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叶香茗生气的时候，声音嘶哑，像一只被折磨得特别痛苦的鸭子。
　　 干什么你还不知道？来了几个帅哥，你就忘了老子？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你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了？县剧团要解散了，我有啥办法？但不管怎样，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吃穿不愁。我有个朋友在外地呢，混得不错，哪里都是有钱人看戏听戏，满意了，还给赏呢。
　　 我不会跟你去的！
　　 哼，你就不怕我把你和我的事说出去？
　　 我和你有什么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如果大家都知道你是那样一个伪君子，你觉得你会怎样？
　　 你竟然还敢威胁我！骚娘们！
　　 你放开我！放开我！
　　 听到这里，齐哲赶忙跑了过去，他看到一个男人正撕扯着叶香茗的头发，叶香茗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在男人的魔爪下挣扎着。
　　 齐哲大喊一声：放开她！然后，朝着那个男人踢了一脚。
　　 看有人来了，男人忙松开了叶香茗，落荒而逃。叶香茗捂着脸，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齐哲走过去，一只手按在叶香茗的肩上，试图去安慰她。但叶香茗甩开了齐哲的手，猛地站起来，指着一旁手足无措的齐哲，说：谁让你来的？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你看到了，你满意了？你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
　　 我……
　　 你再不滚！我就死给你看！叶香茗像发疯了一样。
　　 齐哲看着叶香茗，心里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该来操场，更不该当什么英雄。他慢慢地向后退去，直到叶香茗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但他的耳边，还回想着叶香茗声嘶力竭地吼叫，还有她嘤嘤的哭声。那个男人，他知道是谁了，但他还是不相信，不相信那个男人就是和他们朝夕相处，让他们尊敬和佩服的师傅。但现在，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以后的日子可能就不好过了。不过，县剧团要解散了，这是真的吗？真的要解散的话，这以后的日子也就谈不上了。齐哲捶着自己的脑袋，掐着自己的胳膊，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但生活，往往就给人一个梦，一个玩笑。
　　 县剧团真的解散了，自己何去何从？
　　
　　 八
　　 剧团真的说散就散了，所有的学员打道回府，没有来时的激情，只有不得不分离时的满满地失落。失落之后，大家似乎忽然感觉很轻松了，来县戏校的这段日子，也许就是年轻人的一次游戏，一次惬意狂妄地旅行，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不过是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而已。
　　 听说，叶香茗和小环竟然去外县的戏校继续学戏去了，听说有几个男生回到学校，又成了一名无忧无虑的学生了。齐哲，却背上行囊，踏上了打工的征途，成了一名打工仔。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像他一样，从此远离故土，在生活一次又一次的玩笑与考验中，随波逐流。其实，知道和不知道，没有区别，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走吧。
　　 两年后，齐哲回来了，他变黑了，变结实了。原想着，和家人过个年再去，但年迈的父母死活不让他走，让齐哲先解决了婚姻问题再说，而且，据母亲说，有人给齐哲介绍了一门亲，就等着他回来遇面呢。齐哲本不想这么急着订婚，况且年龄也不是很大。但母亲说：你有本事能在外面领个媳妇回来，我和你爸也不瞎操这个心。齐哲一想，也是，自己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条件，还想怎么样呢？既然有人介绍，就先看看吧。令齐哲没想到的是，和他遇面的女孩，竟然是叶香茗。
　　 你不学戏了？不想成名了？一见面，齐哲就问。
　　 我要是知道和你遇面，我就不来。叶香茗阴着脸。虽然他们之间曾经闹得很不愉快，但县戏校解散的最后一个晚上，学员们聚在一起，喝着酒，唱着歌，互相诉说着这份难得的缘分，所有的不快在歌里酒里烟消云散。齐哲也当着大伙的面向叶香茗道了歉，也是因为齐哲和叶香茗别扭了好长时间，那些所谓的谣言也早已无影无踪了。所以，两年之后的遇面，齐哲和叶香茗倒是很随意的，管缘分能否继续，在一块学过戏的经历，都将是一份弥足珍贵的怀念。
