楚小南他妈连忙指着沙发说。
王描儿泡了一杯茶,递过来,说,胖婶,服了你家的药,我觉得已经好了,让你挂着,真是不安。
胖婶抬头看看她,说,不要见外,喝一股水,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突然间,胖婶的小孙子扯扯胖婶,喊,奶奶,奶奶,我要,我要。
王描儿问,小朋友,你要什么,说给阿姨听听。胖婶呵斥,小娃娃,不能乱要东西。那小孙子不听,拉着王描儿的手,来到她柜子前,手一指,阿姨,我要那个。
王描儿一看,愣了愣。那是一个画好的鼻烟壶,叫小鱼飞天。画中一条小鱼从湖里跳出来,很高,几乎顶着彩云,朵朵彩云在飘。
正在想,婆婆已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抓起那壶,递给这个小人儿,说,拿去玩吧,你王描儿阿姨画的,多得很,以后想玩,就来拿。
听到这句话,王描儿差点吓死。心想,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楚小南送一趟鱼,怕也不值这价。
妈,王描儿喊了一声。婆婆说,胖婶不是外人。
月亮猫出来时,楚小南从鱼塘回来。听说这件事,他安慰她,说,我妈这个人,又不懂行情,又好做个主。等忙过了这几天我跟妈细说,让妈知道你画的是宝贝。
第二天,阳光暖暖的,王描儿去花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又抬头望望天上,微风拖着白云,不紧不慢,在空中耍得欢实。王描儿的心却不这样,有些空。
是她主动提出来守花的。她浇花,带水龙头的乳白色皮管在她身后舞成一朵一朵花的影子。花很美,美得让所有的阳光都朝花涌来。王描儿却喜欢不起来。
一阵摩托声响,惊扰了花的宁静。楚小南提着一个包,远远走过来,冲她喊,你看,这是什么?还不等她看清,楚小南变戏法似的,在地上齐齐排出一套小碟子,一堆颜料,一对笔筒,还有画笔,还有气葫芦,还有……
王描儿一阵惊喜,心里哗啦一下,眼泪像潇湘河的水涌了出来。她一把抱住楚小南,说,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白天来地里守花,晚上回家再画。楚小南更是,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边跑边说,不,你要是在家闷了,再到花地里来……我是男人……
又过了几天,楚小南收拾起东边的瓦房来。先把墙刷得白云一样白,接着,仿照王描儿在邮轮上画室的格局,做了画桌,还做了一排玻璃柜子。王描儿站在里面,恍惚回到了当年。楚小南这么有心,让她哭得稀里哗啦。马上,她又“咯咯咯”笑了,她看见楚小南把她画好的瓶瓶罐罐,放进玻璃柜子,摆得整整齐齐。
楚小南也“哈哈哈”笑了,傻乎乎的。王描儿从他的笑看出去。窗外,树影缠绵,分分合合。
四
牛角村也笑了。
因为王描儿,因为她的画,这种笑,是中了魔的。
胖婶也笑眯眯的。那个小鱼飞天,在花鸟市场,被一个老板买了,人家给了三百块。
那天胖婶领着孙子进城,本是去游乐场玩,玩着玩着,孙子又要画沙画。胖婶拗不过,只好领他来花鸟市场,找了一家让他画。
沙画店旁边是一家精品店。老板西装革履的,还套了一件黑色风衣,还系着蓝花格子围巾。看见胖婶孙子手上的鼻烟壶,眼睛一亮,走了过来。
小朋友,把你这个鼻烟壶卖给我,好不?
好。胖婶的孙子边把鼻烟壶递了过去便转头对胖婶说,奶奶,要是卖了钱,我还要画一幅。
你要多少钱?那老板笑眯眯问。胖婶连忙说,他一个小娃娃,懂个什么。你看着给吧,胖婶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暗暗心慌。
好,三百就三百,老板没有犹豫,掏出三张红花花的票子,递给胖婶。
胖婶张大嘴巴,钱怎么接过来都忘了。天哪,王描儿随便整两笔,这么值钱。胖婶后来满村子到处说,本来她只敢要三十。
听了老板的解释,胖婶才知道王描儿的厉害。
那老板后来笑呵呵对他们说起来,说这是内画鼻烟壶,稀罕货,你们晓不晓得,一个稍微画得好点的,就值三千,有的近万元。洛阳牡丹壶,听说过吗?见过吗?我见过。一百多张红朗朗大票子啊!
