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贤女斥夫(小说)
付新汉又说:“我的好老婆,那真得要十万才成。”
我说:“你那同学就不能拿一点。他说,他也拿了一些,拿不出了。再说,我占了70%的股。”
我又说:“你们就不晓得去找银行贷点款?别人办厂办公司都先找银行的嘛?才看见你,只找了家里挤!”
付新汉解释说:“去试了啊,没财产抵押,无人担保,人家银行不贷啊!”
我头次在他面前皱起眉头叹了声气说:“既这样,我再找我的朋友去想点办法吧!”第二天便去找我胡桃姐借了两万凑齐。
这次夫妻俩的讨价还价的谈话,是在初冬的一个阴冷的早晨,站在自己睡房前的穿衣镜前,互望着对方,拉锯似的一上一下进行的。
我为付新汉凑齐这笔钱款后,为了心中的踏实带着已四岁的逢时真的随他一起去了趟广东南海。他果然没有吹牛,说的基本属实。新开工的厂子虽然规模不大,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厂内生产经营显得一派生机,客户也来往不断。于是,我把资金放心交给了他。为不影响他的工作,住了两星期便带着逢时坐火车回来了。
又过了两年,已是世纪之初了。他的工厂办出了一些大的成效来了。回来看我们娘俩时给我们母子包括父母带一些礼物和海特产都是高档的,也言必称还是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幸福温暖,不由人不信他付新汉是一个既有事业心又有家庭责任感的有情有意的温情男子。不由人不相信自己坚信守的值得!
那次他回来时,夫妻俩床上旧梦重温,我捧着他的头说:“新汉,上次你开口找我要钱进设备,犹豫好久才给你,也不是不信任啊!市场风云变幻莫测,我是为了慎重起见啊!”
他亲着我说,“我理解理解,也领会你的好心。”真的,对他的这种表现和态度,也许是他这时还没发展到质变的突破,也许是开始变得可怕了,在施放烟幕,掩盖他的卑鄙龌龊。两三年多了啊!有人提醒我说,该要发生多少事情,天各一方的男女,要是变了心,和别人孩子都早养出来了。不过,当时的我就是不信,我的新汉不会背信于我,不会与我是两条心!又到了这年的国庆节了,他提前给我打起了招呼。电话中他恳切地说:“江南,我节中太忙了,用户排队要货不能回来看你和儿子了。请你体谅!”
我回答说:“不回就不回吧!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要吃好休息好,钱是赚不尽的,事业上能实现你的人生抱负,发挥出你的人生价值就不错了。”我还让他多寄些钱给乡下的老人和弟妹,让他(她)们也过得幸福一些!
过了两年之后的又一年,本一年回来两到三次的付新汉,一次也不回来了。我有些心中纳闷起来,但只装在心里。他这是怎么啦?工作真是忙到这般程度了吗?父母也有些担心起来,母亲显得更直率,“南子,你多长只心眼呢!你什么事都依着他,宠着他,他要背你花心了。你就后悔迟了呢。这后生我看他不像从前那般实在了。这大过年的,普天放假,他办的是私人厂子,时间由自己安排,怎就这样忙了?比中央的领导人还忙呢!南子,我为你担心呀!”
我说:“妈,你就少操那份心吧!”父亲虽担心,主要是对他事业的成败方面,市场的前景方面。至于他的人品人格,父亲此时以他一个经事男人的大度没起怀疑,他仍大大咧咧地说:“男人嘛,事业工作为重,他不回自有他不回的道理。想我早些年在外奔忙,不也有过年过节又回不来的特殊情况么。老太婆你就别掺和着让姑娘心瞎想吧!”爸爸的话对我是一种释疑一种安慰。我也希望是爸爸说的这种情况。
我便反过来劝我妈说:“爸爸说得好。我不要因为他一次不回家与我们过年就瞎猜疑。要相信他,春节他既然丢不下那边的事,我带了逢时在外婆家过年就是。”
逢时长得天真顽皮,头上蓄条小辫子,戴顶八角星花帽,穿身清庭少儿服装伶牙俐齿好问:“妈妈,妈妈,别人家爸爸过年怎么都在家呀?我爸爸怎么喜欢在外过年呀?都谁和他一起过年呀?没人陪我玩花炮了,真没劲。爸爸回来了,我要罚他当马骑……”孩子的天真淘气说得全家老少又都笑了。
晚上,逢时做梦都在要爸爸。我便披衣又打电话过去,说是否还是把工作放一放安排一下回来和孩子一起过个年,哪怕过了初一、二就回去。付新汉开始电话都不接,之后接了电话找了一堆理由,一推六二五说得十分为难,让我替他为逢时道歉解释。并说,他不是不想回,实在回来不了。于是我又只好哄着孩子解释。大年三十早晨,我蹲下给他边穿衣服边说:“你爸过年回不来,是他当了老板太忙了。明年春节还不回,我们就上他那儿去过年好吗?”逢时亲着我的脸,很少说话的弟弟在一旁插话说:“逢时,今年三十晚上,舅舅陪你玩花炮好吗?”逢时又高兴得赴向舅舅说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舅舅,母亲从厨房干活走出便冲弟弟笑说:“都大小伙子了,还不害羞,要和小外甥比玩花炮呢!”一时,年的气氛的浓烈,使一家人忘了由于付新汉制造的不愉快的疑云。