　　 你还不是来了吗？看着叶香茗的样子，齐哲笑了。不过，他感觉叶香茗变了，变得不怎么难看了。难道……
　　 既然你不欢迎，我还是走吧。叶香茗说着，就做出要走的样子。
　　 别啊，我开个玩笑，你脾气还是这么大的。再咋说，咱俩还是好哥们呢。齐哲说。
　　 你这两年出落得很会说话了啊，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
　　 呵呵，那当然。你……
　　 我咋了？
　　 你整容了？
　　 放屁，老娘生下来是啥样就啥样，整什么容呢！
　　 不过，你真的变漂亮了。
　　 说你会说话你还来劲了？
　　 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我真的没整过，倒是想整呢，就是还没挣到整容的钱呢。
　　 呵呵，我想也是。
　　 好了，咱今儿就算碰到老熟人，说会闲话，以后就当啥事都没发生吧。叶香茗说着，就又准备离开。
　　 香茗，别……齐哲看着叶香茗要走，有点急了，走过去，想拉拉叶香茗，但还是半途缩回了手。
　　 怎么？你想怎样？叶香茗不解地看着齐哲。
　　 既然有缘再次相见，我们……齐哲不知怎么说，脸憋得通红。
　　 叶香茗似乎明白了齐哲想说什么，她苦笑了下，说：齐哲，我的事，你都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们，还是做个好哥们吧。
　　 不，香茗，我不在乎。齐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说。不知怎的，他望着叶香茗，眼里酸酸的。
　　 齐哲，我不想让你同情我，我也不想因为我委屈了你。
　　 不是的，香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家里穷，我这个人，你也了解，我……
　　 齐哲，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也很高兴。但我，要的是一份真爱。不是因为你穷，不是因为我脏，我们才在一起。如果这样，或许，以后，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伤疤。
　　 不会的，香茗，相信我。齐哲的目光，流露着的是乞求，是真诚。
　　 真的？
　　 齐哲点了点头。
　　 叶香茗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孽缘，孽缘啊。她说着，慢慢地走近齐哲，靠在了他的肩上。她，其实早就需要这样一个肩膀了，尽管此时，她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两年之后，齐哲和叶香茗结婚了。叶香茗一直没有丢掉自己热爱的行当——唱戏。而且，她的嗓音浑厚，唱功了得，在方圆百里，名气不小。难怪齐哲总是在人前夸口，他是和演员睡在一起的。其实，叶香茗的名气，远远不如小环。小环嗓音高亢清脆，婉转迂回，深得人们喜爱。而且，小环参加电视秦腔大赛也早，听说，省剧团都亲自找到小环，让小环去呢。但小环却婉言拒绝了。大伙都替小环惋惜，可小环却说，自己在自乐班里自由，收入也不错，没必要去省剧团，混在那些名角里被淹没。而且，小环也嫁了出去，名气再大，也是另一个村子的演员了。
　　 叶香茗去唱堂会的时候，女儿上三年级，儿子才刚满周岁不久。
　　
　　 九
　　 龚老板把叶香茗送到小区门口，说：我就不进去了，有事。
　　 望着黑色的路虎淹没在车流冲，叶香茗有些失落。眼瞅着就十二点了，能有啥事？但她又能如何？刚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时候，师傅就把龚老板介绍给了她，也正是龚老板的面子，她才有了唱堂会的资格，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了立足之地。参加了两次秦腔大赛，大部分都是龚老板赞助的。唱堂会的同行都说，她是龚老板的人，但只有她知道，龚老板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他的人。唯一的一次，是龚老板喝醉了，像发泄私愤一般在她身上折腾了个一塌糊涂。她还以为，龚老板是酒后露真情。可龚老板酒醒之后，鄙夷地看着光着身子躺在身边的叶香茗，皱了皱眉，默默地穿着自己的衣服。
　　 叶香茗爬起来，搂住龚老板的肩膀，娇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恶心不？龚老板说完，就去上洗手间。洗手间传来一阵哗哗哗的小便声，继而是更大冲便盆的哗哗声。叶香茗望着洗手间门上映出的影影倬倬的龚老板高大魁梧的一堆肥肉，眼泪也哗哗地流着。她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但还是觉得自己光着，就连那看着结实牢固又雪白的屋顶，也像是被谁忽然掀去了盖子，将她暴露在华灯璀璨的城市街道，或者是泥草混杂的荒野之上。
　　 龚老板出来了，掀开被子，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哭成泪人的叶香茗，说：刚才的话说得重了，别往心里去。我为自己的行为向你道歉，我和康哥是朋友，你是康哥的人，康哥于我有恩。所以，我不会和你怎么样的，也不能和你怎么样。说完，龚老板走了。