胖婶一听就急了,伸手就抢,你还给我,我还你钱。老板一把抓牢,说,哪有这样的事?买卖买卖,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卖都卖了,还想反悔。
当晚,胖婶来找王描儿。一家人正在吃饭,胖婶拿出那三百元,塞给王描儿,说,不敢要,不敢要,我老糊涂,不知道你的画是宝贝。楚小南他妈忙问怎么回事。胖婶一五一十说了。楚小南他妈听得像胖婶一样,张大了嘴巴,白花花的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王描儿还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三百元卖了?可惜了。
楚小南他妈一把把钱抓过来,塞进自己口袋里,笑呵呵说,胖婶,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回来呢。胖婶晃了晃神,连声说,我憨不溜秋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你家这儿媳妇哪里是在画画,是画钱。
几天后,楚小南他妈装在口袋里那三百还没有捂热,就听见有人来敲门,忙拉开门一瞧,哎哟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脖子上还系着蓝花格子围巾,站在门外。
西装革履男笑眯眯问,王描儿家往哪儿走?楚小南他妈心慌慌说,就是我家。
那时,王描儿正在画画,画的是十二属相中的羊。有个西装革履来了,楚小南他妈朝里喊道。
西装革履?王描儿抬起头。西装革履见了,忙过去盯着瞧。
只见王描儿笔一勾,像生了样的,一头羊咩咩叫着,就站在眼前。那西装革履看呆了,只会使劲掏名片,使劲朝王描儿递,说,鄙人姓张,鄙人姓张,名富贵,正好属羊,茗萃园精品店经理。前几日偶得贵作一件,鄙人甚为欣赏,才把玩几日,不想,被人强行买走,甚憾甚憾。今日登门造访,可否与你签一协议,你画,我销,如何?
王描儿笑笑,没有说话。
西装革履又说,要么我去买鼻烟壶、玻璃球等一应器具,你画,我付酬,如何?
王描儿摇摇头,说,你不明白,画内画的鼻烟壶、水晶球、玻璃瓶什么的,是特制的,内壁专为画内画打磨的。
哦,这样啊!哦,西装革履摸摸脑壳,我以为只要是鼻烟壶,都可以画。
王描儿说,这么给你说吧,那个小鱼飞天鼻烟壶实际值一千多。
啊?西装革履心里一惊,妈的,老子上当了,六百元就被拿走了。几乎是同时,门外也“啊”了一声,胖婶来了,真二货啊,我孙孙糟蹋了你的宝贝。
楚小南他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时,院子外面又有人喊,请问,这是王描儿家吗?
是,满头是汗的楚小南正好送鱼回来,碰上了就问,什么事?
又是来找王描儿的。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就是从西装革履那儿买鼻烟壶那个人。
这一回,王描儿怕是应付不过来了。
五
人家王描儿是干大买卖的,人家那双手,是抓钱的。人家坐在家里,笔一弯,钱就来。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楚小南,不愧是滇东职业学院的大学生,识货,闷声发大财,悄悄摸摸,讨来了一棵摇钱树。
婆婆们在家训斥好吃懒做的儿媳妇,拽些哪样,看人家王描儿,那才叫能。人家就要去城里大公司上班,拿薪水。知道吧,拿薪水!在牛角村人的眼里,能干的人叫拿薪水,一般的人叫领工资,怂的人叫苦钱,猴的人叫挣钱。
胖婶坐在村口那棵树下。周围,茴香花有些谢了,牵牛花开得正艳。胖婶身旁围着一群人。他们对王描儿的决定感到不可理解,想不通。只要有机会,谁不想往城区奔,王描儿呢,还真的粘上了牛角村。
你们懂哪样?人家王描儿舍不得离开楚小南,人家过的日子,是你养鱼来我画画。一个小媳妇嚷了起来。
太插巴了,不要酸汤滴水的,什么你养鱼来我画画,什么你耕田来我织布,胖婶嘘了一声。人们立即安静下来,胖婶是谁呀?牛角村的万事通,没有她不知道的。再说,胖婶与楚小南他妈处得最好,口水可以换着吃。你们不要乱嚼舌根,王描儿不去自有她的道理。城里那家公司,叫什么?对,三江文化公司,开的报酬低,王描儿才不中他们的套呢,王描儿有本事,要自己干。她跟那个西装革履,叫什么?签了协议。王描儿画,西装革履销,拿代销费。真正的大头,还是人家王描儿的。
看着听得张大嘴巴的人群,胖婶不屑地站了起来,说,王描儿不愿意受人管,自己当老板,用电视里的话说,叫大学生回乡创业。不像你们只会进城打临时工,赚的钱只够你们喝一台酒,吃一台肉,抹一嘴红。
外面的各种传言像一阵风,吹进王描儿耳朵里,她只是笑笑,不作任何解释。
楚小南趁机为妻子做了很多事。多年在外打工的经历告诉他,这是一个几十车鱼也换不来的机会。他把瓦房彻底进行了装修,换了彩色琉璃瓦,贴上了墙砖,安上了顶灯,添置了玻璃柜。他虽然不会画,但懂,懂行情,做这些事还是很拿手的,他知道王描儿画内画需要什么。她们那地方的人,做事精细,什么内画外画讲究得很。画画的瓶瓶罐罐用得多。这些家什,别人做不了,只有楚小南一件一件添置。