父亲接着又逗逢时说:“逢时,你若背两首唐诗给姥爷听。姥爷明天就给你买好多好多花炮。”逢时站在外公面前和外公拉着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还不放心地说:“外公,你说话可真要算数呀!”父亲便摸着他的头牵着他的小辫子说:“外公做大老板的人,说话当然是算数的!”“那好,我就背给你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背得好,背得好!逢时的童声笑语,让大人如空山听鸟,碧水观鱼,全家老少对他鼓起了掌。父亲又问,那你知道这两首诗的作者都是谁吗?“嗬,咯还不晓得!”逢时骄傲地说:“第一首是李白,第二首嘛——豆腐。”父亲笑得不行。我说:“还干子呢!”我说:“就算是杜甫,也不能读成豆腐。”第二首诗的作者是白居易。记住了吗?“《古原草上送别》”诗为唐代另一大诗人白居易所作。而且你还只念了一半就摇头晃脑骄傲起来,还有四句是:‘芳原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母亲插话说:“才多大,哪晓得这多。”我说:“您少宠他些。下学期都二年级了哩!”他舅舅便逗笑道:“考试不及格,不能买花炮罗!”逢时便急得快哭了。父亲便批评我弟说:“逢时,你舅舅不会说话。考试虽不优,但良好。为鼓励你下次考好,以后上学了都优秀,外公答应你的花炮照买。”逢时谢过他外公才高兴地到一边玩去了。
由于付新汉不回家过年,我是提前于二十七八搞完家里卫生。带着逢时住回到娘家的。
年夜饭上,父亲大概又想起了点什么说:“你这痴丫头,比你妈妈当年还痴,你心如水晶,照得人进,把全部都给了他,真是女生外姓呀。当然,那后生还是经过了我的眼的,我看应该是知足的、有良心的、靠得住的。”言语间,父亲还是流露出对付新汉人品的几分担心。不过和我一样,都是以一颗宽容的心把他往善处想,不相信他人性这么快会泯灭,将灵性去与兽性结合起来。母亲是个虽不怎么会赚钱(我能力的父亲也不要她来养家)但是一个好的贤妻良母,一个过日子很精细能干的女人。家庭大小事情他都爱操个心,多个心眼的。父亲虽佩服她主内的能干,有些嫌她唠叨。她见付新汉回来看我们娘俩的日子越来越希了、少了,有机会便说:“南子,你给他搭桥让他走过去发了。如今花花世界,尤其广东沿海那地方,男人有了钱变坏的不少呢!我听说从香港台湾过来的大把年龄的老头子就到内地来娶十七八岁的女子当姨太太呢!在当地发了的生意人也学着暗中讨小老婆呢!哎,又往从前的世道走了。”
妈妈的话又在重复我那姐妹的论调。带着过来人的惊叹与愤慨。有了钱的男人十个有九个会变坏,这是真的吗?规律冯?我原先力排这种论调,认为是婚姻不幸女子的伤感愤恨之言,真如此,那还成世道么?中国的传统婚姻制度都早解体了。可这个社会还是好好的维系着。对女子个人来说,就怕自己命背遇了那有钱有地位变异思迁变坏了的男人。这种论调因没了理性自然也就易找到同盟者加入了。我江南是属于这种命背的女人吗?付新汉扔下我母子不回家过年,母亲这一说,姐妹们言语在心中的走马,我心中真有些个打鼓了,对自己以往付出的爱心宽容遭到被人利用和以怨报德的后果了。但我想,那这样的男人还叫人吗?那不就真让人的原始的兽性吞噬了现代文明的人性吗。那是人的灵性的悲哀啊!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出身且清贫的农家子弟如果真蜕变成了借人性掩盖兽性的坏种,那简直便是对高等教育的侮辱对他乡村生养之根的背叛。我不希望他是这样;更不愿看到他是这样。但当我想到一个男人因权力金钱朝这方面变得令人不可思议时,想到外部环境的熏染时,我害怕往下去想了。
母亲见我低头不语,一双筷子拿在手中举着好久不动,知我心事很重。她又继续照她的思路说:“女生菜籽命,别像你妈心太实太痴,对付新汉往后多长个心眼就行。不要什么都依了他的,听他的,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世上,有些人是心调换不了心的。”
父亲皱眉喝着酒,可能是听妈唠叨有点烦了批评起来,“老太婆你又偏见了不是,我也有钱,没见着变坏!你心眼实心眼痴,又没看见上我的当。几十年的夫妻了。你心中没个数?不要把如今的年轻人都往坏里想。一次两次不回家过年又怎么的了?真是,有的人在外工作,还几年不回家过一个年呢。”
母亲一时无话回驳父亲,但她听不顺耳,稍许还是说,“人不能跟人比,你这也是偏见,还是经验主义!如今是学西方,改革开放了。”父亲继续喝酒吃菜,听母亲这样回驳他笑了:“老太婆好大的帽子,告诉你们吧,经验还是要的!好经验是从教训中总结出来的,按主义照搬才要不得。对钱的看法嘛,我历来认为,不是有了钱把人就会变坏!是为人的品性、本质。这为人品性端正本质也不坏,一旦有了不少钱,有了一定的地位,遇了适宜的气候环境,才易使人变坏的。如果品性本质本就有问题,又有了钱作怪,有了地位环境催生,这人就会坏上加坏,那也就不叫人了。只是披了身人皮而已。如果做朋友,做夫妻,遇上了这种混蛋,那就自认倒霉了。”
母亲咕噜道:“我是替女儿担心嘛,也是这个意思嘛!”