　　 叶香茗把被子依旧拉上，蒙头盖脸继续在还残留着龚老板味道的被子里伤心欲绝。龚老板所说的康哥就是她的师傅——康继明，让她成为演员，又毁了她的青春的师傅。如今，她又跟随着这位所谓的师傅，来寻求那个还没做完的演员梦。
　　 五年前，叶香茗义无反顾地走出来，并不是她无情无义。和齐哲的结合，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但她也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齐哲，配不上齐哲。但他们既然结合在了一起，而且还有了两个孩子，她不想生活一直这样平淡无水，这样一直平庸下去，两个孩子以后连个好的学校都上不起。现在最关键的，是改变这个家庭现有的状况，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去捞钱，然后，在县城买一套房，做个真真正正的城里人。让两个孩子也在城里的学校上学，将来出人头地。叶香茗就是奔着这样的目标去的，可现在，这个目标似乎还很遥远。
　　 是啊，同行们也说，她是康继明的人，连龚老板也是这么认为的。难道不是吗？叶香茗自己也糊涂了。可是齐哲呢？她是齐哲的什么人？妻子么？或者，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吧。一个和已经上了初中的女儿没说过话，一个没听过儿子叫一声妈的母亲。可这是迟早的事，等哪天，她有了花不完的钱，挺着腰杆荣归故里，所有的辛苦所带来的幸福，难道会换不来久违的亲情吗？她现在住着的，就是自己的房子，三室一厅。刚来的时候，康继明给她租了一个两室一厅。一年之后，康继明那天晚上云雨之后，给了叶香茗一把钥匙。叶香茗拿着钥匙，问：这是哪里的钥匙。
　　 康继明亲了叶香茗一口，说：这是我给你买的新房，三室一厅。不过现在正在装修，等装修好了，你就可以搬过去。
　　 虽然叶香茗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着这位猪狗不如，但却一身贼本事的师傅，但康继明这个举动还是让叶香茗挺感动的，她第一次回吻了康继明，说：你可别再骗我。
　　 康继明举起手，指着房顶，说：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行了，收起你那套把戏吧。叶香茗在被窝里蹬了康继明一脚，顿了顿说，可我觉得没必要在这里买房，等攒够了钱，我就回去。这样，太对不起齐哲和孩子了。
　　 我知道你迟早会回去，但这个房是我给你的。以后，你不想住了，或者要回去，就算把它卖了也行。而且，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赚一笔呢。康继明说。
　　 也是。你呀，还真是个老狐狸。叶香茗笑了笑，似乎觉得美好的日子真的就在不远的前方，向她招手。
　　
　　 十
　　 齐哲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他也一直强迫自己相信叶香茗就是在外面唱戏，等挣够了能在城里买房的钱就会回到他和孩子的身边。齐哲也曾经在一个暑假，把孩子交给母亲照顾，自己去找了一次叶香茗。看到齐哲的不期而至，叶香茗很高兴，拉着齐哲体验了她工作的环境，让齐哲真真正正感受着她这个女强人的风光。所有表面上的风光和华丽，彻底征服了齐哲。滞留了三天，齐哲放心不下孩子，就准备打道回府。把两个孩子丢给母亲，他不放心。因为母亲年迈，身体也不好。临走时，叶香茗给了齐哲三千元说：把孩子转到城里上学吧。
　　 我有钱呢。我一个大老爷们，供两个孩子上学还行。
　　 拿上吧，这也是我做母亲的一点心意。回去，给两个孩子买几件衣服也好。卡上的钱我就不取了，给咱攒着。
　　 目送着齐哲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叶香茗的眼睛湿润了。她是把身上所有的钱给齐哲了。看着齐哲穿着的，还是她在家时的那身衣服，她有点为他难过。她忽然裂开嘴笑了笑，对着叫嚣的列车，对着来往的人群，也对着这个城市的空气。她攒得钱在哪里？她所谓的卡又在何方？康继明说，钱都还了房贷，况且，演出服装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相信了，她也相信康继明不会玩出什么花样。她早就准备好了，那个老狐狸要是耍什么花样，她就将他们的事情曝光，鱼死网破。
　　 坐在回家的列车上，齐哲思绪万千。叶香茗那些风光和华丽的背后，是什么样？他不敢想。虽然只停了短短的三天，他也已经感受到了叶香茗微妙的变化。不，不是微妙，应该是非常大的变化和不正常。堂会里的乌烟瘴气，污言秽语，还有叶香茗本身的做作，搔首弄姿，让他无法接受。
　　 虽然名义上，那只是表演，只是叶香茗口中的追求和梦想。
　　 回到家里，齐哲给母亲说：妈，我要把孩子转到城里去念书，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说：也好，人家都转呢咱也转。香茗好着么？没说啥时侯回来？
　　 好着呢，你放心吧。齐哲没有回答母亲的第二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