楚小南还专门请人做了一块匾牌,上刻“王描儿内画工作室”几个烫金大字,挂上去想想,又取下来想想,又叫重做,变成“王描儿内画表演工作室”,字体也换了,原来胖乎乎的,由于加上“表演”两个字,变得龙飞凤舞。为了图个吉利,也为了宣传,开张这天,楚小南请了很多人。他没有打电话,而是亲自登门邀请,牛角村的人家家户户请到,还去城里请了一帮同学来凑热闹。
西装革履也来了。这回,不穿西装了,红毛衣牛仔裤,像个吉祥物。还送了个花篮,落款挺正经——茗萃园王描儿内画鼻烟壶代销专营店。
西装革履还说,上回的七个鼻烟壶全部卖光了,说着拿出一摞钱,你们数数,你们数数。这声音很低,还是被胖婶听到了。胖婶听到了,就等于牛角村的人都听到了。
楚小南他妈一下年轻了许多,见儿子请客,拉过老伴,做她的下手,提前三天就做准备。该油炸的,提前炸好;现炒的,洗干净装好……还不忘在儿子儿媳面前夸耀了一番。神抖抖地说,嘿嘿,为人家掌厨酒席多年,今天终于亲自为我家媳妇操劳一次,看妈的,包你们满意。我家媳妇,我家媳妇,你的菜,妈给你专门做,少放辣椒。王描儿听了,轻轻一笑,说,妈真好,就把头靠在婆婆肩上。
胖婶不失时机抢过话来,说,他楚大妈,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顺耳了,还我家媳妇我家媳妇地叫得欢呢。你的厨艺在牛角村是属于牛角尖尖水平,这回我要亲自尝尝你做的稀豆粉。就你馋,吃吃,管你吃个够。楚小南他妈与胖婶这对老姐妹,同时朗声大笑起来,不明就里的人们也笑了,牛角村的人都笑了。
牛角村再没人嫉妒王描儿,只有羡慕的份。人家是内画啊,手艺啊,谁会嫉妒手艺人,只有敬佩,都叫师傅啊!牛角村比王描儿小的人,叫她王师傅,比她年纪大的人,叫她小王师傅。胖婶把孙孙送来给王描儿,硬要给学费。拗不过胖婶,王描儿只好收了。有几家村民见了,也把娃娃送来。
楚小南他妈见人已坐好,就叫上菜。热气腾腾的菜,像王描儿画出来样的,端到八仙桌上。先上一道山药炖排骨汤,其他八大碗依次端来。几乎都是楚小南他妈的拿手好菜——青蒜炒肉片、油炸排骨、煮酥肉、家常豆腐、辣子鸡、酸菜红豆、红烧肉、凉拌粉条,外加每人一小碗稀豆粉。
西装革履吃得汗滴汗淌的,正在大说特说,内画是特有的传统工艺,起源于画鼻烟壶,被叫做鬼斧神工的艺术,堪称中国一绝。胖婶走过去对他说,我说张老板,你可不可以不要吹牛皮,什么鬼斧神工啊,鬼砍一斧子神砍一斧子,砍出来的东西,哪有我们王描儿画得好哟。
大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别人把饭粒笑喷在脸上。
胖婶又指着正在敬酒的王描儿楚小南说,你们瞧瞧,你们瞧瞧,人家两口子,配合得多好啊,天仙配,天仙配。
众人听了这句话,更是一阵哄笑。只见楚小南揽着王描儿,嘿嘿笑着,只会说,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六
画室里暖暖的。大家吃饱喝足走进来参观。柜台玻璃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在灯光下闪着奇妙无比的光。有一个稍大的鼻烟壶,画的是牛角村,大家都感兴趣。这是怎么画上去的?一群村民围着,指指点点。胖婶自然不甘寂寞,挤了进来,指着一栋房子,惊讶地说,这是我家。另一个村民说,哎,那是我家。就在这群村民嚷着的时候,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哇,这么一小个壶壶,就这样画呀。西装革履道,这位妹子,你别插巴,我请王师傅画上一幅。
这篇小说,你的编者按语完全诠释了我的表达意图,谢谢你懂我,也谢谢你鼓励我!
小说写完了,好不好,交由读者说道。
谢谢!
其一,山哥的语言,精粹,优美,活泼,灵动。
第二借婆媳矛盾反映新文化对乡村的影响,以小见大的主题。
三、山哥对内画的懂。
四、小说中人物的勾画,性格鲜明,细节描写逼真。
五、题目的精妙确定。一壶,点明主人公的技艺;村色,蕴含牛角村的风土人情,二者结合,是女主人公与乡村融合的过程,于是就涵盖了整篇故事。
厉害的山哥,向您学习!
人性里的美好应该得到讴歌!
内画我真不懂,如画学过,做过内画表演,给我讲过,于是我了解了一点点。
谢谢表扬,得继续努力。
这篇小说我很喜欢,发在《延安文学》2021年第五期,我想表现南北文化融合的故事,于是虚构了这个小说。
我认为,小说之美在于虚构,虚构的真实!
云泥老弟点评极是。谢谢鼓励,继续努力,老弟多批评!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共勉!
谢谢落雪鼓励,我们快乐写作!
谢谢你鼓励我,共勉!
祝你创作开心!
小说写出来,交给读者,是非曲折任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