父亲说:“我量付新汉不敢的!老太婆放心好了。不要说长道短把女儿搞得七上八下的。”
我说:“爸妈,大过年的,你们不必争了,也不要说了。我自有分寸。”我怕父母为我的小家庭的事操心过多,还鼓起信心说:“这些年里,我们培植起的感情基础就像万丈高楼下的基石是很牢很牢的,就像修建的万里长城是很长很长的。我相信新汉不会是那种见异思迁以怨报德的小人的。”
“哎,你们烦不烦,吃年饭都唠叨个没完,又没见到什么事实,不都是在瞎猜吗?”我那在一旁喝着烈酒,一直在听着我们说话的弟弟奔腾说:“姐夫他若在外真变坏了,耍了我姐,看我不去揪了他脑壳!”弟弟二十三四岁了,性情暴烈,膀大腰圆。正招呼逢时吃饭。他说着说着,一股恶气上来,就势蹬踢一脚把桌下一条啃吃鸡骨肉骨的半大黄狗踢出门外。黄狗负痛旺旺尖叫不止,吓得全家人一愣。父亲便骂奔腾弟弟混账东西。
回过神来的逢时便说:“舅舅,不要揪我爸爸的脑壳,吃了饭,陪我放花炮去好吗?你听,外面街上放的一片响,好热闹呢!”
“算了,算了,过年过节的,甭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弄得全家为了他都不开心。逢时,快吃,快吃,让舅舅带你去玩!”母亲吃完放下碗筷说:“晚上,外婆给你发压岁钱!”
我说:“就是,都甭说他了。”但满桌美味对我也毫无兴趣,手中的筷子在碗中拨弄来拨弄去,就像在冰河中荡桨般吃力。
华灯璀璨的小楼里,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高挂。春风入暖,树影婆娑,鞭炮声远近起伏不断。祥和的节日气氛里那是孩子们的世界,是富裕了的人们的盛会,是心中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男男女女的节日。对我这心头已罩着疑云的人,总有了种驱赶不走的不踏实的情绪困扰和一种莫名其妙地相影相随。古人说:“剪不断,理外乱!”那是一种牵肠挂肚的刻骨相思的离愁。我呢,这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又添了苦涩难言的悬愁。于是,郁闷寡欢的我在席散人离后,独自走进睡房,撑灯随意翻阅开一本古诗词。突然,一首“书桐叶”的情诗好合我此时心情。“拭翠敛蛾眉,郁郁心中事,双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在桐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苦,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我含泪反复吟咏,和衣慢慢昏昏而卧,便见自己变成一片漂亮青翠的桐叶顺流而下,在一打至飘满浮萍浪渣的港湾,恰遇一下山拾柴少年到河边饮水,他将桐叶拾起,见其可爱,便拿在手里卷成个口哨吹了起来。他的口技很不错,他先吹了首山乡桐叶之歌,又学百鸟和鸣吹起了丹凰朝阳。我藏在桐叶里正听得陶醉,准备唱小帅哥你真棒,不料就在这时,他将我撕碎一扔。“什么玩意,再好是片树叶。看我的小口琴吹的吧!”接着他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口琴吹了起来。我像孙悟空遭魔王劈成两半那样,很快又重合起来还原出我的人形,怒目圆睁对他说:“混蛋,你敢这样待我?!还我桐叶!”少年大吃一惊,连呼:“妖怪,妖怪。”吓得屁滚尿流下山去了…我却站立原地哈哈大笑,随之而又放声大哭……正陷入极度昏沉伤感时,有人摇我肩膀喊妈妈,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是胡思乱想一场梦。想起梦中情景,我将不知玩到什么时候才回房休息的逢时抱着真想再哭一场。怕莫名其妙伤了孩子的心,便赶紧拭泪拥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